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文献综述

2023-05-20 01:29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参与者研究者青少年

吕 纳

(上海城建职业学院 公共管理与服务学院,上海 201415)

一、引言

由于对青少年权利和能力的日益重视,青少年参与社会问题的行动研究已成为一种趋势。实务界和学术界日益广泛地在使用参与式行动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PAR)这一概念,并衍生出青少年参与式行动研究(Youth 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YPAR)和社区导向的参与式行动研究(Community-based 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CBPR)等概念。参与式行动研究被定义为“通过被问题影响方的参与来研究问题,进而采取行动,解决问题,甚至施加社会影响”。[1]青少年参与式行动研究是指儿童及25岁以下的年轻人通过建构青少年-成人伙伴关系,从而合作式地识别、研究和解决社会问题,并增强自身的能力。青少年和成年人在一个迭代的过程中分享权力,其中包括制定研究和行动议程;研究宣传方法的培训和应用;实践和探讨如何创造社会变革的战略思维;与利益相关者建立联盟,改变权力结构,共同谋求社会变革,实现社会公正。[2]社区导向的参与式行动研究是一种合作伙伴关系的研究方法,公平地让社区成员、组织代表和研究人员参与研究过程的各个方面,贡献他们的专业知识,分担研究的责任和所有权。

这些概念在心理学、社会学、行为科学、公共卫生学、社会工作等领域使用最为广泛,可以说是一种跨学科和领域的研究方法。参与式行动研究是学术界为确保青少年参与权的落实,为对抗成人中心主义和挑战成人现状作出积极改变的一种回应。研究者们认识到青少年都是项目的积极参与者,且能够提供巨大的推动力,作为参与者的青少年有机会成为社会变革议程的一部分,并成为有效的青少年研究者和变革倡导者。因为以往在很多情况下,研究者没有让青少年参与研究和评估,并进而去影响各个层次的决策过程。[3]在西方社会工作界,参与式行动研究的方法在提出之后不久就获得了业内认可,并被广泛运用于社会工作的实务和研究领域中。近年来,国内社会工作领域的相关学者也开始重视参与式行动研究在社会工作实践中的应用。如陶蕃瀛提出,从事助人工作的专业工作者都可以经由行动研究而改进助人之实践或增强自己与服务对象之权能;[4]古学斌讨论了行动研究与社会工作实践的关系,认为其从理念、知识论到操作方法,都与社会工作非常匹配,认为行动研究尤其是参与式行动研究是最具有社会工作性格的研究范式;[5]侯利文、徐永祥认为参与式行动研究是一种被忽略的实践智慧,并进而提出参与式行动研究是迈向中国社会工作实践研究的新方法论,我国的社会工作可以借鉴参与式行动研究方法,并成为一种新趋势。[6]

以往的相关文献已经证明参与式行动研究对社会工作项目的参与者、研究者、组织和社区都会产生积极的影响,但在实施过程中涉及到的青少年与成人的权力关系的建构、不同的实施环境文化背景、实施的具体方法等方面,仍然存在相应的挑战。鉴于目前美国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最为兴盛,本文对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进行文献综述,以期更好地了解参与式行动研究在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的发展现状、取得的成果、存在的挑战,从而为我国青少年社会工作参与式行动研究的实践和研究提供借鉴。

二、文献搜索方法及特征描述

(一)搜索方法

本文尝试以Web of Science为数据来源,综合利用定性与定量方法对现有的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文献进行梳理分析,以了解相关领域的较为全面的观点。本文以“Youth”“Adolescents”“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为搜索主题,文献类型包括所有,共搜索出238篇;文献发表时间设置为2016—2021年,共筛选出155篇,然后以研究领域为“社会工作”为筛选项,并集中于两个关键要素筛选:(1)研究特征(研究在美国进行,以英语发表);(2)参与人特征(项目参与者都是青少年),最终共确定入选文献35篇。由于本研究只包括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文献,同时由于所选文献研究的设计、规模、人群的特异性和干预时间方面的一些局限性,在结果解释上也必然会存在一定的局限。

(二)特征描述

1.发刊类型

纳入研究的35篇文献中,2016年发表的有3篇;2017年发表的有6篇;2018年发表的有8篇;2019年发表的有4篇;2020年发表的有9篇;2021年发表的有5篇;在35篇文献中,文献综述类有4篇,偏重理论建构类有1篇,其余30篇都为实证性的项目研究,占总比85.7%。文献发表的期刊:AmericanJournalofCommunityPsychology9篇,占25.7%;ChildrenandYouthServicesReview8篇,占22.9%;JournalofCommunityPsychology2篇;SocialWork2篇;Children&Schools2篇,各占5.7%;其余其他杂志各1篇,各占2.9%。

2.领域和作者分布

在实证性项目研究中,青少年参与式行动研究所涉及的主题包括:心理健康,17篇,占56.7%;行为科学,15篇,占50.0%;公共环境卫生,13篇,占43.3%;健康照顾,10篇,占33.3%;家庭研究,7篇,占23.3%。(部分文献涉及多个主题)

绝大多数文章的作者工作单位为高校,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加利福尼亚大学和丹佛大学,最常见的项目实施环境是社区和学校,另外还有社交网站、家庭。大多数文章使用了PAR,YPAR或CBPR这几个专业术语。

3.研究方法

35篇文献中有5篇属于文献综述类和理论建构类,其余30篇为实证性研究文献。考虑到实证性研究的研究领域和方法多样化特征,本文以这30篇实证性研究文献为样本来分析(见表1、表2),发现实证性文献主要为定性研究,共27项,占90.0%;少数人使用混合方法(如社会网络分析结合定性访谈),共2项,占6.7%;极少数人使用定量方法,只有1项,占3.3%。个案研究法、实验对比法是常用的研究方法,其中实验项目中,项目最长的实施周期是27周。大多数研究使用了多种形式的数据收集方法,其中观察法、访谈法和影像发声法(photovoice)是最普遍使用的。

表1 文献中实证项目涉及的研究领域

表2 文献中实证项目的研究特征

三、文献的主要内容及观点

(一)青少年参与者的特点

在选取的30篇实证文献中,就参与项目的青少年族群特征而言,涉及少数族群青年的有8项,占26.7%,其中2项涉及拉丁裔青少年,2项涉及黑人青年,1项涉及土著人(因纽特人),3项涉及有色青年(未特别指明,包括多种有色人种);就参与项目的青少年的经济地位而言,有7项研究包含了参与者的社会经济地位信息,多属于无家可归、低收入、住房不稳定的青少年;就参与项目的青少年的性别而言,有3项特别针对女性的研究,其中1项是有色人种的女性。可以看到21项研究样本的参与者都属于青少年群体中的弱势群体,占70.0%。其中8项涉及同性恋、异性恋、跨性别青少年群体,占21项总数的26.7%;涉及无家可归青少年的研究有5项,占16.7%;涉及残疾青少年的研究有1项,占3.3%;涉及被寄养青少年的研究有1项,占3.3%。

(二)青少年参与的程度

根据哈特(Hart)提出了参与八阶层理论[7],青少年的参与程度由1到8层逐层提升,其中最低等级的3层被认为是假性参与阶段,是遵从成人的指挥而参与,并不是真正的参与。4到8层是实质参与的阶段,其中4到6层是以成人为主导的参与阶段。第7和第8层是以青少年为主导的参与阶段。在文献中,青少年参与研究过程的方式上也有所不同。大多数研究将青少年在项目中的参与描述为项目数据的来源者或者是收集者。此外,还有近一半的入选文献中,青少年参与了项目研究结果的传播,近20%的文献中,青少年参与了项目行动计划的制定。结合哈特的参与八阶层模型,可以看到虽然大部分项目都摆脱了青少年虚假参与的最低阶阶段,但沃思(Vaughn)也认为文献中的大部分项目中青少年参与是处于低度或中度的即4到6层的参与,以成人为主导的参与阶段。只有少部分可以被归类为高度参与。[8]同时需要指出的是,哈特也认为参与等级的高低并不一定能说明参与的优劣,应当根据该活动的参与者本身能力的成熟度,制订与之相匹配的活动计划。

(三)青少年参与的结果

青少年参与的结果指的是参与者成长发展过程中的任何积极改变。通过参与,青少年提出了新的问题,收集和分析了他们自己的数据,并使用这些数据为社区工作提供信息和影响。通过青少年参与,可以认为参与式行动会在微观、中观、宏观三个层面产生积极影响。在微观层面可以引导参与项目的青少年个体的成长,并进而促进同辈群体行为规则的改变;在中观系统层面可以引导项目发展或改进,提升研究者的研究效益;宏观层面则在外部系统层面引导社区或学校甚至城市、地区和国家进行制度的制定或修订。而且这三个层面影响是相互关联的。这也表明,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是青少年生态系统改变的一个有效的策略。

1.对青少年参与者的影响

所有文献中几乎都提到了参与式行动研究对青少年参与者带来的积极影响。

其中最突出的影响是青少年知识和技能的获得。大多数参与者的知识、技能和能力都有所增长。青少年参与者得到培训或参与项目的机会,同时在参与项目的过程中,他们对社区、政府、政策的制定和实施等方面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参与PAR活动使青少年有机会了解参与社区生活意味着什么,以及如何积极参与创建社区活动。[9-11]除了知识,参与的青少年还获得了实践技能、认知能力(例如,解决问题、决策和思想评估能力)和职业能力(例如,组织、时间管理、学习技能、目标设定、公开演讲、写作、计划)等方面的技能,[9-15]有些项目的开展还开发了青少年参与者的研究能力(例如,方法、规划、伦理)和社区工作参与能力(例如,批判性思维、沟通、决策、提案撰写)等。[9][12][16]

其次是对青少年社会参与意识的提升。青少年参与提升了其参与和赋权意识。[9-13]他们不仅仅把自己当作参与者,还把自己想象成有能力创造变革的领导者。这种信念经常在项目实践中,伴随着项目在实践过程中给青少年带来的能力提升和项目导致的社区发生的现实变化而不断加强。通过被给予合作或领导的机会,他们学会接受不同的观点,与他人合作,并尊重不同的观点,自我意识、社会责任意识、社会正义意识、批判意识(例如,识别社会中任何不公正或不平等的能力)不断提升,自我效能感也在不段增强,[17-22]在意识和行动上,都促使自己成为社区变革的推动者。[23-25]

第三个突出的影响是青少年社会网络的建构。青少年在参与过程中与其他各类社会群体建立了联系,从而扩大了他们的社交网络。甚至有些参与项目的青少年在项目评估和反思中认为,在他们的学校、社区和机构中,他们感觉自己与优秀的人和事物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通过青少年参与式行动项目,青少年的社会支持体系能够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和完善。[12][24-25]

2.对项目和研究人员的影响

在青少年参与式行动项目中,青少年和研究人员合作成为共同学习者和共同研究者,同时也成为知识的共同创造者。研究人员通过与社区进行有意义的合作将理论、方法等知识带入合作关系,而青少年参与者、社区居民则带入了他们的经验性知识。这些经验性知识的加入,使得研究人员在当前或后续的研究过程中会对参与者的需求更敏锐,同时进一步地去改善组织环境,使其更具参与性和包容性。[14]

另外,一些研究中也将成果用于宣传教育等公共活动,这些项目代表着积极的、先进的专业经验。这些研究项目取得的成果也让研究者们看到青少年参与者的优势,同时这些参与者的热忱和改变也进一步加强了研究者们继续研究的信念和决心。可以说,作为研究人员,参与式行动研究塑造了研究者对社区问题的再思考,并帮助带来了研究和实践的新方法。研究者们除了出书立著之外,还可能会形成政策报告、电视节目、网络视频、演讲和社区论坛报告等。这些关于项目的故事会被社交媒体报道,进而引起对青少年、社区组织、研究人员及其机构更多的积极关注,引发对社会公平和正义问题更多的投入。

3.对社区的影响

在参与式行动研究中,社区中的青少年参与者受到尊重和认可,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参与研究的社区如果有机会成为知识的共同创造者,就可以提高他们自己促进社会变革的能力。青少年的参与推动了新的基本项目的产生,从而给社区带来了实质性的变化。[26-29]在所有的项目中,青少年的参与有助于建立更好的青少年与社区其他相关主体的关系。随着社区成员对青少年角色的看法改变,一些组织和社区开始接纳青少年,并为其提供成为管理者的机会。比如通过创建新的项目或新的组织结构来促进青少年发声,开放社区委员会,允许青少年作为代表,并在组织的各个层面整合青少年的声音,以推动更广泛的社区倡议。[13][25][30]在项目实验的基础上,一些社区或学校甚至城市、地区和国家可以根据青少年参与的效果,制定或修订相应的制度,在更大层面和更大力度上发挥青少年参与和青少年领导的作用。

四、研究启示

综合我们所分析的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参与式行动研究的成果,可以看到青少年社会工作的发展,是一个直面社会转型、回应社会需求、追求社会公平和正义的过程。正是通过对社会现实的不断面对和回应,美国青少年社会工作建构了稳定和持续的专业地位和专业空间。我国的社会工作起步较晚,且发展是一个自上而下的过程。在发展的过程中,对现实的回应较慢,虽然学界内部也有不少具有反思和批判精神的研究者开始提倡学术转向,致力于寻求与实务联结的研究方法,希望研究的结果能够针对政策制定给出实质性建议,能够给实践和行动带来指导意义,希望知识生产活动(包括研究本身)能够更好地服务在地社区和民众,[30]但这种转向并没有太多的实践研究。在这样一种改革趋势下,参与式行动研究方法不失为是一种合适的借鉴。

在当前的社会工作实践和研究中,服务对象与社会工作者或者社会工作研究者在社会工作的实践和研究中并没有建立起平等的伙伴关系,在青少年社会工作领域,青少年与成人之间的权利关系更是如此。即使在项目的需求调查阶段,有合作关系发展,但在研究和评估中,社会工作往往忽视了青少年作为合作伙伴的作用,没有发挥出他们在社会工作研究和实践中表达意见的潜力。因此需要对青少年甚至是儿童在塑造和指导社会工作研究和实践方面的作用和能力进行新的思考。让他们这些服务对象成为合作伙伴,甚至是管理者和决策者,赋予其权力,增加其能力。而以平等、合作、伙伴关系、赋权、共同学习、能力建设和系统改变为特征的参与式行动研究方法不仅在价值观念上与社会工作价值高度匹配,而且在研究过程中注重社会工作者和社区成员共同努力,通过社会行动来确定和解决个人、家庭和社区层面的问题,这样就较好地解决了本土社会工作实践方式的不足。因为青少年参与式行动研究是由青少年主导的,而不是由成年人主导,在工作项目实施过程中,青少年参与者将学会如何进行研究(使用调查、焦点小组和影像发声等方法),有效地成为青少年研究者和变革倡导者,同时若是青少年小组项目或社区发展项目,还能够发展和加强参与研究的青少年的集体效能(或集体赋权),使他们能够参与变革的社会行动。青少年根据研究成果,并在学校、社区参与社会行动,倡导变革,这反过来又影响他们的态度和行为。当青少年意识到自己有能力改变自己,甚至能影响到社区工作变革,他们就会开始采取个人或集体行动,进而推动社会变革,改善社会公平。另外针对青少年的健康促进项目,越来越多的公共卫生研究和健康行为干预研究都认为参与式行动研究方法对于针对药物使用发生的生态环境的改变有积极的作用,在美国已被证明成功地降低了高危青少年的ATOD(alcoho, tobacco, and other drugs的缩写,指的是酒精、烟草及其他药物)使用率和其他危险行为。[31]参与式行动研究方法在这些领域的应用都值得我国的青少年社会工作项目借鉴并加以尝试。

另外,参与式行动研究是一种集实践、研究、反思为一体的方法,它暗含了一种反思性循环:研究者与参与者共同收集资料、策划行动、实施行动、观察记录并对结果作出反思。在参与式行动研究的过程中,研究人员要成为其中的参与者而不只是观察者或召集人,他们的主要作用是行动而不是产生知识,这就是它与以往的研究方式的不同。青少年参与式行动研究中,积极参与的青少年推动了研究者对社会工作研究、教学和实践的思考,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知识是如何产生的、由谁产生的。就此而言,参与式行动研究要求研究者始终要保持谦逊、开放和尊重参与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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