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守山是他的本名,“一根筋”是他的绰号。从这个绰号上,诸位就知道他这人的脾气有多倔,或者说多拧。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让他也去,说母亲不在了,他一个人在老家,孤单。“有山,我不孤单。”说罢,他脖子一梗,又说,“我若进城,就白瞎了你爷跟我起的名儿了。”儿子撇了撇嘴,说:“山上有啥?用得着守?”他瞪了儿子一眼,说:“能的你!翅膀硬了不是?没有山,你能有今天?”儿子想不起反驳的话,恨恨地叹了口气。儿子记得,地里打的粮食不够吃,没少吃山上的野菜、野果,还有野兔、野鸡、獾、野猪等野味——农闲时节,父亲跟着爷爷上山打猎,更多的战利品则舍不得吃,全都送到镇上的饭店,换来的钱,用做家里吃盐烧煤之类的花销,还有,他一路下来读书的费用都是他们打猎“打”来的。爷爷去世后,猎枪也被收缴,父亲这才罢手。
这天,守山拿着镰刀要上山,镇上开“时尚酒店”的刘二来了。刚才忘记交代了,过去守山父子的猎物基本上都是送到刘二的饭店——那时还是“野味饭店”,还没有到酒店的档次。一来二去,两家人因此熟络起来。
“山哥,兄弟今年求你来了。”刘二一抱拳,一脸讨好的笑。
“废话,在我这里不用求。只要不是让我给你生孩子,尽管放话。”守山拍着胸脯说。
“瞧瞧你那样,生孩子我会找你?玩笑少开,说正经的,盖房子那个马总,一直照顾咱的生意,他想吃野味,别的不敢想,弄只野兔咋样?”说罢,刘二眨巴着眼睛。
守山张了张嘴,终未说出话来。他如今是义务看山人,自己不打猎,也阻止其他人打猎,砍伐山林。他想了想,推辞道:“没有枪,没法弄。”
“谁不知道你们猎人的能耐?没有猎枪,照样能逮猎物。你老爹那本事,你见天跟着看……”说到这里,刘二可能觉着不妥,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见天看云,就能呼风唤雨哩?”守山冷笑一声,然后低眉顺眼地说,“二弟,我家里养有土鸡,你想要几只就逮几只。”
“我要的是四条腿,不是两条腿。”
“你不会用家兔替代?”守山讪讪说罢,不敢去瞧刘二的眼睛。
“诓人的事咱不干!”刘二说罢,气呼呼地走了。他知道守山的脾气,自己再说也是白费口舌。
看到刘二扬长而去,守山心里很不是个味儿。儿子上大四那一年,那天儿子上学走,守山出山送儿子,老爹一个人上山打猎,不小心掉进了自己设计的捕猎陷阱,陷阱里布满荆棘钢针,老爹因流血过多而身亡。刘二一下子送来十万,让守山办理后事,还说这钱是捐赠的,不用还。也有人说,刘二心里有愧才这样做的,他要是不经营“野味饭店”,守山的老爹也不会死。儿子结婚的时候,刘二随了两万的礼——当时,乡亲随的大都是一百,还有五十的……刘二的作为,让村里人都跷大拇指。守山想报答,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人家有求自己,自己生生给拒绝了,良心上说不过去。守山思去想来,有了主意。山上有不少野蜜蜂,两年前,他就在幾处野蜜蜂出没的悬崖峭壁上,挂了不少蜂箱,让野蜜蜂安家。隔上一段时间,他用绳索爬上去,取下蜂箱,拿出一格格的蜂巢,放在简易的铁桶里,把蜜“摇”出来后,然后再把蜂巢放回蜂箱,挂回原处。这些野蜂蜜可是好东西,平时做菜时放上一些,口感特别好。如果刘二的菜品改良一下,用野蜂蜜当作料,是不是同样吸引顾客?想到这里,守山就给刘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刘二也是聪明人,一拍即合,随后和厨师研制出了蜂蜜排骨、蜂蜜蒸蛋、蜂蜜鸡翅、蜂蜜山药等系列菜品。
口碑胜似一切。刘二的生意渐次红火起来,跟当年经营野味时差不多,别说县城,连省城的美食家都驱车几十里跑来品尝……酒店名字也改为“蜂蜜美食”。
这年腊月,刘二开车进山了。他来找守山,是来要野蜂蜜的。
守山叹口气,为难地说:“冬天没有花,蜂儿都不出去采,没有蜂蜜。”
刘二试探着问道:“蜂箱里不会一点也没有吧?”
“当然有啦,我最后一次上去,只取了二分之一。”
刘二松了一口气,说:“好哇,再取不就得了。”
守山苦笑道:“兄弟,若是能取,我为啥要留?蜂儿要过冬,它们也要吃。如果取的过多,它们没有吃的,就要饿死。”
刘二不以为然地说:“嗨,咱把蜂蜜取出来,放进白糖替代……”
守山打断刘二的话,喘着粗气说:“胡说!坑人的事咱不干!”
“咱不坑人。”刘二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不管是谁,都不能坑!”守山挥舞着手里的镰刀,似乎要去砍刘二。
“真是一根筋!”刘二心里气道,临上车时抛过来一句话,“年货别整了,我还给你备……我这辈子真是欠你!”
守山嘿嘿一笑,冲着一溜烟远去的汽车,自言自语道:“不是欠我,欠大山!”
后来,守山听说刘二的酒店名字改为“留余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