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丹
木瓜熟了,我和霞站在树下,抬头,是嫩黄或绿中泛黄的木瓜,低头,是滚落了一地的清香。
木瓜是香的,拿在手里,手是香的,放在衣中,衣是香的。一阵风过,又一个木瓜擦着霞的手边落下,当惊吓变成惊喜之后,霞捡起那个与她有缘的木瓜,如获至宝。深秋的一个午后,我和霞就这样被染香。心情,也溢着香气。
近几年的很多个午后,我与霞一起走进草木世界,捡拾大自然带给我们的美好与清欢。去年,我因腿部受伤,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无法出门的日子,却依然没有错失木瓜的清馨。是霞,把我暂时无法去寻访的美好,一次次送到我的面前。她懂得那些不被人注意的小花小草带给我的惊喜和满足,我也更深地感知到什么是相知、牵念与慧心。
霞带来的木瓜比梨子略大,已成熟到变成明媚的亮黄,触手是温润的光滑。最最动人的,还是木瓜散发出的芳香,这香里带着阳光的温暖,带着果实的丰厚,带着自然的清新,让一个热爱自然却久久无法去亲近自然的人忍不住捧住它,嗅了又嗅,直至幸福萦满心怀。
在木瓜不浓不淡、可近可远的香气里,每每想起木瓜树下的我们,总会想到气味相投、意气相投、意气相合这样的词语。我们对花草树木共同的热爱,我们“三观”的相合,我们心灵的契合,让我有一种几近偏执的认定:可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两个人,一定是气息相合的两个人,是志趣和性格相近的两个人,他们一定都喜欢木瓜的清香。赠送与回赠,昂贵与否的衡量标准也只来源于彼此的心灵,注重的是对彼此情意的珍视,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初衷。亲情、友情、爱情,莫不如是。
喜欢木瓜清清淡淡的香,也喜欢《诗经》赋予它的浓烈炽盛的情。我一直想知道《诗经》里的木瓜的样子,查阅了不少资料之后,发现木瓜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想从植物学的角度去探究,只是大致地知道木瓜有可以直接食用的,还有药用的、闻香的。水果店里卖的木瓜,又称番木瓜,我国自古习惯将国外称番地、番邦,由此可知,这种木瓜是舶来品,据考证,是明朝中后期传入中国的;而另一类木瓜是我国特有的野生果,我也更愿意相信从远古走来、可以当作男女定情信物的木瓜就是这类的——可以闻香、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
有关《诗经》里木瓜的认定,当然也有不同的说法。我常见到的有两种:一是榠楂,又叫光皮木瓜,小乔木,花朵单生,淡粉色;一是铁杆海棠,又叫皱皮木瓜,落叶灌木,常有枝刺,花色美丽,三五朵簇生于两年生的老枝上,猩红色。别管哪一种吧,它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花儿好看,果香好闻——当然了,喜欢这气味,才会觉得好闻。
捡上几个木瓜拿回去放在车里,放在屋里,哪儿哪儿都是香的。像那些灵魂有香气的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发散的魅力。木瓜的果肉坚硬,芳香持久,只要外皮没有损伤,一个冬天也不会坏。不必焚香、熏香,不必香水、香氛,成熟的木瓜,足以令一室生香,那种带着自然与天然的清雅之气,绝非烟火之香可以比拟。难怪清代著名画家边寿民题《木瓜图》说:“……故久而愈香,得一二枚,便足了一冬事矣。”陆游对着放在枕旁的木瓜,也曾寫下:“六根互用亦何常?我以鼻嗅代舌尝。”可见木瓜之香,让多少人陶醉。有时,你忘了屋里还有木瓜,它便会在某一个瞬间,用突然袭来的幽香昭示自己的存在。
单位的小花园里有两棵木瓜树,每年都是从四月看到它粉红色花朵下面有个小木瓜妞妞的时候,我就开始静静地等着它成熟,直到它一只又一只地不翼而飞。愿那些摘取它们的人,同时摘取一份诗意、一份深情。且不说被称为“百益之果”的木瓜的药用价值,仅仅因为自己的香气,可以找到气味相投的人,变成他们案头的清供,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与霞一起捡拾木瓜,她总是把没有瑕疵的让给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只遇到一个落下的小木瓜,她又给了我——用她的话说,她爱花草,但我不仅爱,还是一个时时与草木谈心的人,于是她要把更多的与花草树木说话的机会让给我。
我珍爱地把小木瓜放在衣兜里,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拿出来嗅上一嗅。她伸出手,说,我的手上也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