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霞
一
朋友将我从陕西商州送上去西安的大巴,车很快便启程了。几天的忙碌和奔波,精神一放松,立时睡意袭来。睡意中,忽然听到有人说“好美的雪啊!”当“雪”这个字像电波一样闪过我的脑际时,我立刻清醒了。或许在此时,在这个春天,在上午还是阳光笼罩的商州城,雪于我,于这个世界来说,无疑是异物,正是因为它的异样,我被惊醒,睡意瞬间全被赶走。
我睁开眼,振奋精神,坐直了身子,眼睛急急地向车窗外扫去,车已行至秦岭,外面是一片白茫茫雪色无垠的世界了,似乎只有严寒的冬天才有,或者是东北才常常有,我不禁欣喜万分。没想到初春一个意外的出行,会遇见雪,而且是这样的一场绵厚无垠的白雪,真是意外中有意外,惊喜中有惊喜。
由于雾气遮挡,影响我的视线,让我不能尽兴,我用手掌擦去车玻璃上那些迷迷的水雾,让雪景能够在我眼前呈现得更加清晰一些。而这时的玻璃已经变得冰凉,它是玻璃,似乎又是冰块,凉得浸人,凉得入骨。在秦岭这座大山中,气候常常是多变和善变的,在山脚下是一个温度,在山上又是一个温度,也因此有了“一日历四季”之说。窗户擦净,外面的雪景顿时清晰起来,忽然,我脑际蹦出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二
秦岭的雪是层次分明的,尤其是在高高的山岭之上,植被繁茂的地方,造物主会将雪分配得各色各样,让人的视觉无限丰富,即使是赏雪,也不单调。
道路两边,是厚厚的绵软如绒被的雪,可在道路两边的矮坡边,尽是绒绒的白絮,像是春天的柳絮,像是老人雪白的胡须,像是蔑工手下洁白的竹绒,它们被那些苍劲的草和蒿杆撑起,形成蓬蓬地带着空隙的一丛一丛的雾白色,似乎里面还藏着一只只雪白的小兔子和小松鼠,甚至可能还会藏着一只美丽的锦鸡,冷不丁地跳出来,给人带来惊喜。
稍高一点的,是那些挺起的灌木,它们的叶子全已落尽,只留下光光的树干,叉叉丫丫地立着。雪落在上面,堆积在树干和枝头,这些灌木立刻变得晶莹剔透,变得水灵灵可爱起来。在东北,这样的景观被叫做“雾凇”,而在秦岭,这样的美丽,在每一年的冬天也会呈现几次,有缘人也总有机会遇上。当然,须得是在高高的秦岭山上,在低矮的地方和城市里,大抵是见不到的。
再往高处,便是挺拔的乔木。秦岭上的树,向来高大,有几年的,有几十年的,也有几百年的,当然,几百年的树,也已经是古树了,而在这座山上,这样的古树却很多。有的半边树活着,另半边树已经死了,活着与死亡共存,生机与衰败一体,它像是生病的人,但是却比生病的人要坚强得多。一边是老树黑枝,一边是绿叶向天,让人不由地生出许多惊叹。无论它们有过怎样的繁茂和枯萎,现在,也都只剩下光光的树,光光的杆,它们站在秦岭之上,尽管傲岸,却也形容清瘦。
雪的到来,为它们披上圣洁的外衣,粗壮的杆和枝,顿时变得丰满和厚实起来,像是人穿上了洁白的羽绒服,丰腴而雍容华贵起来。它们站在高處,自成一景,将天地分隔,让世界变得高远空旷。
三
这么走了一程,车似乎在下坡了,因为,我已经看到好几处房子,那些白色的小房子,一幢幢从我眼前闪过,零零星星。能常年在秦岭山中居住的人毕竟少,而这些定居在这里的秦岭人,我们常常会称他们为“秦岭人家”。他们以采药和务农为生,而他们的存在,让秦岭不再空寂,有了烟火气。他们随便的一嗓子,便能喊出几十里远,那是大山的回音。
慢慢地,雪变得稀薄,山渐渐地能看见全貌了,有很多树的叶子还没落下,那是橡树,在春天,它们的叶子是自然而然地替换,就像是鸟儿换羽毛一样。在橡树中间,还有好多松树和四季青以及毛竹,黄黄青青的颜色间杂着,透着春的气息。雪轻轻地覆在它们的上面,像是披着一件迷离的雾纱,朦朦胧胧,忽隐忽现,所有的黄与绿皆变得柔和缥缈起来,有了一种如烟似雾、扑朔迷离的美。路边,也有了一些淡淡的绿,那是小草冒出地面的新芽。
在踏雪无痕间,春天正在悄悄来临。而这场雪,会是春天来临时大自然最绵厚最深情的馈赠吗?一场雪,让大地温润,让地面酥软,让万物舒展。似乎一切的一切,都由内到外释放出了生机,在迎接着一个全新的到来。
忽然,眼前便有了众多的人家,有了狗与鸡的出现,人间顿时蓬勃起来。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