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莹 高传胜,2
(1.南京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我国自2000年后逐渐迈入“老龄化社会”,老龄化趋势呈现持续不断地深化。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经突破2亿,达到20056万人,占总人口的14.2%①,这标志着我国正式进入“老龄化社会”。传统的家庭养老已不能满足老龄化趋势的需求;同时,现代生活方式和家庭结构变化引发的孝道观念、家庭结构和代际关系变迁使家庭内部“反馈模式”的传承功能、互哺功能逐渐弱化,家庭养老受到冲击,社会化养老需求增加。与此同时,社会保险体系的建立与完善,为养老问题提供了基本的物质保障,使老年人对养老方式的选择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养老保险制度逐渐实现全覆盖,并且保障水平不断提升,尤其是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已表现出重要作用。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保障能力越高,对城镇家庭结构变迁与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越显著。在城镇家庭变迁过程中,家庭代际支持与养老方式变迁是多样性与变动性、互相矛盾与互助并存的过程。家庭养老与社会化养老并非完全对立,而是互融互补的多元组合关系。职工基本养老保险金(下文简称“职工养老金”)的数量如何影响城镇老年人的社会化养老需求?以及如何影响不同群体老年人的养老需求?其中家庭代际支持变迁在这一过程中起着何种调节作用?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和解答有利于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加快建设多元化养老服务体系提供政策建议。
已有文献主要集中于基本养老保险金与老年人养老方式的理论、影响效应研究。其中,基本养老保险金影响养老方式主要基于以下四种理论:(1)正常商品论。社会化养老作为一种正常商品,当老年人收入增加时,收入效应激发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这一正常商品的消费需求,即老年人养老金的增加,也增强了老年人对不同养老方式选择能力[1]。(2)利他主义模型(altruism model)。中国传统的“孝文化”一直在影响家庭决策,包括养老、育儿等决策。对于家庭而言,老年人收入效用的提高会使子女的效用或者福利增加,即子女的效用函数是老年人效用的递增函数[2]。当老年人的照顾需求增加时,利他主义促使子女提供照顾支持,可能是经济照顾支持也可能是时间照顾支持,抑或两者兼有。此时养老保险的影响作用较弱,主要取决于子女的利他主义[3]。(3)讨价还价模型(bargaining model)。当老年人领取养老保险且金额增加时,老年人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提升,议价能力增强,更容易选择自己希望的养老方式。当老年人选择由家庭养老时,拥有养老金的老年人则用收入吸引子女,促使他们提供更多日常照料。讨价还价模型中,根据中国人的传统家庭养老偏好,老年人对家庭养老的选择概率将显著高于社会化养老[4][5]。(4)财富吸引子女效应(wealth-attract-kids effect)。主要是从子女立场出发,当老年人拥有养老金变得更加富裕时,子女更加愿意为老年人提供照料(包括养老),以获得经济上的利益以及未来的遗产馈赠等[6]。如南非的一项研究表明,大额养老金促使有孙子或孙女需要被照顾或者怀孕的年轻女性更愿意与老年人同住,以获得帮助与分享养老金[7]。
诸多研究表明,养老金对老年人的养老居住方式产生影响,使社会化养老需求逐渐增加。随着社会发展,家庭伦理的代际变迁,具有“三代同堂”“四代同堂”特征的家庭迅速减少,起到关键作用的是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8],但已有文献主要集中于“新农保”政策的影响分析。对于老年人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研究发现,新农保制度对农村老年人的家庭养老起一定程度的替代作用[9],且新农保产生的“收入效应”促使农村老年人有能力选择社会化养老照顾替代子女的照顾,进而增加对社会化的需求与消费[10]。尤其是在中西部的农村地区替代作用更明显,但总体上并未从根本上动摇传统的家庭养老方式[11]。
从整体基本养老保险层面,养老金对家庭养老(包括在自己家与子女家养老)的正向作用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弱化[12]。养老金对老年人选择自己偏好的养老方式具有积极影响[13],由于养老金待遇较低,保障能力不足,仅促进32%左右的老年人选择自己偏好的养老方式[14]。养老金作为老年人经济收入的一部分,对于经济地位、社会地位越高的老年人更倾向于机构养老[15]。随着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逐渐实现全覆盖以及养老保险待遇的不断提高,老年人(特别是城镇老年人)对家庭养老依赖度下降,对社会化养老需求逐渐增加[16]。相较于无任何养老金的老年人,享有职工养老金、机关事业单位养老金的老年人社会化养老意愿更强,且社会化养老意愿与养老金待遇水平成正比[17]。当职工养老金增加时,城镇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方式的概率随之增加[18]。人口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家庭伦理的代际转变,且随着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社会化养老服务的快速发展,传统家庭养老已经不能满足所有老年人养老需求,中国老年群体的养老方式走向社会化养老成为必然趋势[19]。
目前,许多学者提出中国养老保险体系仍存在缺陷,其中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更像是社会福利[20],保障能力十分有限,尚不能保证老年人晚年的生活无忧[21]。相对而言,职工养老金的保障能力要强许多。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应更为深远,随着企业养老保险覆盖面的扩大,未来领取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占比将越来越高。然而已有文献针对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研究极少,仅有的研究局限于影响效应的测度,并未深入研究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机制,这也给本文提供了研究拓展空间。此外,许多文献忽视了老年人个体差异,研究中缺乏对个体差异的考虑。相较于已有文献,本文可能的创新之处在于:一是考虑家庭代际支持(主要表现为子女的经济支持与时间支持)的影响,研究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丰富了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机制研究。二是考虑老年人个体差异,通过对不同老年群体进行异质性分析,进一步探析不同老年群体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差异,进而更深入地揭示目前中国老年人的养老预期,为解决老年人养老问题提供针对性政策建议。
传统的家庭养老已不能满足当代老年人的养老需求,欧美发达国家经验表明,从家庭养老为主向社会化养老为主转变是老年人养老模式演变的基本趋势[22]。随着老年抚养比的不断增加,中国只有通过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才能使老年人的正式与非正式照顾支持达到更好的平衡。养老保险制度的建立与完善,为解决老年人养老问题提供了物质保障,使得老年人在选择养老方式上拥有更多的自主权与选择权。尤其是具有较强保障能力的职工养老金,使城镇老年人的经济水平更大幅度地提升,增强了老年人的养老服务购买能力。个人效用最大化理论指出,当花费在各种商品(或服务)上的最后一元钱所带来的边际效用相等,且等于货币的边际效用时,此时的商品(或服务)组合为最优商品(或服务)组合,实现效用最大化。相比家庭养老模式,职工养老金增加了老年人的总收入水平,老年人为使自身养老服务需求得到满足,将会加大对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消费,以尽可能地实现个人效用最大化,达到养老预期。通过效用最大化模型可以反映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然而,以往相关研究主要从学理层面进行剖析,即使有学者从经济学视角分析两者关系,但也鲜有文献通过构建理论模型来分析职工养老金与养老服务之间的关系。基于此,本文建立城镇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的效用模型:
maxU=U(C,X)
(1)
(2)
式(1)中C表示除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消费以外老年人进行其他产品及服务的消费,X表示老年人购买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式(2)中P1表示其他产品及服务的消费价格,P2表示社会化养老服务的价格,M表示老年人总收入,且M=Mylb+Mqt,Mylb为老年人领取的职工养老金,Mqt为其他收入,并设职工养老金占总收入的比例为ρ,即Mylb=ρM。假设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效用函数是拟凹的,且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的其他产品及服务均为正常商品,效用函数中两个消费因素的一阶、二阶偏导如下:
(3)
无差异曲线C=C(X)是关于X递减的,即C′(X)=-U2/U1<0,假设无差异曲线是凸函数,所以效用函数还满足:
(4)
为求老年人消费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效用函数最大化,构造拉格朗日函数如下:
L(C,X,λ)=U(C,S)-λ(M-P1C-P2X)
(5)
(6)
利用式(5)、式(6)求解得最优化问题,使得老年人最优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X*满足:
(7)
式(7)中,P1,P2,M均给定,从而X*是关于P1,P2,M的函数,即X*=X(P1,P2,M)。并对老年人最优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X*与老年人总收入M作比较静态分析,式(7)左右两边分别对M求偏导得:
(8)
(9)
H1:职工养老金提高了城镇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且随职工养老金水平越高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越高。
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以及孝文化强调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根据社会支持理论,子女对父母的照顾支持表现为经济支持、时间支持与情感支持。经济支持主要改变老年人的购买能力;时间支持主要反映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程度,当子女提供更多的时间支持时,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程度通常会减少;情感支持重视的是父母在亲情上得到的满足感。但在现代化进程中,由于人口老龄化、家庭结构、孝道观念与代际关系变迁的共同作用,家庭代际传统“反馈模式”的互补功能和传承功能急剧弱化。家庭养老能力趋于不足,对社会化养老需求逐渐增加,而子女的代际支持(主要表现为经济支持与时间支持)在老年人养老方式决策中产生重要作用。
H2: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过程中,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起正向调节作用。
2.子女时间支持。另一方面,子女提供的时间支持通常与社会化养老既存在替代关系又存在互补关系。当子女不能或者只能提供极少的时间照顾时,老年人选择增加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而当子女能够全部时间照顾老年人时,老年人会选择家庭养老,形成家庭养老与社会化养老的替代关系;当子女只能提供部分时间照料时,其余时间老年人则需要寻求社会化养老方式,形成家庭养老与社会化养老的互补关系。在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过程中,享有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更加富裕,根据财富吸引理论,也会吸引子女提供时间照料以换取未来老年人对子女的经济支持或者遗产馈赠,且受中国传统孝道文化和“家本位”观念的影响,子女为老年人提供时间支持,当提供照料的时间增加时,老年人的养老需求能够得到部分解决,会采用互补原则减少其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即子女时间支持负向调节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边际效应,促使老年人减少选择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概率。据此,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3: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过程中,子女提供的时间支持起负向调节作用。
1.职工基本养老保险金与社会化养老需求模型。根据上述效用模型分析发现,职工养老金使城镇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概率增加,且子女的代际支持起调节作用。为研究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构建以下模型:
Yi=α0+α1Di+φ(Xi)+ε
(10)
式(10)中,Yi为社会化养老需求,Di为老年人是否领取职工养老金;Xi表示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外生解释变量,ε为随机扰动项。鉴于老年人是否领取职工养老金可能会受某些不可观测因素影响,而这些因素可能也与社会化养老需求相关,造成在模型内部职工养老金与随机扰动项相关,且对模型直接进行传统的回归分析将会导致计量结果存在偏误。而PSM模型(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可以被视为一种再抽样方法,使观测数据尽可能接近随机实验数据,且不需事先设定函数形式、参数约束或者扰动项分布,对解释变量严格外生要求较弱,可以有效克服样本自选择导致的“选择偏差”以及有偏估计。为此,采用PSM模型实证检验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
2.基于倾向得分匹配的职工基本养老保险金反事实研究框架。参照反事实研究框架,将职工养老金设为二值虚拟变量,Di={0,1}表示第i位老年人是否领取职工养老金,即Di=1为领取职工养老金,Di=0为未领取职工养老金。对于老年人i未来的社会化养老需求可能有两种状态,即y1i表示老年人领取职工养老金的社会化养老需求,y0i表示老年人未领取职工养老金的社会化养老需求。本文选择1近邻匹配、k近邻匹配、卡尺内k近邻匹配、半径卡尺匹配、核匹配、局部线性回归匹配和马氏匹配等七种匹配方法②,估计PSM模型的匹配结果,计算平均处理效应。主要计算处理组的平均处理效应来反映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效应,表达式为:
ATT=E(y1i-y0i|Di=1)=E(y1i|Di=1)-E(y0i|Di=1)
(11)
式(11)中,ATT表示老年人领取职工养老金的社会化养老需求(E(y1i|Di=1))与未领取职工养老金的社会化养老需求(E(y0i|Di=1))之间的差异。但实际中,E(y0i|Di=1)是无法观测的,PSM模型通过“反事实”估计,为实际领取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找到有效的对照组E(y0i|Di=0)来代替E(y0i|Di=1),实现因果关系判断。
1.数据来源。研究所选数据为2018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以下简称CLASS)。CLASS是一项由人大老年研究所、人大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于2011年、2012年、2014年、2016年及2018年在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476个村(居委会)利用分层多阶段概率抽样方法,调查年满60周岁老年人的社会生活情况。该数据库覆盖面广,而且调查内容均与老年人相关,较为丰富,数据代表性与普适性较强。截止至2018年,CLASS已经覆盖了11419位老年人。根据数据的时效性,选取2018年调查数据,且户口为非农(假设均为城镇人口)的老年人为研究对象,剔除信息不完善样本后,最终保留5310个样本,其中处理组表示领取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有3104人,控制组表示未领取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有2206人。
2.变量定义。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社会化养老需求。老年人的赡养方式逐渐由家庭向社会转化,本文对于社会化养老需求采用“二分法”[24][25],主要包括家庭养老与社会化养老,家庭养老指由家庭成员提供养老资源的养老方式;而社会化养老是由社会提供养老资源[26][27]。其中,社会化养老由于是由社会提供的养老服务,既包括了社区养老、机构养老,也应包括购买社会服务的居家养老,但由于从数据中很难辨别老人居住在家庭时有无购买社会养老服务,又为了从微观层面分析职工基本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趋势,本文将CLASS问卷中“今后您打算主要在哪里养老?”回答为自己家或子女家的赋值为0,表示家庭养老;社区的日托站或托老所与养老院的赋值1,表示社会化养老③。
为分析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金领取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本文选取核心解释变量为职工基本养老金的领取情况。根据问卷中“是否享有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金(城镇职工基本养老金)?”的回答,将是否领取职工养老金作为二值虚拟变量,领取职工养老金赋值1,未领取职工养老金赋值0。此外,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因素有很多,文章纳入以下控制变量,包括个人因素: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配偶受教育程度、婚姻、健康状况等;家庭因素:与老年人共同生活人数、家庭人均收入、拥有房产数、健在子女数、子女的受教育程度与子女亲近度等④。
为进一步分析职工养老保险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机制,本文引入子女经济支持与子女时间支持两个机制变量。对于子女经济支持,问卷中“过去12个月,这个子女有没有给过您或与您同住的、仍健在的配偶钱、食品或礼物,这些财物共值多少钱?”主要赋值方法是取分组金额的组中值,如1~199元取值为100元,其余类推,将所有子女给老年人的经济支持求和并取对数;对于子女时间支持,根据问卷中“过去12个月,这个子女多久帮您做一次家务?”的回答,对时间进行赋值并求所有子女提供帮助总和作为其指标值。
3.描述性统计。相关指标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见表1。对于处理组社会化养老需求均值是控制组的2.5倍,表明有无领取职工养老金的城镇老年人预期社会化养老需求差别很大。通过计算,性别分组中,女性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比例为19.1%,男性为18.6%;按年龄分组,高龄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比例为12.5%,低龄老年人占比20.2%;按健康状况分组,健康较好的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比例为19.0%,健康较差的占比17.98%。不同组别之间存在差异,诸多因素导致不同群体老年人的社会化养老需求存在异质性。
表1 描述性统计分析
1.倾向得分估计。为分析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将控制变量引入PSM模型,对样本进行倾向得分匹配分析,倾向得分匹配后各变量标准差偏差见图1。结果发现:所有变量在匹配后标准偏差率均缩小,偏差降低率至少为18.4%,最高达到100.0%,且匹配后的偏差率绝对值均小于10%,表明匹配效果良好。匹配后几乎所有样本均满足条件独立同分布的假设,匹配后样本不存在系统性差异,即处理组与控制组的匹配变量之间无显著差异。
2.共同支撑与平衡性检验。倾向得分共同取值范围结果见图2。对于处理组与控制组的倾向得分在较大范围内存在重叠区域,仅有5个样本在共同支撑区域之外,故进行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分析时仅会损失极少数样本;且处理组与控制组老年人的倾向得分分布较为均匀,满足共同支撑假设。进一步,根据匹配前后处理组与控制组倾向得分值的核密度函数图(见图3),可以发现匹配后处理组与控制组的核密度曲线走势更加趋于一致。即运用PSM模型减少了处理组与控制组之间变量的分布差异,消除样本“自选择”导致的有偏估计误差。
图1 倾向得分匹配前后各变量标准差偏差图
图2 倾向得分共同取值范围图
图3 倾向得分匹配前(左)和匹配后(右)核密度图
3.影响效应测算。通过计算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结果见表2。利用七种匹配方法的测算结果几乎一致,表明处理组与控制组的样本数据具有稳健性。经过PSM倾向得分匹配的反事实估计,职工养老金使城镇社会化养老需求增加,促使老年人更加倾向于选择社会化养老,且影响的净效应在22.3%~23.6%之间,即考虑职工养老金的选择性偏误后,领取职工养老金的老年人更加倾向于选择社会化养老方式,促使社会化养老需求增加,假设H1得以验证。
考虑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可能与老年人的不同特征有关,将老年人分不同群体研究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不同影响。根据性别、年龄、健康状况分别分组,研究不同组别之间的差异性。
表2 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1.性别分组。中国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一直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中国家庭,使不同性别老年人的社会化养老需求存在差异。分性别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3,男性老年人的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8.7%~20.7%,而女性老年组则为27.1%~28.1%。领取职工养老金的女性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边际效应更大,性别之间存在显著差异。较之于男性,传统家庭的女性一直处于付出的一方,有能力时为子女提供经济照顾、时间照顾,老年时为不给子女添加更多负担,通常会减少对子女照料的需求,而进一步增加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
表3 分性别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2.年龄分组。本文将低于80岁的老年人归为低龄老年人群组,8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归为高龄老年人群组。不同年龄段的老年人无论是自理能力、健康状况还是家庭状况都可能存在较大的差异。分年龄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4,低龄老年人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24.7%~26.2%,而高龄老年人介于10.1%~13.0%之间。领取职工养老金的高龄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要显著小于低龄老年人,不同年龄组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根据生命周期理论,老年人在不同生活阶段对照顾的需求存在差异,对于高龄老年人深受“家本位”思想的影响,随着衰老、退行性疾病等身体机能不断退化,年龄越大的老年人越渴望得到子女的照顾与关爱,以期能够“安度晚年”;而对于低龄老年人生活能力较强,对子女的照料依赖相对较低,可能为子女考虑相对较多,因而低龄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概率会大于高龄老年人的概率。
表4 分年龄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3.健康状态分组。健康状况不同的老年人对外界照顾的需求也会有所不同,将健康状况较不好或者非常差归为健康较差组,健康状况为一般、较好与非常好归为健康较好组。分健康状况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见表5,健康较差的老年人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2.0%~21.1%,而健康较好组则为25.0%~26.0%。健康较好的老年人领取职工养老金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要显著高于健康较差的老年人,健康较差的老年人更希望能够选择家庭养老以获得亲人的照顾。
表5 分健康状况倾向得分匹配的平均处理效应
1.稳健性检验。选用PSM模型已消除了一定程度上变量选取产生的偏差,但由于职工基本养老保险与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存在差别,为保证平均处理效应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进一步剔除领取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金的老年群体,剩余4904个样本,分析结果见表6的结果1。无论采用哪种匹配方法的平均处理效应均显著为正,表明职工养老保险金显著增加城镇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即增加对社会化养老服务的需求。此外,由于遗漏变量也可能对社会化养老需求产生影响,参考李增福等对遗漏变量的处理方式[28],添加遗漏变量以检验模型的稳健性。由于老年人曾经或者现在是否照顾孙子女可能作为影响社会化养老方式的影响因素,照顾孙子女是老年人可能与子女“讨价还价”建立“养老契约”的策略,这是因为,照顾孙子女的行为能够增加老年人的代际赡养预期,提高子女对其经济与照顾支持[29],进而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所以是否或者曾经照顾孙子女的情况可能是遗漏变量之一,将其引入PSM模型中,从表6结果2发现模型仍具有稳健性,假设H1进一步被验证。
表6 稳健性检验
2.敏感性分析。进一步,为了检验PSM倾向得分匹配模型对选择性偏差的纠正是否仍然存在隐藏偏差的扰动,从而导致模型方程中扰动项反映观测样本的异质性具有非随机性,本文采用罗森鲍姆的Wilconxon符号秩序检验进行敏感性分析,结果见表7,Gamma值大于10时,隐藏偏差仍然不敏感,故认为选择变量与遗漏变量不相关,不存在选择性偏差。
职工养老金显著提高了社会化养老需求,而城镇老年人选择何种养老方式也取决于诸多因素,最为重要的是来自子女的照顾程度(子女为老年人提供的照顾主要有经济照顾与时间照顾)。如果子女有足够多的时间照顾老年人,中国人出于“养儿防老”“家本位”等的传统思想,老年人可能更加倾向于选择家庭养老;若子女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和少量的时间支持,老年人不得不减少对家庭养老的需求,增加对社会化养老服务的需求。基于此,本文在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模型中分别引入职工养老金与子女经济支持的交乘项、职工养老金与子女时间支持的交乘项,进而分析子女经济支持与时间支持如何调节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过程,模型如下:
表7 敏感性分析
Yi=α0+α1Di×Mi+α2Di+α3Mi+φ(Xi)+ε
(12)
式(12)中,Mi表示调节变量(包括子女经济支持与子女时间支持),Di×Mi为职工养老金与调节变量的交乘项。对子女经济支持、子女时间支持与职工养老金进行交互项检验,交互项检验结果见图4,从图中可以大致看出子女经济支持起正向调节作用,而子女时间支持起负向调节效应。进一步调节效应分析结果见表8的模型(1)与(2),子女经济支持的调节效应中,职工养老金与子女经济支持交乘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子女经济支持在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过程中呈现出正向调节效应。即增加子女对老年人的经济照顾时,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正效应增强,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概率加大,验证了假设H2。子女时间支持的调节效应中,职工养老金与子女时间支持交乘项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子女时间支持在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过程中起负向调节效应。即增加子女对老年人的时间照顾时,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正效应减弱,老年人对家庭养老的选择倾向会增加,验证了假设H3。职工养老金增加社会化养老需求过程中,子女代际支持表现出调节作用。然而,由于领取职工基本养老金这一行为是内生变量,调节效应分析应继续进行内生性检验。由于工具变量选取的困难性,文章结合上文PSM模型的稳健性检验方法,一是采取剔除领取机关事业单位养老金的群体,对剩余样本进行稳健性检验(见模型(3)与(4)),从结果看,子女经济支持与时间支持的调节效应分析结果仍具有稳健性。二是在模型中增加可能的遗漏变量:老年人照顾孙子女情况,再次检验调节效应模型的稳健性(见模型(5)与(6)),结果仍具有稳健性,进一步验证了假设H2与假设H3。
本文通过构建城镇老年人职工养老金与社会化养老服务消费的效用函数,基于CLASS数据库2018年抽样调查数据分析老年人的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研究发现:第一,职工养老金显著增加了社会化养老需求,影响的净效应介于22.3%~23.6%。第二,职工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在不同老年人群组之间存在异质性。性别分组中,男性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8.7%~20.7%,女性为27.1%~28.1%,领取职工养老金的女性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较之于男性更大;年龄分组中,低龄老年人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24.7%~26.2%,高龄为10.1%~13.0%,领取职工养老金的高龄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要显著小于低龄老年人;健康状况分组中,健康状况较差组职工养老金影响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平均处理效应为12.0%~21.1%,而健康状况较好组则为25.0%~26.0%,领取职工养老金的健康较好的城镇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要显著高于健康较差的老年人。第三,职工养老金增加社会化养老服务需求过程中,子女时间支持呈负向调节效应,随着子女时间照顾增加,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的概率边际递减;子女经济支持起正向调节作用,随着子女经济支持增加,老年人选择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概率边际递增。
表8 子女代际支持的调节效应分析
图4 子女经济支持(左)和子女时间支持(右)调节效应检验图
老年抚养比的提高导致养老问题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将呈现常态化。面对家庭结构与孝道观念变迁,家庭养老功能逐渐弱化,对社会化养老的需求势必增加,且职工养老金提升城镇老年人消费能力,使老年人购买社会养老服务能力增强。基于此,必须采取有针对性的政策措施加以积极应对。根据上述实证分析结果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在保证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安全性与可持续性基础上,积极支持发展养老保险的第二和第三支柱,进一步夯实老年人获得照料资源的可行能力,为老年人购买社会化养老服务提供更多的经济保障。老年人获取养老服务的能力主要表现为其经济水平,而作为已达到退休年龄的老年人,其领取的养老保险金成为主要经济来源,虽然增加老年人养老保险待遇水平可能会带来一定程度的财政压力,但也会刺激老年人对社会化养老服务的消费,降低对子女或者家庭照顾的依赖,既可以减轻家庭养老负担,子女也能无顾虑地进入劳动力市场工作,带动宏观经济繁荣发展。
第二,弘扬孝道文化,积极支持家庭养老能力建设,满足大部分老年群体的养老需求。随着养老保险制度日益完善,其保障能力不断提高,社会化养老服务需求也日渐增长,但家庭养老仍是中国主要的养老模式。因此,政府应积极支持“家庭能力”建设。一是鼓励子女与老年人共同生活或就近居住。对提供代际支持的子女给予激励政策,如经济补偿(税收优惠、带薪休假等)、健康补偿(如提供喘息式服务)、灵活就业支持等。二是为家庭养老供给能力不足的家庭提供上门服务。在激励子女提供代际照顾的同时,鼓励和支持政府、市场、社会组织以及志愿团体等开展规范的上门服务。本文研究发现,不同老年群体的社会化养老需求程度不同,比如:对于男性老人、高龄老人、健康状况较差的老人更加期望能够获得家庭养老,但家庭养老供给能力不足以满足老人需求,对类似这些家庭提供上门照顾服务,以期促进家庭养老与社会化养老的有效互补,满足老年人日益增长的个性化养老需求。三是探索建立智慧养老服务体系,丰富居家社区养老服务内容,推动居家社区养老的老年人实现个性化、专业性的健康管理。通过“智慧养老云”实现养老服务供需结合,是解决未来“无人养老”困境的可行路径之一。
第三,鼓励支持社区互助服务、嵌入式养老,丰富社会化养老服务模式。面对日益渐增的社会化养老需求,必须发挥政府、市场、社会组织以及志愿服务组织等多元主体在社会化养老服务供给中的积极作用,推动面向不同群体的社会化养老服务供给体系,加快建立健全分层、分类的多元化、包容性社会化养老服务体系。特别是面向中低收入老人群体的公共养老服务供给、非营利性社会化养老服务供给等,并根据不同群体老年人的实际需求提供社会化养老服务,其中包括针对高龄老年人、健康状况较差或失能老年人对护理服务需求较多的状况,支持发展长期照护服务,以满足特殊群体老年人的照护需求。以增强养老服务的可得性和可及性和进一步实现老年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注释:
①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官网: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
②其中,对于k近邻匹配,选取k=4,进行一对四倾向得分匹配,以实现最小化均方误差;卡尺匹配,经测算将卡尺范围设为 0.02;卡尺内k近邻匹配,将卡尺范围设为0.02进行一对四匹配;核匹配,使用默认核函数(二次核)和带宽(0.06)。
③关于“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测度,首先,由于各方面的限制,无法实施调研以获取大量相关的、精确的老年人社会化养老需求信息。其次,CLASS问卷中“今后您打算主要在哪里养老?”几个回答分类并未严格区分在自己家或者子女家养老是否完全依靠家庭,若存在居家养老服务模式,根据此微观数据库无法将居家养老辨别出,并作为社会化养老需求的测度内容之一,导致可能低估了测算结果。但为了能从微观层面分析职工基本养老金对社会化养老需求的影响趋势,文章假设仅以社区的日托站或托老所与养老院对社会化养老需求进行测度,用以间接反映城镇老年人的社会化养老需求,且这种测度方法不会产生结果的突变。
④控制变量的选取中,在文章中实证分析处为节省篇幅,且为更简洁地展现出实证结果,将“生活满意度、与子女亲近度”近似作为连续变量进行实证分析。在此要特别说明的是,根据变量特征与变量之间的关系以及实证模型,将这两个分类变量近似作为连续变量后,实证结论并不会发生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