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

周华诚

乡下的围炉煮茶，其实很朴素，炉子是一口铁锅，有时候是一个火钵。火钵是粗陶制成，外面箍两圈铁丝，因为火钵烧着烧着时间长了容易开裂。火钵或铁锅里头，装着柴火木炭。慢慢地，木炭就红起来，烧得炉子周围暖烘烘的。下雪的日子，山里实在是冷，大家就围着这么一个炉子取暖。雨雪天气，山路湿滑，更是哪里都去不了，一家人围着一个炉子看电视，一坐就是一天。

乡下还有一种取暖工具——火熜。围炉是一群人的火熜，火熜是一个人的围炉。火熜小巧，多用竹篾编出一个外壳来，还有一个提手可以拎着。以前老人家冬天晒太阳，一排靠墙根坐着，每人手上都有一个火熜，藏于腹前围裙之下，双手拢着，怡然自得。

火钵大，小孩子常在炭灰之中埋藏一两颗番薯，或是在火钵的铁丝网上搁两个苞芦棒子。过不多久，番薯和苞芦棒子就逸出甜暖的香气。火熜里就只适合煨一点精细的东西。比如煨橡子，煨板栗，或者用百雀羚雪花膏的小盒子装五六粒黄豆，放在火熜里煨。煨熟的黄豆有雪花膏的香气。

人坐在这样的炉子旁边，昏昏欲睡（也有可能是缺氧），就吃瓜子、喝浓茶。吃瓜子容易停不下来，烤火又容易嗓子发干，就多喝茶。大茶缸，泡老茶梗，一直燉在火钵上面，炭火在底下烤着，茶水就一直热得烫口。喝了半缸又添水，喝了半缸又添水。那时候有什么好茶叶呢，要是有十年以上的白牡丹，或者是三年五年的寿眉，也是好得很。现在人喝茶讲究。如果是围炉，要有好茶好器，煮水要用铁壶。其实围炉煮茶，越简单越好。简单才符合这慵懒的氛围。乡下围炉还有一点好，山泉水随时可取。竹笕从山间引水至屋角，木桶盛来，炉上煮沸直接泡茶，一杯复一杯。

围炉之时，還适宜吃一种水果——冻梨。冻梨是把梨子冻成一个冰砣砣。冻梨搁在碗中，在炉火上慢慢烤着，缓缓解冻。冻梨完全融化，用小勺子一点一点舀来吃，是一种乐趣，也可以在没有完全化开时，用牙一点点地啃，像吃冰激凌一样，也是一种乐趣。梨能清热润燥，生津止渴，最宜烤火时吃，而这个冬天咳嗽的人多，吃梨，或者吃小吊梨汤，都很好。小吊梨汤是老北京的风物，用冰糖和雪梨炖出来，围炉之时，顺便燉一壶小吊梨汤出来，烤火又喝梨汤，当是一件赏心乐事。如果有百合，小吊梨汤里也可以放一点。

火熜现在不易见到。我有一次在安吉，看到文创品商店有卖火熜的，但贵得很，要三百块一个。这就不是日用品，而是收藏品了。这仍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那火熜材料簇新，油漆也上得光亮。乡下的老火熜，经历岁月的竹篾现出棕红的旧色，边沿都被手掌磨出了包浆。那样的火熜要是被我遇到，几百块也值得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