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惠明
阳光村有兄弟俩,哥哥叫于大生,弟弟叫于小生,老父亲生前留给兄弟俩一套老式房子。兄弟俩结婚后,于大生住东房,于小生住西房,中间的客堂共用,一块场地四四方方很宽敞。
同住一宅,同住一屋,可兄弟俩的境况却是大相径庭,天壤之别。弟弟于小生娶妻生子后,顺风顺水,一家人过得欢天喜地。可哥哥于大生却是厄运连连,生不如死。于大生的儿子军军一岁多的时候突发高烧,昏迷不醒,夫妻俩急得团团转,抱着儿子到处求医,省城各大医院都有他们的足迹,最终军军的腿落下了严重的残疾。
军军的病刚告一段落,本以为可以太平了,谁想于大生妻子又病了,而且患了不治之症,几经周折做了手术,术后两年病亡。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于大生痛不欲生,料理了妻子的后事,他一个大男人拉扯三个孩子过日子,这日子可想而知。村里人都说,于大生这辈子算是完了。
顺风顺水的于小生翻了平房,这几年他办厂子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些年来,妯娌之间常有矛盾,兄弟俩也不说话,不走动。
可今天于小生突然来找于大生,于大生觉得很好奇,不知兄弟找他是为哪般。
于小生进了门,递上一支烟,说:“哥,我要盖楼了。”
于大生一惊,心想:你要盖楼就盖呗,告诉我干啥?
于大生接过烟点上,猛吸两口说:“你有钱盖楼是好事,啥时候动工我去就是。”于小生想了想说:“你肯定要来的,但今天我来是想跟你商量,我想出宅,你看好不好?”
于大生又是一惊,出宅?那当然好。
于小生盖平房的时候就让他出宅,他们夫妻俩就是不肯,妯娌俩也因此结下了怨,后来经常有摩擦,三句不对就吵架。于大生的妻子常常受气,整夜整夜哭。于大生嘴上没说,可心里一直记恨,是兄弟夫妻俩把妻子活活气出病来的。现在妻子刚走不久,于小生就来跟他说要出宅,难道是于小生夫妻良心发现了,还是妻子泉下有灵?
于大生瞟一眼兄弟说:“出宅当然好,当初我就说过,你就是不听,现在楼房都要九米进深,你若在原地盖楼前面的场地就没了,出宅后场地和空气就不一样了。”
于小生低头抽烟,说:“我出宅,老宅基都归你,你将来盖房子就宽敞了。”
于大生说:“那是自然,所以你出宅,我们两家都有利。”
于小生抬起头说:“新地基费用高,需要夯实基础,人力物力不少。哥,我看这样吧!你贴我三千块,我就出宅,对大家都好,你看怎么样?”
于大生瞪大双眼,说:“啥?我贴三千块?兄弟啊,你干脆要我的命算了!这些年我能不挨饿已经谢天谢地了,让我贴你三千块,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于小生沉默片刻,闷闷地起身走了。
半年后,于小生的平房推倒了,他在原地盖起了二层楼房。于大生没吭一声。村里人背地里都说,这楼房确实盖得不错,但没了场地总归是个欠缺。
从此,于大生的家里一年四季没了阳光,兄弟俩也互不来往,形同陌路。
几年后,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女儿出嫁了,儿子于军军勤奋好学,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发表了好多作品,在镇文化站工作。
于大生不放心儿子,就跟着一起去了镇上。后来于军军要在镇上买房子,女儿劝于大生把老房子卖了给于军军买房。于大生没说话,于军军却不同意,说这是老于家留下来的老屋不能卖。
后来于军军结婚了,可把于大生高兴坏了,请了村里的亲戚朋友来喝喜酒,唯独不见于小生。经过打听才知道,于小生的儿子兵兵在外赌博,输了厂子,又赔了房子。现在他们一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住在公共的破棚子里。于军军的婚事结束后,于大生就把于小生的事情告诉了军军。
军军听后,脸色凝重,说爷爷临终的时候希望你们兄弟相互帮助,没想到你们兄弟为了宅基地的事竟然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
于大生瓮声瓮气地说,都是他于小生欺人太甚。于军军就劝父亲,从前叔叔确实做得过分了,但他现在得到了惩罚。但兄弟总归是兄弟,家里的老屋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叔叔住吧!
于大生惊讶地望着军军,问他真的愿意把老房子给叔叔住?叔叔当初逼着要三千出宅费的事忘记了?害得家里一年四季晒不到太阳就过去了?这个结就这样解了?
于军军点点头,说:“亲兄弟有啥结,爷爷的话我们不能忘,叔叔是有不好的地方,但我们不能跟叔叔一样,不听爷爷的话。叔叔现在落难,你是他的亲哥,你不帮他谁帮他。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现在退一步,对叔叔来说,就是海阔天空啊!”
于大生听着儿子的话,句句在理,他跷起大拇指夸军军是好样的。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于大生找时间回了趟老家,当他走进于小生的那个棚子,看见四面的墙壁破落不堪,窗户上玻璃有一块没一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小生见他进来愣了一下,问他来干啥?是不是来看笑话的?
于大生递上烟和糖说:“这是军军的喜糖。军军让我跟你说,要是叔叔再盖房子,这新宅基夯实的费用他贴。”
于小生狠狠地吸了两口烟,说:“告诉军军,叔叔让他失望了,往后盖不起房子了。”于大生把老房子的钥匙递给于小生,说:“军军说,你会有那一天的。他让我回来把老屋的钥匙给你,尽管住。”
于小生怔了下,说:“告诉军军,叔住这里很好,他的心意我领了。”
于大生脸拉长了,说:“你忘了爸临终的遗言了?你可以摆谱,可我不能,我是哥,长兄为父,我不能让人背后说我们老于家的人没人性,你落难就是我落难,明天你搬过去住。我去找兵兵聊聊。”
于小生的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一下涌了出来:“哥,我,我……只要兵兵能重新振作起来,我做啥都愿意。”于大生拍拍兄弟的肩膀,说一定帮他找到兵兵。
于大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兵兵,跟兵兵聊了一阵子,然而让于大生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兵兵根本没有赌博,而是在外面创业投资做生意亏了,为了还债把家里厂子卖了,把房子抵押了。村里人都谣传他是因赌博欠下了债,把家败光了。兵兵一度消极颓废,离家而去。现在兵兵已振作起来,在搞快递公司,市场前景不错,生意也逐渐上了轨道。
于大生讓兵兵有空回家一趟,他爸成天担心他。兵兵点头答应了。后来,兵兵赚了钱后把他家的房子赎了回来。
那年,小村拆迁了,村里通知于大生回去量房屋面积。于大生回到家的时候,村书记正在为于小生的房子量面积。就听村书记在说,于小生这房子几乎没有场地,这些年难为他了,当年他追着闹着要出宅,可村里愣是没批给他,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大家都摇头。村书记说:“为了保护我们的耕地,我们有了耕地才能有粮食啊!”
于大生惊呆了,自己这些年来都以为小生是因为三千块出宅费才不肯出宅,却原来是村里不让他出宅。他突然觉得脸滚烫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