刘占奇
升职本是一件好事,可到了陈瑜头上却成了祸事。这不,陈瑜戴上“乌纱帽”没多久,妻子肖娜便和他打起了冷战,到后来,冷战更是演变成矛盾冲突,肖娜竟然把双方的结婚证翻了出来,明晃晃地摆在客厅茶几上,无声地威胁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其实,肖娜并非不讲理的人,她之所以怄气,都是因为陈瑜好酒贪杯。自从陈瑜当上主任,“应酬”就成了他三天两醉的理由。
不止一次,肖娜给陈瑜下达最后通牒:不准再在外边喝酒!否则一定要他好看!为维护夫妻感情,陈瑜每一次都满口答应。然而,每一次都熬不了几天,他就又扶着墙回来了。肖娜被彻底激怒了,张口就是一句狠的———你连棒槌都不如!
“棒槌”一词入耳,陈瑜当场炸毛,像只斗鸡一样,瞪着发红的眼睛大吼:“你说我傻,骂我猪狗,我都能忍受!就是不能说我不如棒槌!”
陈瑜如此激动,只因他和“棒槌”有仇。他们嘴里的“棒槌”可不是物件,而是一个人的外号。那人叫刘铭赫,是陈瑜大学四年的同学,论出身、相貌、才能,都比陈瑜强。想当年,他们俩曾一起拜倒在肖娜的石榴裙下……总之,这对老同学的关系相当复杂。
“酒不让我喝,话不让我说,还把刘铭赫那小子当我的参照物!得得得,你不想过了是吧?我就顺了你!明天……明天就去民政局换证!”陈瑜撂下这句狠话,摔门而出。
晕晕乎乎在马路上走了十多里路,被夜风一吹,陈瑜的酒劲儿消了大半,才感觉自己的话说过了头。说错话没啥,咱改!他下了跪搓板的决心,转身就往回走。还没走上几步,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以为是骚扰电话,加上心情不好,就没接。不料对方十分执着,他不接就一直打。
铃响了快十次,陈瑜终于受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按下接听键,没等对方开口,他先嚷起来,“你是谁啊?啥事儿快说!”
“我是刘铭赫,约你拼酒,你敢不敢来?”对方的语气透着嚣张和挑衅。
“好你个死棒槌!老子正要找你!”陈瑜咬牙切齿地吼道,“给我摆鸿门宴是吧?吓唬谁呢,看老子不喝死你!”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人这还没见呢,就在电话里叫上了阵。等刘铭赫说出了位置,陈瑜二话不说,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吩咐司机师傅开快点儿。车开了半小时之后,停在一家酒店门前,陈瑜抬头看一眼招牌,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这酒店的店名居然叫“情未了”!
好嘛!这段时间肖娜在家里使劲儿折腾,莫不是和刘铭赫余情未了,打算旧情复燃?
陈瑜攥紧拳头,问明包厢号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进屋便嚷:“死棒槌,你燃一个试试!今天不把你修理老实了,我就不姓陈!”
不过,话一出口,他便闪了舌头。
包厢里还有一个人呢!容不得他乱来。此人正是陈瑜的顶头上司,副厂长老耿。耿副厂长不仅是陈瑜和肖娜的媒人,更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大贵人,他能坐上管理的位子,正是耿副厂长的鼎力举荐。因而,即便再气恼,陈瑜也只能作罢。与耿副厂长客套了一番后,他狠狠盯着刘铭赫落了座。说好了拼酒,这两个人都不含糊,各自先干了一大杯。
待第二杯倒满,耿副厂长开口了:“实不相瞒,今天的酒局是弟妹肖娜攒起来的,刘铭赫和我也都是她请来的,目的嘛,就是揭开‘棒槌的秘密。”
耿副厂长话音刚落,陈瑜马上来了兴致,自告奋勇当起解说人。他可不能放过羞辱刘铭赫的机会。
陈瑜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讲起了陈年旧事———
十年前,刘铭赫和陈瑜毕业后双双来到肖娜所在的大厂上班,刘铭赫做了财务部的出纳,与身为会计的肖娜同处一室,陈瑜却进了车间当技术员。时间一长,刘铭赫就爱上了模样出众的肖娜。他把这事和老同学陈瑜商量,哪知道陈瑜见到肖娜的那一刻,也是面红耳赤,心头鹿撞,开始琢磨怎么跟肖娜表白呢。自此,老同学之间展开了明争暗斗。表面上,两个人依旧称兄道弟,心里早已生嫌隙。明里暗里,刘铭赫没少揶揄陈瑜,说陈瑜啥也不懂,应该改名叫“尘土”、“尘埃”。為此,陈瑜气得牙根都痒痒。
肖娜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不愿意见到兄弟二人为爱反目,于是,她对他俩都持不冷不热的态度。慢慢地她发现,这样做的结果是让兄弟之间的矛盾升级,长痛不如短痛,她索性放出大招,要求他们各自送自己一件礼物,她不喜欢谁的礼物,谁就识趣退出。刘铭赫毫不含糊,转天买了大钻戒,飞扬跋扈地邀请陈瑜同去肖家。不想,肖娜不爱珠宝爱鲜花,当即拒绝了刘铭赫的昂贵首饰,收下了陈瑜的九十九朵红玫瑰。刘铭赫恼羞成怒,落荒而逃,肖娜回赠了他一根小棒槌。这之后,刘铭赫选择了辞职,彻底消失在陈肖二人的世界……
讲完,陈瑜挑衅地看向刘铭赫:“喂,棒槌,我讲得对不对啊?要不要补充一二?”
“看来,肖娜留了一手。明白告诉你吧,肖娜送我的不是棒槌。”刘铭赫阴阳怪气地说。
不是棒槌是啥?陈瑜皱起眉头,竭力思索当时的情景,那蓝绸缎裹着一半的木棒,明明一头粗一头细,怎么会不是棒槌?
这边,陈瑜在冥思苦想;那边,刘铭赫俯身把脚下一个提兜放到桌上,从提兜里拿出了一个物件,正是当初肖娜回送给他的那个。
陈瑜瞅了一眼,惊愕登时爬了一脸。刘铭赫真是名副其实的棒槌,居然把屈辱当宝贝,一直留到现在?刘铭赫缓缓把蓝绸缎扯了下来。陈瑜定睛细看,摆在眼前的确实不能称作棒槌,因为棒子的顶端被锯掉了一大半,中间仅留一个小方块。
“奇怪了,假如肖娜送你的是棒槌,我能理解,她的意思是说你傻,不懂她。送这个‘四不像给你,到底怎么解释呢?”陈瑜纳闷地说。
唉!刘铭赫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讲起了一件埋在他心底多年的隐痛。
事情就发生在给肖娜准备礼物期间。那几天,刘铭赫在选择礼品上费尽心思,列了不下十个备选目标,然后,再采用排除法,最终确定为一枚一克拉的钻戒。打定主意,他立马去了首饰店,问明了价格,他就开始头大———大几万啊,按他那时的工资标准,不吃不喝也要攒个两三年。
手里积蓄不够,又不好意思跟父母张口,刘铭赫就生出了邪念———先挪用公司账上的钱,等日后宽裕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恶向胆边生,刘铭赫果真这么做了……
说到这里,刘铭赫端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擦把脸道:“万万没想到,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肖娜对我产生了怀疑。这也是她拒绝我,并送给我这个礼物的原因。”
陈瑜揉揉醉眼问:“少吊人胃口!快说,肖娜送你这个,跟你那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关系?还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刘铭赫又一次端起酒杯,却被耿副厂长伸手拦住。耿副厂长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锤子头,“咚咚”几下,把那个“棒槌”和锤头合在了一起,耿副厂长握着锤柄道:“陈瑜,我问你个问题,刀剑斧凿之类器物的把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可知道?”
刘铭赫苦笑着抢过了话茬:“把手的别称叫把柄。当初,肖娜把这个锤柄送给我,是在委婉地提醒我,别做不该做的事,让人抓住‘把柄。”
“哈哈哈!”耿副廠长大笑一声,“正是如此!既然事情说到了这儿,我也就不再隐瞒了。陈瑜,肖娜最后选择了你,不是喜欢你送的鲜花,她是相中了你的人品踏实,跟你过日子有安全感!这也是你们结婚以来,她死心塌地爱你的原因。”
爱我?还死心塌地?听了耿副厂长这话,陈瑜心里生出好几个问号加感叹号。我一喝酒她就跟我闹,这叫死心塌地?一跟我闹就没完没了,这叫死心塌地?末了,她连离婚二字都说出了口,这还叫死心塌地?
“你呀,还认为自己有理呢,真是糊涂透顶!肖娜说得一点儿不错,你连棒槌都不如!她跟你闹,是担心你!”刘铭赫嘴下毫不留情。
陈瑜本想反唇相讥,耿副厂长站起身,弓着腰数落起了陈瑜,“以前,弟妹送刘铭赫一个把柄,是怕他犯错;现在,又送你一句‘棒槌,也是这个意思,她是怕你犯糊涂!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世上哪有白吃的大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听了耿副厂长的话,陈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近来请他吃喝的那些人,十之七八都是一副阿谀谄媚的嘴脸,一时间醍醐灌顶。不过,肖娜跟他冷战的事,依旧让他耿耿于怀。“棒槌”的秘密,肖娜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他,为何要搬出两个外人,如此大费周章呢?
刘铭赫冷笑道:“你给她机会说吗?白天,人家不好意思打搅你工作;晚上给你说的时候,你喝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能听懂人话?哼!刚才肖娜电话里对我说,你打算去民政局换证。那就换啊,现在就去!不瞒你说,我可还单着呢!”
“去你个死棒槌!”陈瑜右胳膊伸出,一拳捶在刘铭赫的肩头。接着,左胳膊抬起,紧握手机拨通了肖娜的电话,大声喊起来:“老婆,我错了!请老婆放心,我绝不是棒槌!”
当晚,陈瑜和刘铭赫毕恭毕敬送走了耿副厂长,这对几年不联系的同窗好友把“情未了”酒店双人间当成大学宿舍,海阔天空聊到半夜。
第二天晚上,陈瑜推掉了所有应酬,早早回了家,推门进屋,发现餐桌上摆好了酒菜。
陈瑜不禁好奇,肖娜这是唱的哪出戏啊?他不好意思地问:“你不是特别反对我喝酒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肖娜莞尔一笑:“我的话你始终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不让你在外边喝酒,从没说过不让你在家里喝。以后,就把咱家当饭店,我就是掌勺的大师傅。守着我喝我才放心,保证你的安全不说,还能让你避免‘湿鞋。不过,也不能贪杯,要适可而止才行……你总挂在嘴上说喝酒能增进情谊,还不快打电话,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陈瑜赶紧掏出手机:“死棒槌,马上来我家,昨晚的酒不算,今晚我们继续拼!”
电话那头,刘铭赫慢条斯理地回话:“你家没灯还是没电?你两口子冰释前嫌搞庆祝,干吗让我给照明?不去不去!对了,替我向肖娜道声谢,顺便告诉她,我也不是棒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