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鱼(短篇小说)

2023-05-29 20:30张昕
椰城 2023年5期
关键词:老林母亲孩子

作者简介:张昕,安徽桐城人,现居池州。安徽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作家协会会员。近年来,散文、小说、诗歌散见于《散文百家》《江淮》《大观·东京文学》《安徽群众文化》《散文诗》《澳门日报》等报刊。出版长篇传记《杜甫传:诗中圣哲,笔底波澜》。

关上灯,窗外的夜色瞬间吞噬了这间小小的屋子。整个房间似乎成了黑暗的海面行驶的一艘小船,最终没入海水里。灯光烘托下的色彩斑斓变成了黑白灰。闭上眼,再睁开,家具、窗户的轮廓才慢慢显现出来。

夜空沉寂,点点的月光漏了进来。床上的孩子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脚还是伸出来了。萧丽赶紧走过去拉拉被子,盖住孩子的脚。月光下,孩子的小脸光滑饱满,她爱怜地摸摸孩子的头,在她旁边躺下。手机的亮光划破一道黑色的口子,在黑暗中摇曳,像一根发光的水草。她眯着眼拿过手机,是母亲发来的信息。

“明天不要把默默带来了,我明天有事。”手机屏幕上简短明了的几个字似乎在发出某种信号,萧丽不想多想,但还是关心地回复了句“妈,什么事?”“你管那么多干嘛,明天我不想给你带孩子了。”母亲似乎在手机那头早就编辑好了文字,又好像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挑衅似的发出警告。她知道萧丽会打电话过去,会关切地询问,安抚她的情绪。但萧丽只回复了句,“好的,周末好好休息。”

这个周末萧丽不加班。孩子早就提过很多次要去公园玩,她不想为了一点加班费再次伤了孩子的心。她已经加了好几个礼拜的班了,算上加班费,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她可以请个长假,带孩子和母亲出趟远门旅游。这是她给孩子的惊喜,她还没有告诉她,但这个周末,她只想好好休息,明天开车带孩子去公园,买点零食,走在春风里。

一想起开车,她的思绪又飞起来。每次开车,她都告诉自己要注意安全,女儿是自己的命根子,自己是女儿的天。她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手机竟又亮了起来。萧丽无奈地拿过来,母亲的信息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上展开,“你睡觉了吗?”九点多,她带着孩子早睡惯了,但母亲肯定没有睡觉,对于她,夜晚就是另一个白天,接下来的无尽长夜,才是漫漫无际的煎熬的开始。

萧丽轻轻下了床,走到阳台上。15层高楼,晚风带来丝丝的凉意,对面的楼房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很多阳台上坐着沉入暗夜的人,手机屏幕的光,似明灭不定的烟头。孤独如一缕青烟,在高大的建筑物间弥漫。她拨通了母亲的号码,母亲很快就接了,好像就在等着这通电话。

“什么事?”母亲问。

简直明知故问。萧丽说:“你还没睡觉啊,妈。九点多了快睡觉吧。”

“我睡不着。”母亲有些生气,为萧丽的漠不关心,“你明天不用加班了?你不加班就想不起老娘,一加班就把孩子往我这送。”

萧丽有点语塞,她知道母亲又有点不平衡了。“没有,妈。我明天准备带默默去公园,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啊。我们去外面吃早饭,行吗?”

“我明天自己在家吃饭,你把你自己跟默默搞好吧。”

“好,那我吃过早饭去你那里,你早点睡觉。”电话那头支吾了一声,就挂断了。萧丽坐在阳台的蒲团上,有种紧张后放松下来的瘫软。她伸手抚摸着阳台上的山茶花,月光下的花,没有白天的鲜红,一面映出橙红的色调。花都沉默着,萧丽也沉默着。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起身,回到熟睡的孩子身边。

萧丽从后视镜里看去,后排座上的女儿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眼光默契地碰到一起,然后会心的一笑。

“要不要再检查一下零食什么的都带好了没?”萧丽问。

“不用了,妈妈。”女儿乖巧地回答着,甜甜的笑容从嘴角的梨涡荡开。看到女儿开心,萧丽也很高兴。自从上次她爸爸跑来闹了一阵后,孩子似乎也懂了一些事情,不经常笑,还常常对自己察言观色,萧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丽笑了笑,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周末上午,路上的车子不少,大概也是跟自己一样要出去玩的。小城市的安逸就在这里,有一份工作,一套房,接下来就是享受缓慢的生活节奏了。

母亲家住在城中的一栋老楼里,离萧丽住的地方并不远。萧丽也曾提出让母亲与自己同住,被母亲拒绝了。她说自己一个人还自由些,不想掺和萧丽的一大堆屁事,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有功夫管她。说得萧丽无言以对,只能任由她去了。车停在楼下的停车位里,萧丽打开车门,让女儿也下车。女儿小心翼翼地问,“跟外婆一起去吗?”萧丽说是,就拽着女儿往前走。

斑驳的墙壁上到处是密密匝匝的旧电线,楼梯窄而黑,这样的老楼除了去菜市场方便,真不知道哪有什么居住环境可言。可再怎么样,这是萧丽从小就熟悉的地方。小时候,楼没有这么旧,似乎还崭新得很,父母都为能攒钱在城里买到一套房感到骄傲。可是慢慢地,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好,母亲的脾气也越变越怪,两个人就离婚了。父亲就给她们娘俩留了这套房子,从此便对她们不闻不问。她连父亲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萧丽走上三楼,敲了敲门。母亲开了门禁,没有露面。

“妈,你搞好了吗?我车停楼下呢。”萧丽问。屋子里有点黑,萧丽的眼睛过了好久才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客厅沙发上坐着母亲,穿一身睡衣,头发蓬乱,一脸默然。

萧丽环顾了四周,桌上空空的,难道母亲刚刚起床?她心里有點不高兴,还是耐着性子问:“妈,你吃过饭了吗?要是没吃,我现在去给你做。”

萧丽正准备走进厨房,母亲阻止了她:“不用了,丽丽。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跟你爸爸一起在海边散步,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滑到了海里。我大喊救命,可你爸爸不管不顾地走了。我一个人在漆黑的海里,周围都是黑色的鱼。我一下子给吓醒了,后来就没睡着,我一直在想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看到母亲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萧丽走到沙发边拍拍母亲的背,说:“不要想许多,只是一个梦而已,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跟爸爸一起散步?就算你掉到海里,他也肯定不会救你的。”

母亲转过失落的脸,看着萧丽,皱纹里似乎挤出了一点笑:“是了,怎么会梦见他,真是神经。我怎么还会想到他呢,这屋里一点他的痕迹都没有了,我昨天白天大概又想起恨他的某件事情了,真不记得了。”

萧丽安慰母亲说:“是了,妈,出去散散心,肯定不会再想起他了。”

母亲起身去换衣服,萧丽朝站在门口的默默看了看,示意她进来,默默摇摇头,转过身子看着外面的楼梯。母亲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并且已经吃过早饭了,好像就是特意为了等萧丽来,为了给她说那个梦一般。说完了,又恢复到现实生活中来。

母亲赶上前去,牵起默默的手。默默轻声喊了声外婆,两人就飞快地跑下楼去。萧丽锁好门,才下楼开车。

公园里的人很多,草坪上到处是帐篷、野餐垫。萧丽停好车,忙着铺野餐垫,摆放食物,帐篷扔在一边,她还没有精力去搭。母亲和默默走到公园的小湖边找蝌蚪,许多孩子用小网子捞蝌蚪,捞出的蝌蚪装在一个小瓶子里。默默没有小网子,就在旁边看着。萧丽看不过去,走到旁边卖小网子的那里买了个网。默默拿到网高兴极了,甜甜的笑容似乎含着糖。萧丽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她们拍照,母亲帮默默整理好额前的头发,又忙着拂好自己被风吹乱的花白头发。默默又提议去那边的桥走走,母亲马上站起身陪她去。

萧丽无聊地坐着野餐垫上玩手机。阳光懒懒地从树缝间漏出,温暖的光晕点缀在草地上。风把春草的气息吹来,带着一丝慵懒的遐想。一个影子挡住了眼前的阳光,萧丽睁开眼,高大的身影显出发光的轮廓,把萧丽吓一跳。

“萧丽?”

萧丽的眼睛在光线的盲区里摸索了好一阵,才被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拉回来,她站起来,认出来眼前的人是她的老同学陆远。

“陆远,你也在这里啊。”萧丽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陆远笑了,棱角分明的脸,笑容永远是阳光的,萧丽记忆中的陆远还是老样子。从前她总是觉得记忆与现实是有偏差的,但在陆远这里,却丝毫没有,心里有种莫名的喜悦。

“周末有空出来玩玩啊?最近怎么样?”陆远问。

很明显,陆远并不知道自己一大堆鸡毛蒜皮的破事,萧丽暗自庆幸,询问起陆远怎么回到湖城来了。陆远说自己准备在湖城发展了,以后老同学要经常聚聚,不过今天还要陪几个朋友。陆远有点遗憾似的耸耸肩,和萧丽加了微信后,就匆匆走了。萧丽一直目送着陆远的背影。陆远越过草坪,轻巧地跳上路边的一辆车就消失了。看来他是专门来跟自己说话的,萧丽心中暗喜,赶紧打开陆远的朋友圈,却在好友仅显示三天权限那里碰了壁。

萧丽有些失望,抬起头,母亲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看着她。

晚上,陆远的信息来了,是一段语音,诉说自己这几年的境遇。萧丽将手机举到耳边,陆远磁性的声音似乎穿透她的耳膜,一些记忆也在脑子里苏醒过来。

大学同学、学生会干部,就像许多青春偶像剧的人设一样,萧丽和陆远在学生会一次次的活动组织策划中交流、讨论、安排活动。最是书生意气的时候,青年男女的荷尔蒙仿若无形的磁场,环绕着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可陆远的一次次暗示,换来的是萧丽的心静如水。其实萧丽并没有那么佛系,她的眼光总是追随着年级辅导员老林。老林三十多岁了,是个未婚大龄男。在萧丽的眼里,老林身上的成熟魅力,是陆远这样的毛头小子所没有的。相比之下,陆远冲动又急躁,实在不穩重。

老林也感受到了萧丽的意思,两人竟开始了师生恋。萧丽爱吃鱼,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父亲做的红烧鱼了,记忆中的父亲似乎就是系着围裙,端着红烧鱼的样子。老林很会做红烧鱼,而且老林做鱼的样子简直魅力十足。一条鱼三下五除二收拾利索后,丢进滚烫的铁锅,然后变戏法似的加入佐料,翻转,大火转文火,慢炖后收汁装盘。老林端着一盘红烧鱼放到桌上,萧丽早就坐在桌前眼巴巴等着了。“小馋猫。”老林爱怜地看着萧丽将一盘鱼一扫而空,还不忘将筷子上的一点点汤汁嗦干净。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陆远去了哪里,萧丽都没有在意,因为她马上就要跟老林结婚了。

语音里,陆远略带醉意的声音说了很长一段话。毕业后去了广东打拼,业务现在做到了湖城,就打算在湖城安定下来。老同学联系的不多,那天也是无意中看到萧丽坐在草地上发呆,才跟萧丽有了联系。末了,连说好几个缘分啊,缘分啊。

缘分是什么呢?要是当年跟陆远在一起,而不是选择老林,会不会更好些呢?谁又想到结婚后老林再也不做红烧鱼了,出轨了还死不承认,最后小三都找上了门。老林的妈妈换了家里的锁,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扔到了门外。嘶吼、哭泣、颐指气使的嘴脸,自己终究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子,用一张离婚证书结束了狗血的婚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在忙啊?”这几个字把萧丽吓一跳,怀疑母亲在屋里安了监控。从公园回来,萧丽又提出晚上不要回去,就跟自己和默默住,母亲不出意料地拒绝了。

“你晚上可能会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呗。不过你搞什么,都要把孩子带好,你要知道,孩子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母亲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妈,我最近没干什么啊。我当然知道要把孩子带好。”萧丽说完,又看了眼默默,女儿默契地转过脸看看她们,毫不关心她们的谈话。

萧丽觉得发信息肯定又会没完没了,不如打电话。母亲的电话许久没接,萧丽又拨了一个,还是没接,难道去洗澡了?

萧丽又听了一遍陆远的语音,回了句“好,常联系啊。”准备结束谈话,可是陆远似乎一直等在手机边,秒回了句“常联系不是在口头上啊,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看来这谈话是要继续下去且没有停止的意思了。陆远像是查户口的,恨不得萧丽现在就做个自我介绍,把这几年的情况说个一清二楚。

女儿嚷嚷着要睡觉了。萧丽赶紧放下手机,讲了个睡前故事,哄女儿睡着,自己歪在女儿旁边也开始昏昏欲睡。想起母亲还没有接电话,萧丽赶紧又发了个信息过去,还好这次母亲回复了。原来她去外面散步了,萧丽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九点钟,怎么这么晚还出去散步。她想问问,转念又想既然母亲回来了就不再多问了。翻到相册里今天拍的照片,萧丽选择了几张发了个朋友圈,准备睡觉。陆远又是秒赞,还评论说女儿很漂亮,像萧丽。萧丽想起陆远可能还在线等着呢,只好回复他自己在一家财务公司上班,混日子糊口饭吃而已,明天还要工作呢,先不聊了。陆远知趣地说了句晚安,聊天才算结束。萧丽吁了一口气,躺到了床上。

送女儿去学校后,萧丽买了点菜,顺便拐到母亲住的老楼。母亲已经起来了,看起来昨晚又没有睡好。萧丽把菜拎进厨房,看到母亲已经煮好了稀饭,煮的非常多,满满一大锅。萧丽不解地问:“妈,你煮这么多稀饭干什么?”母亲看着一大锅稀饭,有点不敢相信地说:“我刚才下米,忘记了,下了很多米。要不你吃点。”萧丽说:“我早上吃过了,你吃多少是多少吧。我先上班去了啊。”母亲点点头,又转到里屋去了。萧丽想喊句我走了啊,可喉咙痒痒的,她咳嗽了一声,赶紧下楼去。

一上午对着电脑整理数据资料,萧丽感到太阳穴隐隐发胀起来。下午还要带几个客户去办银行开户和税务,萧丽揉揉太阳穴。她既不热爱这份工作,也没有多讨厌。对她而言,这是她谋生的手段,时间比较自由,手头的客户资料越多,提成就越多。时间久了,做一份完整的材料不需要费多大功夫。萧丽直起腰看看对面墙上的时钟,快下班了,她赶紧拿起包,到学校接孩子放学,她不想让孩子站在那里望眼欲穿。有一回放学接迟了,萧丽赶到校门口,看到孩子一个人站在那里,风吹着她单薄的身子,无助的眼神满是失落。看到自己来了,噙着眼泪一下子扑到自己身上。从那时起,萧丽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她辞去了原先那份上班时间严格的工作,换了现在的工作。

孩子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晚上睡觉半夜还要摸摸妈妈在不在身边。一想到这些,萧丽的心里充满了爱怜。在校门口挤来挤去的人群里,默默一下子就认出了妈妈,飞奔过来。萧丽背过孩子的书包,拉着孩子的手上车。

中午没时间做饭,萧丽带着默默到母亲那里去。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看电视,厨房里清锅冷灶的。

“妈,都十二点了,你没做饭啊。”萧丽站在厨房门口问。

“我又不是你的保姆,干嘛要做饭。”母亲没好气地白了萧丽一眼。

萧丽叹了口气,拉着默默,一边对母亲说:“那我们一起出去吃吧,吃完默默还要上学呢。”母亲看了一眼默默,不情愿地站起来,回里屋换衣服。母亲的脾气好像更大了,人也有些怪怪的,但看她吃什么都津津有味的,萧丽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中午时间本来就短暂,萧丽送母亲回去,送孩子去学校,又匆匆赶到了公司。

翻开经理放在桌上的客户资料,萧丽惊呆了,怎么是陆远,这也太巧了吧。还没来得及多想,陆远的电话就来了。

“萧经理,下午几点在银行门口见啊?”陆远带着几分玩笑的话从电话那头传来。萧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两点半吧。”嘱咐陆远带好身份证之类,萧丽就从公司出发了。

虽已过了惊蛰,气温并没有回升多少。街上的人们裹着大衣或薄羽绒服,行色匆匆。路边香樟树的落叶随风飘零,黄绿色的嫩芽已在旧年的叶子间萌发。萧丽下了车,一眼望见银行门口站在料峭春寒中略显着急的陆远。不知为何,萧丽并不着急走上前去,远远地望着陆远,心里竟如暖暖的春阳。陆远的眼光一下子扫射到站在路边的萧丽身上,高兴地跑过来,萧丽发现他的手上竟捧着一束玫瑰花。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一大捧鲜花吧,萧丽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萧丽问。

“明天是女神节,今天是我见女神的节日。”陆远油嘴滑舌的。不知怎么回事,这樣的甜言蜜语萧丽好像很受用,笑个不停。她把花放进车里,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她瞥了眼车窗镜子里的自己,还算年轻。

银行开好户,又去开通了税务,陆远千恩万谢。这样简单的事情,萧丽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准确地说就是自己的工作,哪里好像办了多大事情一样呢,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时间还早,陆远提议找个地方坐坐聊聊。萧丽看看手机,点点头。

坐在茶楼的二楼,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大街。陆远点了一壶绿茶,给萧丽点了一杯花茶。萧丽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花茶啊。”陆远神秘莫测地说:“我猜的。”

“这么厉害。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公司名字,怎么会找到你?”

“神了啊,你没在我身上安监控吧。”

陆远笑了笑,“这我倒不敢,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

空气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两人都在拼命搜索话题,却好像有堵墙隔在彼此之间。叙旧还是诉说现在?会不会打破两人精心维护着的假象?

陆远看了萧丽一眼,似乎不确定,又似乎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似的。“你跟林老师……”

萧丽的心震了一下,这是逃不掉的话题,“早就离婚了。”

要问“为什么”吗?陆远没有,婚姻里的对错只有双方才明了吧。萧丽已经做好了解释一切的准备,而陆远的沉默却像一团软棉花,使自己准备好的诉说变得索然寡味。

陆远淡淡笑了一下,说:“那你现在一个人带孩……”话还未说完,萧丽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这铃声响得很及时,又似乎很不是时候。萧丽站起来,走到一边接电话。她的眉头紧皱到一起,语气也越来越急促,一个劲地说着“好好,马上去。”

孩子下午在学校流鼻血了。萧丽抱歉地跟陆远解释着。陆远也焦急地站起身来,想陪她一起去。萧丽拒绝了,急匆匆下楼去。

萧丽接到孩子的时候,鼻血已经止住了,鼻子上还残留着硬硬的血痂。老师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希望萧丽带孩子回家休息一下。萧丽一个劲地感谢,带着默默出了校门。想来想去,萧丽还是不放心,她又带着孩子到儿童医院看看。医生说没什么事,只是要多吃水果蔬菜,多运动就好了。萧丽放下心来,带孩子回家的时候,她想不如先把孩子放母亲那里,自己再去公司处理一下今天做的资料。

大门紧锁,萧丽只好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两室一厅的小居室里,有点暗,似乎阳光透过窗户就被打上了旧印记,变得昏黄。厨房里,一个大盆子里盛满了稀饭。米袋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只需一把米,丽丽不在家吃”的字样。萧丽的鼻子酸酸的,打电话母亲没有接。倒是陆远的电话打来了,问孩子怎么样了。萧丽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挂断了,她只想着母亲会去哪里。敲门问隔壁的邻居,邻居是个租户,根本不是以前的老邻居了,一脸懵地摇摇头,可能都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吧。萧丽失望地下楼去。

天快黑了,拉着孩子跑来跑去,下午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记忆。萧丽带孩子回到家,做了点饭,两人匆匆吃过了。萧丽又打电话,母亲还是没接,她看看通话记录,已经拨过十几通电话了,可传来的还是一串盲音。

萧丽把电话手表放在孩子的旁边,嘱咐她做完作业就上床睡觉,自己要出去一下。默默的眼里掠过一丝紧张,但她没有拉住妈妈,告诉她自己害怕,而是懂事地点点头。萧丽摸摸孩子的头说:“你只要不开门,不要趴在窗户边就不会有危险,妈妈出去找找外婆。你看,妈妈还要走到黑暗里去,是不是更要勇敢啊。我很快就回来。害怕就打我电话,好吗?”默默乖巧地点点头,“你早点回来啊。”萧丽忍着眼泪反锁上门,骑上小电动驶进夜色里。

夜晚的寒风从头盔的缝隙里钻进来,像冰冷的刀片割过皮肤。萧丽打了个冷战。路灯光从樟树巨大的树冠缝隙间筛下孤独的影子。再找一会儿,找不到就报警了,萧丽想。她又拐到了母亲住的老楼,窗户一片漆黑,像一个黑暗的洞口。老楼的夜晚也没有几户灯亮着,她打开手机灯光,沿着漆黑的楼梯上楼去。屋子里静悄悄的,萧丽打开灯,她希望看到母亲坐在床上或者沙发上,哪怕此时责备她一顿也好。可是屋子里没有人。她站在屋里茫然四顾,扫视着周围冷冰冰的家具,巨大的寂寞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湖城只有这么大,母亲会去哪里呢。她在脑子里思索着一切母亲可能去的地方。她想起以前陪母亲散步的时候,走在平湖路上,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清溪河的河面上起伏着灯光,她们都觉得这是个散步的好去处。萧丽赶紧下楼,骑车到清溪河边。散步的人陆陆续续往回走了,河边公园里空空的。初春的花还未开放,春风里已经蓄势待发了。萧丽沿着河面转了几圈,朝那些河边的长椅望去,还是没有找到母亲。她失望地站在樟树撑开的阴影里,要不要报警啊,这个念头又一闪而过。

不知什么时候,萧丽已经来到一所小学门前,看看学校大门,是自己曾经上过的小学。女儿现在也在这所学校读书。萧丽在学校的小广场上站着,环顾了一下广场边的长亭。一个孤独的身影埋没在路灯光的阴影里,萧丽径直跑过去,正是母亲。

“妈,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你好久,都要报警了。”萧丽气喘吁吁地喊着,眼泪也流下来。

母亲茫然地看着萧丽说:“我散步累了,坐一会儿,为什么要报警啊?”

萧丽拿出手机,指着手机说:“那好歹接个电话呀,打了多少个电话了。”

母亲也拿出手机,很明显手机没电了。“这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么接不到电话,要么一下子就没电了。”说完,母亲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有点歉意地望着萧丽。

萧丽的心软下来了,说了句“回家吧,妈。”

昏黄的路灯光下,母亲的眼神也扫过一丝不安。“丽丽,我坐在这里就想起你小时候上学,有时候我来晚了,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我,那时候你一定感到害怕吧。”

萧丽说:“我不害怕,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接我的啊,我都已经想好回家的路线了。妈,我带你回家吧,默默一个人在家呢。”

母亲吃惊地望着萧丽说:“你怎么把默默一個人丢在家里呢,孩子得多害怕啊。那孩子本来就没有安全感。”

萧丽心想,还不是为了找你,但她没有说。母亲坐在电动车后面,又不安地说:“先去你家,我看看默默。”

萧丽转过头:“妈,跟我们住一起,别到处跑啦。”隔着头盔,她不知道母亲听没听到她的声音,或许晚风早把她的声音吹远了。

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地。孩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电话手表放在一边,这孩子就算害怕也没有打一个电话给自己。萧丽把孩子抱到床上,又让母亲洗洗先睡觉。

“明天我就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啊,妈。”萧丽说。

母亲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丽丽,我不想打扰你的事情。你不是认识了个男的,这是好事啊。”

“妈你说什么呢,只是同学,客户。”萧丽说。

萧丽一身疲惫地坐在阳台的地上。夜空深邃如海,小屋似乎是黑暗的海面行驶的小船。不,自己更像漆黑的海水里一条孤独的鱼吧。

打开手机,陆远再没有打电话过来,也没有信息。好像还是六点钟左右,萧丽回了条自己在寻找母亲的信息,陆远淡淡问了句要不要自己帮忙,萧丽说不用,陆远就不再说什么。萧丽感到疲惫极了,把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就关上手机,沉入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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