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卡普《社会主义史》及其在中国的流传

2023-05-27 06:01曾成贵
江汉论坛 2023年4期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摘要:1920年10月,英国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李季翻译的《社会主义史》由新青年社出版,促进了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该书记载了19世纪前期至20世纪初期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社会主义运动的发生发展历程,肯定了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合理性、正义性和历史必然性,展现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度社会主义运动的多样化实践,提供了丰富的社会主义理论知识,塑造了生动的社会主义运动人物群像。《社会主义史》在中国大受欢迎,具有适宜的传播土壤和时代条件,得益于中国共产党人的营销推荐和引导阅读。《社会主义史》的输入,发挥了帮助共产党人确立信仰、奠定初心、探索道路的积极作用。通过了解《社会主义史》,走出《社会主义史》,共产党人坚定地选择了科学社会主义道路,这也体现了该书流传中国的真正价值。

关键词:《社会主义史》 ; 柯卡普 ; 社会主义传播 ; 中国共产党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史料收集、整理与研究” (17JZD010)

中图分类号:D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23)04-0091-09

1920年10月,英国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的《社会主义史》,经李季翻译,列为“新青年丛书”第一种,由刚成立的新青年社在上海隆重推出。这是社会主义在中国传播的一件大事。百年之后,《社会主义史》仍然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人们容易回想起1936年7月毛泽东在陕北保安同美国记者斯诺的著名谈话,毛泽东回顾其革命生涯说,1920年冬天,在北京读了许多关于俄国情况的书,“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1)这三本书就是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恽代英翻译的《阶级争斗》和李季翻译的《社会主义史》。一般说来,研究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或多或少都会论及《社会主义史》,但实际情形是,《社会主义史》的内容一直“鲜为人知”,专门成果至今寥寥,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2)

一、《社会主义史》的原作者、增订者与翻译者

1920年9月,《新青年》第8卷第1号在封二整幅刊登广告,预告最新策划的“新青年丛书”即将出版,第一种就是《社会主义史》,克卡朴著、李季译。

克卡朴今译托马斯·柯卡普(Thomas Kirkup,1844—1912),生于英格兰北部伍勒镇附近,系牧羊人之子。因为移居的关系,受近邻苏格兰风习的熏陶。早年毕业于英国爱丁堡大学,获硕士学位。后游学于德国哥廷根、柏林和图宾根,瑞士日内瓦及法国巴黎等地,先后做过教师、牧师、书局的教育顾问。1883年移居英国伦敦。柯卡普是《不列颠大百科全书》的撰稿人之一、英国费边会成员。费边会是知识分子社会主义团体,萧伯纳主编的《费边会社会主义论说》反映了这个团体的基本立场。费边即费边·马克西姆,系古罗马统帅。他在第二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18年—公元前201年)中采取延缓策略,回避决战,等待时机,最终战败汉尼拔所率领的迦太基军队。在社会主义问题上,费边会师法费边故智,也搞延缓策略,认为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实现,是一个必然而渐进的转变过程,主张通过选举和投票解决英国资本主义社会不公不义的社会问题,“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它宣扬所谓“地方公有社会主义”,排斥阶级斗争和激烈革命的手段。1900年,费边会成为劳工代表委员会(英国工党)的重要成员。柯卡普基于费边主义立场撰著《社会主义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不列颠大百科全书》撰稿人,柯卡普于1875—1889年执行“社会主义”词条的修订,这是他成功撰著《社会主义史》的基础。1887年,柯卡普写完《社会主义研究》,先后发行三个版次。《社会主义史》问世后,又撰写《社会主义初步》于1908年出版,发行两个版次。(3)

1892年,《社会主义史》由英国布莱克书局出版发行,1900、1906、1909年先后三次修订,风行一时。1912年,柯卡普去世。布莱克书局看准了社会主义读物大卖的商机,便邀请辟司执笔修订《社会主义史》,并于1913年出版了该书的第五版。

辟司全名愛德华·雷诺兹·辟司(Edward Reynolds Pease,1857—1955),生于英国布里斯托尔,本人为作家,参与发起成立费边会,系该会秘书、英国工党党员。就其政治立场而言,他是柯卡普的同道,有共同语言,是合适的增订者。辟司认为《社会主义史》固然畅销,但存在明显不足:一是随着社会主义思潮的流行,有关社会主义的知识已相当普及,不必在《社会主义史》中耗费篇幅继续介绍有关社会主义的基本知识;二是《社会主义史》第四版出版后,1909年以来社会主义运动出现许多新情况,需要增加这些新变化新发展;三是柯卡普对英国社会主义运动重视不够,着墨有限,而他本人作为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过来人,对此大书特书责无旁贷。因此,辟司既忠实于原著,又做了大量工作。经增订,第五版《社会主义史》共16章,分为上下两卷,上卷9章维持原貌,下卷7章,有的重新编订,有的加以改写,有的则完全新写,全书总篇幅较第四版增加了八分之一。(4)这样,第五版《社会主义史》既增加了1909年到1913年社会主义运动的新内容,又彰明了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历史地位。

《社会主义史》的翻译者李季(1892—1967),名原博、卓之,字懋猷,号协梦、移山郎。湖南平江人。191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短暂在北大预科任教,后离职专研社会学。五四运动后,李季着手翻译《社会主义史》。他认为该书对社会主义运动的源流和派别介绍得很详细,堪称一部对社会主义史的诠释“极完全和极有价值的”名著,有助于人们从历史上入手,了解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派别,明辨其由来过往,从而形成系统知识,这是社会主义思潮风靡中国之际迫切需要的。李季以白话风格进行翻译,为此花费三个月的时间,完成22万字的译稿。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北京大学教授胡适和青年讲师张申府分别给予了指导和帮助,蔡元培并作序推荐。(5)其时,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即将来华讲学,张申府将罗素的《到自由之路》交由李季翻译。该书评述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和工团主义,记载1914年后各国社会党派的活动较详,李季认为这正好与《社会主义史》1913年的下限相衔接。由于急着完稿,便与沈雁冰、黄凌霜合作完成。接着,又翻译了哈列的《工团主义》。陈独秀获知李季翻译了《社会主义史》,当即索稿并列入“新青年丛书”,排在第一种优先出版。《到自由之路》《工团主义》亦列入“新青年丛书”于1921年出版。后两本译稿是李季1920年下半年在山东枣庄中兴煤矿短暂任职的几个月中完成的。不久,他转到上海,成为中共上海早期组织的成员,并随陈独秀南下广东。(6)期间,又翻译了美国列德莱的《社会主义之思潮及运动》,商务印书馆1923年出版。这样,李季的译作从柯卡普到列德莱,系统性地丰富了社会主义历史和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他还翻译了马克思《价值价格及利润》等著作,参加中共创建时期的社会主义论战,倡言“社会主义是救我们中国的良药”。(7)

二、《社会主义史》怎样记述社会主义运动

“社会主义”名词英文Socialism,首先出现在英国,后来传入欧洲大陆的法国,日文译作“社会主义”,转而成为中文词语。至于它何时出现,向来人言言殊。柯卡普审慎地认为“似乎是最初出现于一千八百三十三年的《保贫党》”(8);英国托尼认为英国《合作杂志》1827年就采用了“社会主义”一词(9);日本福井准造则认为“社会主义”一词于1835年始现英国(10),等等,不一而足。

《社会主义史》记载了19世纪前期至20世纪初期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社会主义运动的发生发展历程,肯定了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合理性、正义性和历史必然性,展现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度社会主义的多样化实践,提供了丰富的社会主义理论知识,塑造了生动的社会主义运动人物群像,进行了具有费边社会主义性质的社会主义总结。

在作者笔下,社会主义无疑是一条历史的长河,蜿蜒曲折,起伏不定,其总趋势是向前再向前。在写作方式方法上,该书以时间为经,以空间为纬,人物与事件交融,理论与实践结合。除绪论、结论外,依次记述了如下内容:(1)初期的法国社会主义,即圣西门、傅里叶及其门徒的空想社会主义;(2)1848年法国社会主义,包括蒲鲁东无政府主义;(3)初期的英国社会主义,即欧文及其门徒的空想社会主义;(4)拉萨尔;(5)洛贝尔图斯;(6)马克思;(7)国际工人协会,即第一国际;(8)德国社会民主党;(9)俄国革命;(10)无政府主义和工团主义,主要是俄国巴枯宁、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和法国工团主义;(11)各国社会主义的进步;(12)近世国际工人协会,即第二国际;(13)英国派社会主义,主要是独立劳动党、费边会、工党和工联的活动;(14)社會主义通论。《新青年》称“诸君要想知道世界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源流,不可不先读英国克卡朴社会主义史。”作者“叙述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事实,源源本本,非常详尽”,经增订后“更加完备”,美国有名的社会主义者列德莱评价“此书是欧战以前一种包罗最宏富的(Most comprehensive)社会主义史”,蔡元培作序亦称“此书给我们的教训很多”。(11)

作者认为“社会主义并没有取一种固定的形式”,“他是以真实为根据的,他虽铸造事实,然他必使他自己和这种事实相合”。(12)之所以如此,完全取决于社会主义运动在不同国家所处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社会主义理论是多流派的,与具体国情相结合,便会使社会主义运动产生别具特色各各不同的样貌。因此,作者重视阐明社会主义发生发展的时空条件、物质条件和人文条件。柯卡普指出:19世纪前期法国圣西门、傅里叶和英国欧文及其门徒所开创的社会主义,之所以具有乌托邦性质,被称为“空想社会主义”,是由于社会条件不成熟,“当那个时候,旧经济的制度和新经济的制度才起首宣战。所有各种弊端的范围尚不十分广大,所有各种弊端暴烈的程度尚不十分显著,而诊断和补救的方法都是属于表面的,并且是不甚妥当的。”(13)俄国之产生无政府主义,首先与乡村社会长期存在的“密尔”有关,在这种组织下,人民处于经济自给政治自治的状态,人际关系平和自由,一旦改变这种社会结构,必然遭到反抗;其次是经过了文学家屠格涅夫虚无主义的启蒙,虚无党人不肯服从任何权力,对于革命运动产生了积极作用;再次,深入民间的和平传播遭到政府的严厉禁止,于是,否定一切特权、阶级和私有财产,主张实行全社会公有的无政府主义便油然而生。工团主义之流行于法国,也是因为法国长期存在地方政府与中央政府分权的斗争,工团组织十分发达,理论上引进了无政府主义和英国工联主义,于是,形成工人解决自己的问题不靠政府和政治而全靠工团的观念。当然,人的主观努力也可以改变和创造环境。德国社会民主党设立教育委员会,从事工人和群众的宣传教育。仅在1912—1913年就举行各种演讲3500余次,以及大量的音乐会、演艺会、欢迎会。从事青年工作的地方委员会有650个,同期举行演讲会4500次,音乐会、欢迎会2405次,旅行会、参观会14300次,刊布各种小册子825000份。长期不懈的宣传教育,增加了该党在工人和群众中的号召力、向心力,选举得票不断增加。1871年社会民主党第一次选举得票124655票,占总票数的3%;1887年得票763128票,占总票数10.1%;1903年得票3010771票,占总票数31.7%;1912年得票4250329票,占总票数34.8%,当选国会议员110人。(14)

社会主义是千百万人民群众的事业,英雄人物站在前列领航导向。作者融感情于笔端,重视把人物写好写实写活,使得读者饶有兴味。拉萨尔是德国社会民主主义运动的发起者、全德工人联合会创始人。柯卡普介绍了拉萨尔的理论,认为其社会主义的论旨大概与洛贝尔图斯和马克思相同,且得二人启发之处甚多。拉萨尔提出工人的工资总是处在维持其生存和繁殖后代所要求的必要的生活水平上,解放工人的唯一道路就是废除这条“工资铁律”,通过国家帮助促进并发展自由的个体的工人合作社,使其获得全部劳动所得,而这只有通过普遍的直接的选举才能实现。普选和国家帮助建立工人合作社这两剂药方,即为拉萨尔社会民主主义的主要内容,长期深刻影响全德工人联合会。1875年5月,该组织与社会民主工党爱森纳赫派在哥达召开合并大会,成立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其纲领渗透拉萨尔主义,马克思当即撰写了《哥达纲领批判》。1891年10月,后来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制定爱尔福特纲领取代了哥达纲领。对于拉萨尔的精神和人格,柯卡普认为他冒险进取,能说会道,具有俳优的性质,且嗜欲极深,讲究个人生活品质,缺少自重自制,终因争夺年轻恋人而在决斗中丧命。

《社会主义史》同样以专章论述了马克思的生平、学说和业绩,并穿插论述了恩格斯。恩格斯指出:“唯物主义历史观和通过剩余价值揭破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都应当归功于马克思。由于这些发现,社会主义已经变成了科学。”(15)柯卡普肯定了马克思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历史功绩,指出“马克思是社会主义史中一个最著名的和最占势力的人物,他及他同心的朋友昂格思都被大家承认为‘科学的和革命的社会主义派的首领。”(16)高度评价马克思为无产阶级的理想和事业而献身的精神,极力称赞其“诚实、勇气、自制和热心”,认为“如果他要肯走入世间自私自利的康庄大道,他在普鲁士国中,或者已经居极重要的地位了”,可是,“他做无产阶级之科学上的拥护者,努力奋斗,艰苦备尝”,“像马克思一样,经过四十年的苦难,不屈不挠,勇往直前,世上具有这种英雄气概的人,恐怕就不能多见。”(17)柯卡普指出:马克思及其同志们以社会主义为一种社会的、政治的和经济的信条,“一面使社会主义变成科学的社会主义,一面用最好的和最有效的革命方法,将这种社会主义传播于欧洲各处”。马克思长期致力于研究劳动和资本,批判继承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成果,撰写了《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等著作,柯卡普承认“赢余价值的学说在马克思的手中便应用最广,发达最快,这种学说是解释他的资本之历史和影响的锁钥,也是解释现在经济时代的锁钥”,马克思阐明了“依资本主义的方法而从事生产的历史,就是夺取赢余价值和积集赢余价值的历史”,“将资本的自然史和他的起源、结实及衰落表明出来当作一种发展的程序,你就预先知道他正在要变的那种东西的性质——社会主义。”(18)马克思批判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的成果,创立了唯物史观,柯卡普指出,“马克思派的全体论旨是一种进化的和革命的社会主义,而以唯物的人类历史观和唯物的世界观为基础的。”(19)对于科学社会主义名著《共产党宣言》,柯卡普指出“是包罗十九世纪一切学问之革命的社会主义第一次的宣言”。(20)

在五四运动后社会主义思潮迅速传播的形势下,中国读者不仅为社会主义的故事所吸引,而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则尤为紧要。什么是社会主义?柯卡普指出,社会主义本质上“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所未曾有的大革命”,是人类社会发展必经的阶段,根源于工业革命和思想革命。(21)社会主义主要的目的,是铲除工人不能得到生活和教育资料的原因,将工业生产和分配收归社会公管,实行集产主义。在理论上,早期的社会主义大半是想象的,当下最流行的社会主义则大半基于最质直和最显明的革命唯物论;在经济上,主张劳力对于土地和资本的关系作一种根本的改革——这种改革将使生产大大地发生变动,并且将使现行的分配制度完全变更,各种工业品和艺术达到至美至善的境界;在政治上,实现完全民主主义社会的组织,人的幸福、自由和个性得到尊重和保障;在实践上,社会主义起于法国圣西门、傅里叶和英国欧文及其门徒,至马克思主义创立,开创了新局面。“马克司(KarlMarx)的社会主义是最占势力的,并且是最有哲理的”(22),“在今日就是马克思一派作他的最有力量的代表。”(23)历史地看,这些论述无疑是正确的。

辟司总结了社会主义对于人类的贡献,指出:一是使政治经济学的历史观盛行于世,使人们得以了解社会主义的概念基于社会经济的变迁;二是使政治经济学的道德观范围大为扩充,使人们认识社会主义能够养成大公无我之德;三是极力把贫民的主张表白于文明世界之前;四是对现今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制度作出了诊断和批判,揭示了人类社会前进的方向。“社会主义的意义就是,将来标准的社会组织,将为一种联合的或是协作的组织,也应当是一种联合的或协作的组织。社会主义就是要使自由联合的工人去经营工业,大工业发达之后,社会主义的发达一定会跟着出现的;社会主义将准情酌理,依照科学的和有系统的方法,应用工业革命时所发明的机器,去提高大多数人民的生活程度。”(24)《社会主义史》的结论部分,由柯卡普原著、辟司加以整理,认为“社会主义是以自由、正义、同胞和互助,这几种大理想为根据的”,这个论断偏离了革命唯物论;认为“由现在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时代,必须经过一种长期的社会选择作用”,“可以看见一条长而且广之进取的道路,人类可以沿着这条道路用一种和平的渐进的而又最安稳的、最有希望、最有效验的方法去求进步”。(25)显然,这是费边社会主义的观点,与科学社会主义毫不相干。

社會主义运动历经各种变化,艰苦卓绝。柯卡普指出:“社会主义是历史上一种最有弹性、最能变化的现象。”“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什么固定的教义。他是从一种极大的,而又没有十分形成的真理上所发生的一种运动。所以社会主义是活泼泼的,是能够随时变化的。”(26)提倡“活泼泼的社会主义”,强调社会主义不是“固定的教义”,这种观点值得肯定。同时,还应看到,它实际上与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质疑和曲解并存。作者认为马克思的见解本没有成熟,却“形成一种固定的教义”,“马克思和他那一派竟替工界造出好些新的锁链子,就是指他那种固定的唯物论,抽象的集产主义,和极端的革命观,因此工人阶级在解放之中又被缚束了”。(27)他们视科学社会主义为“一种最危险的和最可怕的新派”。(28)其实,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来没有把科学社会主义作为“固定的教义”。1872年他们在《共产党宣言》德文版序言中就写道:“这些基本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29)科学社会主义具有真理性、人民性、实践性和开放性,没有这个科学指南的指引,社会主义就会脱离时代、脱离国情、脱离群众,不能到达胜利的彼岸。并与本国实际紧密结合起来,不把科学社会主义教条化,坚持其基本原理,才有俄国十月革命的首先胜利,才有生机勃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是历史的结论。

三、《社会主义史》在中国的流传及其影响

其实,中国人了解《社会主义史》并不从李季的中译本开始。早在1902年8月,留日学生马君武就从1900年版《社会主义史》中翻译了《无政府主义》一章,题为《俄罗斯大风潮》,署名“独立之个人”,列为“少年中国新丛书第二种”,由少年中国学会出版。(30) 1912年,由胡贻谷翻译、上海基督教广学会藏版、商务印书馆代为印制的《社会主义史》面世。译者以社会主义为“民法之学”,将书名译为《泰西民法志》。1900年7月,《清议报》发表日本加藤弘之的文章,“社会主义”一词最早通过日文汉译成为中文词语。随后,幸德秋水、福井准造等人的社会主义著作相继译成中文,并有大量讨论社会主义的文章发表。胡贻谷继续将“社会主义”意译为“民法”,多少有点落后了。基督教团体组织翻译《社会主义史》,与基督教社会主义在英国流行有关。《共产党宣言》将其归为“封建的社会主义”,指出“基督教底禁欲主义,原来最容易加上社会主义的彩色”,却不过“只是僧侣清理贵族心火的圣水”。(31)胡贻谷为在教人士,传教士李提摩太将名满欧洲的《社会主义史》交他翻译,本意还是传播福音事业。胡以较为浅白的文言语体,采用意译方法,于1910年译成。《泰西民法志》作为教会读物,并未广泛流传。过去,一度被讹传为1898年出版,并定为社会主义传入中国的标志,今据研究者考证,该书所用底本系1909年《社会主义史》第四版(32),“1898年出版说”自然就立不住脚了。近年,又有论者指出《社会主义史》后来被孙百刚翻译,改名《社会主义初步》,于1923年由中华书局出版。(33)这也是一桩误会。《社会主义初步》并非《社会主义史》的更名,而是柯卡普综合他本人在第九版《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社会主义”释文、以及《社会主义研究》《社会主义史》两本著作,新写的一册启蒙读本。该书简明扼要,通俗易懂,以专章论述马克思,称“对于社会主义之发达有绝大的影响的人,就是卡尔·马克思”;“马克思被许多人尊为科学的社会主义之创造者”,《资本论》第一卷被誉为“社会主义的圣经”,到1929年中译本发行了六版。(34)如此说来,《社会主义史》在中国先后有马君武节译本、胡贻谷意译本、李季白话本行世,孙百刚所译《社会主义初步》则与之存在关联。

《社会主义史》一纸风行,不是个案,亦非偶然。1894年,广学会翻译出版了美国爱德华·贝拉米的《百年一觉》,又译作《回头看》,这本空想社会主义小说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也先后出版三个中译本。1920年冯自由说:“我记得十余年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小说,有一本社会主义的译本叫做《回头看》,内容很好,消场却也平常。今年商务印书馆竟大登广告,说那书是什么新时代的需要物,听说沽出很多。”(35)这时候,社会主义成为中国很受欢迎的思想学说。俄共(布)来华人员刘江考察上海后称:“上海是中国社会主义者的活动中心”,“那里有许多社会主义性质的组织,出版300多种出版物(报纸、杂志和书籍),都带有社会主义色彩。”(36)形成这种局面最根本的原因,即如毛泽东后来所明确指出:“是因为中国的社会条件有了这种需要,是因为同中国人民革命的实践发生了联系”。(37)亦如陈独秀当时所说:“一种学说有没有输入我们社会底价值,应该看我们的社会有没有用他来救济弊害的需要。”(38)至于首先发生在上海,当然是因为上海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经济和文化中心。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近代中国,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志士仁人坚持探求救国救民之道。辛亥革命结束了延续2000多年的君主专制政体,但没有根本改变中国的命运。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统治中国,“无量头颅无量血,可怜购得假共和”,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帝国主义继续骑在中华民族头上作威作福,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英、法无视中国也是战胜国,公然满足日本贪得无厌的扩张欲望,拒绝将战败国德国在山东所攫取的权益从日本手中拿来交还中国。“强权”战胜了“公理”,人们不禁仰天发问,“民主主义破产了!我们的希望成了一个空,我们求生存求自由吗?我们应该怎样做?”(39)迫切需要得到解决中国问题的答案。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欧洲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方兴未艾。这就给了中国人一个启示,也为社会主义思想的广泛传播和《社会主义史》的流行输入了时代新动能。

李季译本《社会主义史》出版前,社会主义学说已经在中国铺开了传播的底子,并经五四运动蔚为思想大潮。1877年《西国近事汇编》以“康密尼人”“康密尼人党”“康密尼党”为“共产主义者”的中译,1899年《万国公报》首次出现马克思的名字,最初的传播不过只言片语。进入20世纪,以“社会主义”为主题的译著就可以列出长长一张清单,更不用说谈论社会主义的文章日见增多。1902年日本幸德秋水《广长舌》,冠中国国民丛书社之名實则由赵必振翻译、商务印书馆出版。1903年福井准造《近世社会主义》,亦由赵必正译、广智书局出版。村井知至《社会主义》分别由罗大维译、广智书局出版;侯士绾译、文明书局出版。幸德秋水《社会主义神髓》,由中国达识译社译、浙江潮编辑所出版。以后,该书又出版蜀魂和创生的不同译本。这些日文中译本,提供了社会主义理论和历史的基础知识。“社会主义”一词,开始成为中国话语。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出版《民报》,以民生主义为社会主义大加宣传。改良派梁启超主办《清议报》《新民丛报》,也介绍社会主义思想并寄希望于改良的社会主义。早期无政府主义者张继、刘师培在日本东京发起成立社会主义讲习会,出版《天义报》;李石曾、吴稚晖在法国巴黎出版《新世纪》,1907年出版画册《近世界六十名人》,首次将马克思肖像传入中国。民国初年,中国社会党成立,也介绍马克思学说,与社会主义沾点边,被外界视为社会主义在中国的消息。

在俄国十月革命的感召下,李大钊最早在中国举起了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他指出俄国布尔什维主义“是二十世纪世界革命的新信条”(40),中国人应“翘首以迎其世界的新文明之曙光”。(41)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特别是在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后,社会主义思想自东自西汇入中国蔚为潮流。《新青年》《每周评论》《星期评论》《新潮》《解放与改造》《建设》《东方杂志》等新型刊物,《民国日报》副刊《觉悟》《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晨报副镌》《京报副刊》等报纸副刊,成为宣传社会主义的重要阵地。传播者的政治光谱是多元的。有民主主义者、有无政府主义者、也有追求新知的知识分子,特别重要的是,以李大钊、陈独秀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脱颖而出,成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中坚力量,更新了社会主义传播的主体。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也不再是零零散散单打独斗的个人行为,而是汇聚了团体的力量。如李大钊在北京、陈独秀在上海分别成立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中共上海早期组织建立后,以社会主义研究社的名义出版马克思主义著作,成立新青年社出版《新青年》杂志和“新青年丛书”;李大钊、陈独秀、李达、李汉俊等组织新时代丛书社,出版“新时代丛书”;以进步党人为主体的社会名流成立共学社,出版“共学社丛书”“马克思研究丛书”;出版人王云五以个人之力编译“岫庐公民丛书”,不久成立公民书局。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新型社团热衷传播新思想新观念,社会主义为其瞩目。

《社会主义史》受到热捧,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落地生根,与中国传统文化所具有的“大同”“民本”“仁政”“兼爱”的文化土壤也很有关系,当时的中国人首先是基于中国传统文化去接触、了解和接受社会主义。蔡元培作《社会主义史序》,劈头就说“我们中国本有一种社会主义的学说”,即“天下为公”的“大同”学说。他举出《论语》的例子,引用孔子的话说:“‘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这就是对内主均贫富,对外不取黩武主义与殖民政策”;又引用《礼记》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意义,且含有男人平等主义。”他还指出《孟子》中许行的言论“‘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就是‘泛劳动主义。”“井田制”是历史中国的社会政策。(42)蔡元培的论述极有代表性,梁启超、冯自由当时谈社会主义与中国的关系,也是这种观点。虽然免不了变形和各取所需,但这种论述建立了中外两种文化的链接,为社会主义的传播和文化交融提供了必要的接口,很有影响。从历史资源中求得支撑,说明由来有自,似乎中外皆然。柯卡普论述社会主义的起源,也要远溯古希腊柏拉图和英国托马斯·莫尔,认为《理想国》《乌托邦》所描绘的社会图景就是古代的共产主义。

至为关键的是,中国共产党把行销《社会主义史》作为思想建设和理论宣传的重要措施,为《社会主义史》的风行注入了强劲动力。党的上海早期组织成立新青年社,他们编辑的“新青年丛书”,经陈独秀亲自安排,将《社会主义史》列為第一种。《社会主义史》分精装平装两种,装帧讲究。素白的封面,上端从右至左标明“新青年丛书第一种”,书名《社会主义史》繁体手书居中竖排,右侧竖排原著者、增订者和翻译者的名字。作序者蔡元培的名字也上了封面,显然有张大声势的意思。蔡元培的序言分别由1920年8月21日北京《晨报》副刊8月26日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9月《新青年》第8卷第1号发表,并被上海各学校选为国文读本。从1920年9月《新青年》第8卷第1号到1922年7月《新青年》第9卷第6号(该期实际上延至7月以后才出版)近两年的时间中,除两期外,一直插印“新青年丛书”广告,《社会主义史》均位列第一种。1921年4月,《新青年》第8卷第4号刊登广告,把《社会主义史》推到同类读物的前端,并大加赞赏。1922年9月,新青年社出版《社会主义讨论集》,内中所附“新青年丛书”广告,《社会主义史》仍然排在首位,但注明“已售罄,待续印”。1923年6月《新青年》季刊第1期所附“新青年丛书”广告,内中不再出现《社会主义史》,想必该书尚未重印。

新青年社图书代售点遍布全国各大中城市,《社会主义史》随着这些代售点从上海销往各地。1920年11月,毛泽东撰写《文化书社通告好学诸君》,重点介绍了文化书社经销出版物的总数及“书之重要者”,分别发表在11月8日长沙《大公报》和11月10日《湖南通俗报》上,《社会主义史》列在212种书报刊名单中。(43)1921年4月,毛泽东撰写《文化书社社务报告》(第二期),开列文化书社经营7个月中销售“比较重要的”书刊名录及数目,其中“重要的书”47种,《社会主义史》排在《马格斯资本论入门》之后,位列第二,销售了100部。(44)文化书社的销售情况,是有代表性的实例。销售的终点是阅读,通过阅读转化为精神力量。直到1924年3月,《中国青年》第24期仍在推介《社会主义史》,称“本书记载各国社会主义底起源,发展和派别,既很详细,且又扼要;关于马克思学说也有概括的叙述。读了这本书,我们可以明了马克思在社会主义的历史上占了极重要的位置,和他底学说之由来及其与别派之关系;而且可以得到社会主义运动的系统知识。”(45)这一推介突出了《社会主义史》对马克思和科学社会主义的论述及其对于中国的作用,带着中国革命的时代烙印,具有引导阅读的意义。

《社会主义史》的输入,无疑属于积极的文化传播,打开了中国人尤其是进步知识分子的视野。对于共产党人而言,更发挥了有助于确立信仰、奠定初心、探索道路的积极作用。如前所述,毛泽东自述促使其建立对马克思主义信仰的三本书,就包含《社会主义史》。党在创立时期所进行的社会主义传播和论战,充分借助了《社会主义史》这一重要的思想和理论资源,经过消化吸收,不仅汲取了养分,而且超越了境界。

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时代的产物,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把社会主义学说从空想变成了科学,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后,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德国社会民主党分裂成正统派、修正派,推行国家社会主义,英国流行基尔特社会主义,法国流行工团主义,俄国流行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史》呈现了这种复杂多变的样貌。至于列宁领导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尔什维克创立布尔什维主义,通过十月革命建立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开创了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则是《社会主义史》第五版出版后所发生的伟大变革。社会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情形也是复杂的,国民党人讲民生主义,进步党人讲基尔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者讲无政府主义,青年知识分子尝试工读主义、新村主义、互助主义,布尔什维主义在社会上被视为“过激主义”。当时,瞿秋白说:“社会主义的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兴味。然而究竟如俄国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青年思想似的,模糊影响,隔着纱窗看晓雾,社会主义流派,社会主义意义都是纷乱,不十分清晰的。”(46)就是共产党人传播社会主义,同样经历了辨别和选择的过程,起始并不限于科学社会主义。比如,“新青年丛书”同样译介罗素的《到自由之路》和哈列的《工团主义》。

从根本上说,中国共产党人传播社会主义,不是欣赏,而是信仰;不是空谈,而要躬行。社会主义思想只要真正实现与国情的结合,就不能不正确区分社会主义流派,确立科学社会主义的指导地位,这就势必既了解《社会主义史》,又走出《社会主义史》。通过传播《共产党宣言》《科学的社会主义》《工钱劳动与资本》等经典原著和《马格斯资本论入门》《马克思经济学说》《阶级争斗》《唯物史观解说》等诠释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也包括《社会主义史》对马克思主义的部分介绍,共产党人整体上把握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体系,确认“马克思社会主义是科学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人将其弄“堕落”了,“今日却能因列宁等的发扬光大,恢复了马克思的真面目”(47),“马克斯是一个科学的社会主义者,他底社会主义是有科学的体系的。”(48)

1920—1921年,《新青年》连续开设“社会主义讨论”专栏。陈独秀、李达、李汉俊、施存统、瞿秋白、恽代英、李季、周佛海等纷纷发表文章,宣传社会主义。陈独秀先后发表《谈政治》《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社会主义批评》《讨论无政府主义》《马克思学说》等文,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立场,“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即生产阶级)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对外一切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需要”。(49)《社会主义史》呈现给中国人的社会主义是多样化的,原作者和增订者钟情于英式社会主义,即与资本主义国家合作的、与国家资本私人资本合作的、以工联主义为基础的、放弃激烈斗争主张温和渐进的基尔特社会主义,亦称行会社会主义。陈独秀回答了在现时中国为什么要讲社会主义、为什么能讲社会主义、应该讲何种社会主义的问题,指出社会主义现有工团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不同流派,他重点分析了共产主义即科学社会主义与国家社会主义的区别,指出只有坚持阶级战争、直接行动、无产阶级专政和国际运动的俄国布尔什维克党,才是实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中国所应实行的应当是科学社会主义,若是采用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国家社会主义,不过多多给腐败贪污的官僚政客以作恶的机会罢了。他又揭露了基尔特社会主义的本质,指出它主张经济组织由行会管理,政治组织由国家管理,既失了工团主义阶级战争的精神,又失了国家社会主义由国家干涉生产事业的作用,自以为“在各派社会主义中算是最圆满最稳定的了”,而其本质则是实行劳资调和,“免得剧烈的革命”。(50)陈独秀又批判了无政府主义,指出共产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的根本分歧,不在于消灭阶级、国家、实现共产主义等等终极目标的不同,而在如何推翻现存资产阶级的国家,以及推翻资产阶级国家后应否建立无产阶级国家问题上的根本区别。无政府主义主张无条件废除一切国家、法律、阶级,是不能实现的也不利于无产阶级的虚幻主张。无产阶级应该运用革命手段,掌握国家机器,用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生产力,建设社会主义,进而达到共产主义。

毛泽东的观点也非常具有代表性。1921年1月1日—3日,长沙的新民学会会员在文化书社开新年大会,重点讨论本会应以什么作共同目的、达到目的须采用什么方法等问题。毛泽东介绍了蔡和森等留法會友蒙达尔尼会议的讨论结果,提出对于“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方针,还需要深入讨论,国内对于社会问题的解决有两派:陈独秀等主张改造;梁启超、张东荪等主张改良,必须有一个抉择。毛泽东已经确立了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旗帜鲜明提出中国应走俄国革命道路,强调“因俄式系诸路走不通了新发明的一条路,只此方法较之别的改造方法所含可能的性质为多”。在讨论学会应取的方法时,毛泽东介绍了蔡和森赞成马克思方法的主张,并提出社会政策、社会民主主义、激烈方法的共产主义(列宁的主义)、温和方法的共产主义(罗素的主义,即基尔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等五种方法,供大家比较选择。《社会主义史》在长沙销路很好,无疑为新民学会的讨论提供了重要资料。与会者循环讨论,踊跃发言,至2小时之久。毛泽东表示自己的意见与何叔衡大体相同,说:“社会政策,是补苴罅漏的政策,不成办法。社会民主主义,借议会为改造工具,但事实上议会的立法总是保护有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否认权力,这种主义恐怕永世都做不到。温和方法的共产主义,如罗素所主张,放任资本家,亦是永世做不到的。激烈方法的共产主义,即所谓劳农主义,用阶级专政的方法,是可以预计效果的,故最宜采用。”(51)

随着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社会主义史》的流传而进行的社会主义讨论,是非常必要、十分及时的,它涉及到在中国到底要不要科学社会主义、进而要不要共产党的根本问题。早期共产党人树立“为主义牺牲一切”的信条,坚信中国有走科学社会主义道路的可能和必要,确认只有科学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才能发展中国。(52)中国共产党创建伊始,就明了“马克思主义底本身,并不是一个死板板的模型”,“只要遵守马克思主义底根本原则就是了”(53),从各派社会主义中坚定地选择了科学社会主义,具有举红旗、走正路的重大意义。这既体现了《社会主义史》流传中国的真正价值,也实现了对作者所持费边社会主义立场的政治超越。

注释:

(1) 埃德加·斯诺著、董乐山译:《西行漫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131页。

(2) 参见曾银慧:《第一本社会主义发展史的中译本——〈社会主义史〉》,《决策与信息》2016年第6期;刘训茜:《克卡朴〈社会主义史〉的早期译介与传播》,《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年第6期;陈占彪:《鲜为人知的〈社会主义史〉》,《社会科学报》2021年7月8日。

(3)(4)(5) 参见李季:《社会主义史序》,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李季译:《社会主义史》,新青年社1920年版,第1—5、6—8、2页。该书现收入田子渝、徐方平主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著作丛编(一九二〇—一九二七)》第2编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

(6) 吴海勇:《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李季翻译经历考述》,《上海党史与党建》2010年第11期。

(7) 李季:《社会主义与中国》,《新青年》1920年第8卷第5号。

(8)(13)(16)(17)(18)(19)(20)(21)(22)(23)(26)(28) 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李季译:《社会主义史》上卷,新青年社1920年版,第4、35、145、183—184、153—156、170、150、12、8、18、3,4,9、145页。

(9) 马克斯·比尔著、何新舜译:《英国社会主义史》上卷《导言》,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9页。

(10) 福井准造著、赵必振译:《近世社会主义》,中共常德市鼎城区委党史研究室、常德市鼎城区赵必振研究会编:《赵必振译文集》(社会主义学说卷),九州出版社2021年版,第16页。

(11) 参见《社会主义史》“广告”,《新青年》1920年第8卷第6号。

(12)(14)(24)(25)(27) 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李季译:《社会主义史》下卷,新青年社1920年版,第213、189、214—216、270—276、256页。

(29)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8页。

(30) 参见仝华、岳从欣、李爱军编校:《〈俄罗斯大风潮〉编者说明》,北京大学《马藏》编纂与研究中心编纂:《马藏》第1部第1卷,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510页。此少年中国学会,非1919年成立的少年中国学会。

(31) 马克思、恩格斯著,陈望道译:《共产党宣言》,上海社会主义研究社1920年版,第39页。该书现收入田子渝、徐方平主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著作丛编(一九二〇—一九二七)》第1编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

(32) 参见刘训茜:《克卡朴〈社会主义史〉的早期译介与传播》,《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年第6期。

(33) 参见王红霞:《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的历史追溯》,《大连干部学刊》2015年第12期。

(34) 柯卡普著、孙百刚译:《社会主义初步》,中华书局1923年版,第49、51页。1910年《社会主义初步》再版,1912年柯卡普去世。孙百刚翻译本叙述社会主义运动至1920年,这后10年的内容究系何人植入,待考。该书现收入田子渝、徐方平主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著作丛编(一九二〇—一九二七)》第2编第1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

(35) 冯自由:《社会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研究所1920年版,第1、2页。该书现收入田子渝、徐方平主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著作丛编(一九二〇—一九二七)》第4编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

(36) 《刘江给俄共(布)阿穆尔州委的报告》(1920年10月5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0—1925)》,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45页。

(37) 毛泽东:《唯心历史观的破产》(1949年9月16日),《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5页。

(38) 独秀(陈独秀):《学说与装饰品》,《新青年》1920年第8卷第2号。

(39) 江春(李達):《社会革命底商榷》,《共产党》第2号,1920年12月7日。

(40) 李大钊:《Bolshevism的胜利》(1918年10月),《新青年》1918年第5卷第5号。

(41) 李大钊:《法俄革命之比较观》(1918年7月1日),《李大钊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75页。

(42) 蔡元培:《社会主义史序》,柯卡普原著、辟司增订、李季译:《社会主义史》上卷,新青年社1920年版,第1、2页。“男人平等主义”或为“男女平等主义”之误。

(43) 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一八九三—一九四九)》上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70页。

(44) 《文化书社社务报告》第2期,张允侯等编:《五四时期的社团》(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62页。

(45) 冰冰(袁玉冰):《一个马克思学说的书目》,《中国青年》1924年第24期。

(46) 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诗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35页。

(47) 李达:《马克思还原》(1920年12月26日),《新青年》1920年第8卷第5号。

(48)(53) 存统(施存统):《马克斯底共产主义》,《新青年》1922年第9卷第4号。“马克斯”即马克思。

(49) 陈独秀:《谈政治》,《新青年》 1920年第8卷第1号。

(50) 陈独秀:《社会主义批评》,《新青年》1922年第9卷第3号。

(51) 毛泽东:《在新民学会长沙会员大会上的发言》(1921年1月1日、2日),《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页。

(52) 曾成贵:《让科学社会主义之光照亮中国道路——以〈社会主义讨论集〉为中心的再考察》,《苏区研究》2021年第3期。

作者简介:曾成贵,黄冈师范学院大别山红色文化研究中心特聘教授,湖北黄冈,438000;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湖北武汉,430077。

(责任编辑 张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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