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
有人说我装嫩,有人说我骚、浪、坏,这都不重要,因为这是我在节目里的形象,也是我打开世界的方式。每个人打开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樣,有的人是通过歌声打开世界的,我特别喜欢汪峰老师,他的歌声总能唤醒我基因深处进化之前的情绪;有的人是靠文字打开世界的,我也喜欢刘震云老师,他跟我们说一句顶很多人说一万句。每个人打开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样,但是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全人类打开世界的方式,或者叫作认知方式,是不是也不一样?
说一个大前提,我觉得从全人类的角度来讲,我们的认知经历了两次跨越:第一次是语言,第二次是文字。这两次重大的变革在今天看来都好像理所当然,好像我们会说话是与生俱来的。但在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我们设想一下人类没有语言的时候是什么样。有人说人类跟动物最重要的区别是人类会使用语言,但也有科学家说动物也有语言,他们在大鳍鲸、座头鲸的交流当中发现了简单的语法,在观察猴群和猩猩群时发现它们的交流中也有单词。我特别想知道在那些单词里面“我爱你”和骂人的话是怎么说的,因为我觉得那是语言最核心的部分。后来有科学家说,其实人科里面不仅仅有我们的祖先——所谓的智人,还有好多,比如像北京猿人、尼安特人,他们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他们被淘汰的原因是什么?尤瓦尔·赫拉利告诉我们,重要的是智人掌握了语言且会说瞎话,因为会说谎,他们就可以描述一些在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的东西,从而加强了组织性,完成下一步的进化,淘汰了其他人种。
所以,语言能使人实现与他人和群落之间的交流,但它无法穿越时间,怎么办呢?往墙上画画——不,中国人最早使用的办法是“结绳记事”,就是给绳子打个扣以记住一件事,比如我打个扣系在手腕上,记着刘震云老师欠我两斤鸡蛋。我们经常用这种办法,直到文字真正出现。
自从有了文字,一个重要的问题产生了:把文字写在什么地方呢?中国人的文字最早写在龟壳、牛骨上。文字要想穿越时间怎么办?它必须保持足够的复杂性,也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我们把它从土里挖出来,从它的偏旁部首就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什么字。到后来,人类找到了竹子这种东西,就开始把字刻在竹简上,再后来又写在布上、羊皮上,直到发明了纸,然后到印刷术出现,再到我们发明了屏幕。
给大家分享一个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唐代有一个诗人叫祖咏,他去参加科举考试,教官所出的诗歌题目是《终南望馀雪》,要求写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他写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要求写十二句,他为什么就写四句?他说:“我的意思说完了,再写就是多余。”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在我看来,它说的是:在我们的文本思维里,因为文字的传输成本很高,所以语言文字必须言简意赅、意味深长、凝练隽永、有言外之意。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文字越精炼,表达的信息就越多,表达的效果就越好。如果这是我们的文本思维,那下面就是海阔天空的时候,我便可以胡说八道了:我们将面临的是要不要打破文本思维,它的起点在哪里?起点是我们进入了一个图像的时代。
很多人都喜欢日本漫画,而一部漫画里其实没有几个字,那人们看漫画和看那些长篇小说,体会是不是不一样?它们真的有轻重之分吗?很多人说:“看漫画是浅阅读,我们一定要看长篇大部头小说。”但衡量这一切的标准是不是信息量?我觉得很多人看“漫威”的电影,是因为电影技术手段的进步已经能够让我们在大屏幕上一次又一次地表现这个世界本不存在的奇特景象,它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图像思维的冲击。我以前手不释卷,但现在习惯用手机,有时读文字,有时看视频,我觉得我接收的信息量是一样的,只要今天的图像生产者能够把同样有质量的信息传输给我,我就是幸福的。
我们的阅读生活,今后会不会变成观看生活?我们通过阅读来学习,会不会转向通过观看来学习?
当你的认知来源于文字的时候,有很多抽象的概念会被建立,逻辑关系层层相扣;但当你的认知来源于图像的时候,你的看法会建立在印象和情绪当中,很复杂,但是它的确会传输给你更多的信息量。
我们可能会说文本的时代与文本思维的时代要过去了,这有点儿危言耸听,但如果人类面临着下一个认知跨越的话,我们姑且拍脑门儿一想,会不会是图像思维?如果今后我们有更多的视频接收渠道,那么我们了解世界的方式还会不会发生重大的变化?我们说“六度空间”理论,就是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都可以通过六个人找到对方;如果以后翻译软件技术完全成熟,通过VR,我是不是可以把任何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通过云端的图像、声音和翻译技术展现在我面前,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而语言的发言塔会不会轰然倒塌?我们是不是正面临着一个人类伟大的认知跨越的时期?我不知道。
(继晶摘自《北方人》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