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述之诗（组诗）

张红兵

甜葡萄

——给张乐朋

你要的甜葡萄我还没有为你画好

我不知道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轻易动用“甜”这个词

我一向认为这世上高雅的事物都带有苦味

你坚持要我为你画一张甜葡萄

甜葡萄就是玫瑰紫颜色的葡萄

在色彩学里玫瑰紫有浓浓的甜味

这形而上的味道

我还需要在心中慢慢酝酿出来

我要尽快为你画幅甜葡萄

人世苦涩，我们都需要甜葡萄

水蚂蚱

它们那么自在、得意

柔软之水对于它们来说

是平滑的冰面、是透明的玻璃板

在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冲浪这回事的年龄

它们是不需要冲浪板的超级冲浪手

在我还不会使用“弄潮儿”这个词的年龄

它们是现实中的超级弄潮儿

我想抓几个来

我想弄清楚它们身体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水中的天空一次次在树枝和石块的击打中碎裂

一次次地动山摇之后它们仿佛更加镇定自若

它们好像生来是为了让我羡慕甚至恼怒

童年自由的翅膀居然追不上一只水蚂蚱

此刻中年的湖面上几只水蚂蚱正在滑行

一时间我变得恍惚

是我反身回到了过去，

还是这些小精灵穿越了时空？

星辰

蝉歌没有如期响起

早晨五点钟左右的时间

仿佛成了一个空洞

暑热难耐

秋天又给人带来隐隐的失落

对于蝉，知冷知热这样的词太轻佻

作为夏天的一部分

如雨的流火里

必有这些热烈燃烧的小小星辰

处暑日记

日影，仿佛是

突然变大的

从今天开始

背阴处那些草木

将背负着暗蓝色的天光

向着阳光地带

跋涉——

老者的角色

母亲执意要把我送到大路边

她拄着手杖，不让我搀扶

活在这个物质的世界

她又增添了一样需要依赖的东西

母亲也有拄上手杖的一天

这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

在我的心目中

母亲从来不曾变老

又仿佛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手杖执在手中也仅仅是个道具

在这人世的舞台上

母亲只是暂时扮演了一老者的角色

寒露有忆

红色灯笼坠地的一瞬

光芒四溅，这比喻

远没有，稀巴烂的柿子

让人温暖

山路颠簸，雪花铁皮桶中

浆果们仿佛在那重重的一摔中彻底醒来

开始压低声音交换甜蜜

味道是最难以记忆的东西

可是，这世间的秋深了

霜一场苦过一场

你总得找一处地方

安顿自己

跌跤志

——给父亲

他坚持不拄棍子，還要走捷径

跌跤当然不是走捷径的必然结果

只是他老了，脚底没根了

只是他的老当益壮之心还停留在过去

只是在他看来那条走惯了的路

突然变得坎坷起来

这世上能走的路就不叫捷径

这世上只存在能不能走捷径的人

他当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纠结

他更不会有关于过程与结果的哲学思辨

也不是数学里的A地到B地的路程问题

在他的大脑的地图上

从自家的院子到那棵柿子树

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可以走小推车走拖拉机的大路

一条是只可走人的小路

他只是觉得一个空手而归的人

走大路有些浪费，有些冤枉

插曲

如果时间允许，我会

绕一点路，看看小鸭子

有时是两只，有时是三只

它们在湖水中自由游弋、觅食

湖面不大，鸭子更小

两三个小黑点很容易被人忽略

离结冰的日子还有一些时间

湖水还能将它们温柔以待

它们一头扎进水里的样子

就像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

我走近湖边想看得更清楚些

它们就会警惕地远离我

我挥舞手臂同时发出“嗨、嗨”之声

它们会更快地游向远方

这是繁杂生活的一段小插曲

意蕴美好，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