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锋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的文坛领袖,集学者、诗人、古文家和诗论家于一身,对经、史、释、道都有深入研究。在学术上,他可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三大家并列,但受政治污点所累,后人很少提及。
钱谦益早有才名,曾经高中进士。他热衷于仕途,但他前半生所处的明代中后期黨争激烈,使他饱受宦海浮沉之苦,一直郁郁不得志。
南明弘光帝登基不久,有“中兴再造之功”的马士英,力荐阉党余孽阮大铖,却遭到东林党官员的反对。作为东林党领袖的钱谦益,为了讨好马士英,甚至幻想以他为援手,实现入阁执政的目的,便上疏为阮大铖说好话。有了东林党老领袖的带头,还有马士英极力支持,阮大铖受到重用,当上兵部尚书。钱谦益以为机不可失,再投其所好,常与马、阮一起游宴。钱谦益的行为,遭到正直之士的鄙弃与斥骂。但小朝廷的党派门户之争,并不因钱谦益主动投靠而化解。阮大铖急于报复东林党,不但阻止钱谦益入阁,甚至欲置他于死地。
偷鸡不成蚀把米。钱谦益勾联马、阮,使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清望顿减。弘光政权灭亡后,他紧接着又投降仕清,更使他的威望一扫而光。
听到清兵渡江,弘光帝、马士英、阮大铖等仓皇出逃。事已至此,小妾柳如是劝说钱谦益一起殉国,保持节操,但作为元老重臣和文坛领袖的钱谦益,却找借口不肯赴死。不过,他想到一旦变节投降,就会受到指责和唾骂,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尤其是面对妓女出身的柳如是,他更感到惭愧——她把操守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自己却觍颜求活。
钱谦益降清,除了怕死之外,也有思想上的根源。他对司马迁赞扬伍子胥“弃小义,雪大仇”十分欣赏,并不将“义”看得如何重要。在为黄宗羲之父所写墓志铭里,认同“君子爱国之心,甚于爱臣节也”,将爱国与爱节区别,对死节作了保留。何况他对明朝末代皇帝并无多少好感,自己仕途坎坷,几次被削籍归家,这都使他耿耿于怀,心中不平。
但是,在民族危亡和朝代更替之际,他干了不光彩的事情,无论在哪个层面上,包括政治伦理和人品操行,都有所违背,沾上污点。为此,他在降清前后的一段时间里,不敢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写入诗歌、载于文集。他说:“余自甲申(甲申指1644年,这一年明朝作为全国统一政权灭亡)以后发誓不作诗文,间有应酬,都不削稿。”
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暴露他内心有难以言明的隐痛。他非常懊恼,后悔不迭,知道难以摆脱历史书写的耻辱和品节毁污的臭名,不愿也不敢堂而皇之地留下文字墨迹。他的诗歌作品,按年编排,秩序井然,独缺甲申、乙酉至丙戌六月以前两年半时间里的篇什,他把这几年视为一块心病,留下了空白,回避对这段历史的任何记载。
然而一旦危险过去,脑海里深烙的传统教育又浮上来。忠孝节义芒刺在背,士大夫的礼义廉耻又如鲠在喉,加之舆论的指责,身败名裂只换来个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官职还没有在南明朝廷的大,钱谦益内心的矛盾又激烈地展开了斗争。仕清不久,他秘密参加了反清复明活动,在晚年撰写的《西湖杂感序》中,还借典故斥骂当日降清的人,尽管自己也包括在内,也不回避。
尽管钱谦益试图弥补道德残缺,最终却也只获得个“首鼠两端,居心反复”的评价。才气纵横而又生性怯懦,钱谦益的复杂性,在大剧变时代展露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