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飞记（组诗）

梁小静

记梦

我想再雕琢一次。

我想买回家，和这盏灯的心灵玩耍。

（我会讨价，我有许多种缺乏。）

我要和水晶人商量祝福，他会亲我的脸颊。

他带着一米高的吻，和自己游戏。

一个穿特殊衣服的人和我说话，

赠给我中断。

我带着礼物醒来。

晨起看雪

雪还在浮动，天色不会更亮了

远处和高处没被踩到的积雪，反射出白色的晶光

车窗、垃圾箱和石凳上覆满厚厚的雪粒

我忍不住拂擦，雪看上去没有那样轻软

从幽深的天空飘坠，隐入深暗、寂静的土壤

固态的雪花暂时停留，我遗憾自己不能

一直游荡街上，领会它全部的神秘

洁白的雪线断续垂落，舒缓又浓密

栾树斜出的枝条滚上立体、醒目的边

在绿挺的松针间，雪堆出小而厚的房子

薄薄的竹叶覆盖着轻盈的雪

雪落在我头顶，我和喜爱的植物同样负重

它们的晶莹与喜悦涌出枝条伸向我

尾气和车轮的喧嚣融蚀着雪

在十字路口，我走得快了

那个地方我不止一次去过

街市和小区围着它，一片湖水和湖边林地

穿过这个小区（这里也堆满了雪），我就能望见

雪和静谧交叠覆盖着它，留下起伏的白丘

和连绵的白，甚至连湖面也看不见了

道路（一）

1

我在手机便签摸索一首诗时，孩子不断瞧看、拿走它。

这不是那种时刻，即一架飞机诗载重降落。

此刻，我的丈夫在工作，我母亲在她的田地里干活。

我尝试用我的右边和一首诗倒影，他们相互映照。

那里哈出一个清澈的我，让我有片刻的影像。

它肯定这样的行为，并尽可能帮助我。它说：

看，这是你，背后的你，你要再确定一遍吗？

我等待着，一面诗镜允许我出现在里面，

镜框如手臂，环绕我此刻狼狈的形象。而当我凝视诗眼，

我将成为漩涡，报答回声。

2

平静、安慰和耐心，这些是孩子醒来后，我需要给他的。

而我与一首具体的诗合一，成为新的生产力。

这不是在一种生活和另一种，在诗和孩子之间

做选择。仅倾听一种声音让我不安，有时难以违反。

孩子的哭是工具箱（把妈妈拧紧或升级），不包含诗的闹铃。

有时，孩子说出奇异、陌生的话，它们像一些诗句迷路，

我接受轉嫁和馈赠。那时，我像走弯路，又走捷径。

我也被赠与中断，我学习新技艺——“点探测”。傍晚和孩子在公园时，

我有些分神，孩子一次次呼喊吸引我的注意力。他们不是并列的

两条轨道，是在普通生活的道路上，有诗行钻探出的白线，或斑点。

就像这个罐装的中夜，鸣动在两个白昼中间。

道路（二）

我们的步伐，不时地，在和看不到的命运搏斗。

我们一无所知，对那滚动在步履中的秘密。

甚至是它们之间的搏斗，我们也没有意识到。

我们只是走得很慢，常常感到疲惫。

我们为秘密争吵，却看不到秘密，

更多时候，甚至不知道它存在。

我们仅仅是，狼狈地被它绊倒，

又不知所以地爬起，往前走。

某一刻，我感到我的心被抓住，又被松开。

我想起了什么，又什么也记不起来。

我知道不存在“没有”，而我说不出“有”：

这是我唯一能清醒说出的。

这中间是漫长的自我捕捉，心灵的猎场

忽隐忽现。“稍纵即逝”是绝对的理性。

当我稍显僵硬，猎场便消失了。它永不

再现。重新出现的，是新的差异。

它抛洒裂隙、新音与转折，它的声息依靠

缺损，仿佛出自某种意志。而我直入秘境，

前行、衔接，为诗行试音。直到我被乐曲奏完，

直到诗节整齐，缓释我的心灵。

雨滴

1

我在灯下的长椅躺着，假装生病

孩子给我喂下他想象的药品

最初是我的脸，感到什么东西洒落

我睁开眼，看见夜灯中坠落的雨滴

这是第一次，我平躺着，看见初降的雨

雨稀疏，雨珠保持着独立

如果雨点变多，它们就在急速降落中

碰撞一起，或由于风，连成一截雨线

但我仍然察觉到一颗雨点的重量，它直率地

冲下，没有摇摆或滚动，朝向一个方向、一个点

速度和光泽，使它们像重金属球

第一次，我感到它们都将落入我的眼睛

2

我从未注意过小雨初降的情景

因为它不妨碍走路、干活。我们更多地

和大雨打交道。当雨线砸落地上，又溅起条条

新的更粗的雨线，院子各处都响起来

过一会儿，在母亲的带领下，各样东西都盖上水盆

披上塑料布。辘轳、井台、红薯窨子、小煤火、吃饭桌

牛、草篓，都避着雨。院子各处发出雨线扑打塑料布

和水盆的声音。母亲珍惜这雨水，她头顶化肥袋

在雨中清刷干结泥巴的粮食袋，又一遍遍扫刷地面的苔藓

我给母亲撑伞、送毛巾，被她斥责。我妨碍她

和大雨竞赛般干活。而雨停后，母亲又到玉米地边

薅了一竹篮蘑菇，一种炎热和暴雨互换中窜出的蘑菇

它们在隐蔽的草丛冒白，被腐朽的蚂蚁堂支撑

它们也像暴雨一样速度特别快

如果等到第二天，它们将伞盖裂开，菌褶生虫

幽飞记

1

当我优盘的心，输入幽微的半空，

双鱼座的崇高指纹，将我的幻象与分身，

投影在大地的音箱。螺丝刀，

它灵机一动，我被拧入忙碌箱。

2

我摸索着玩偶，布置你的游戏。

自幽空旋下，蛾蚋如大圣，耳授定身术。

“谁呕心吐胆，往你的背上钉钉？”

我听到我抢答的声音。

3

当我变身葡萄，我被奶奶摘吃。

透过肚腹，我看见她赋形的庄严一天。

雨虹在山岭喷拱，孕育生机。

她的心动了，像赤脚医生一样。

4

在淘气堡，我们携手钻入隧道滑梯，

旋梯如愿滑下我们。我们和按钮、扳手，

和一个美丽的对影，三人断电似的断开。

梦中，孙悟空指着我说“变”。

5

如何把我們派进自己的腧穴，

那儿是否有栖息地？

你，我的小居民，让我

化身户籍、化身地方的那个。

6

奶奶终于把齐天大圣想通了，那一刻，

苦尽甘来。她丘壑寻来的药方，胸中

翻出一页页苦涩和畅快。梦非梦，

孙悟空从垂直之境款款飞来。

7

一个词语，它进出过多少句子？

上午，我们给一个词——“她”打地基。

纸隆起句子的建筑，沧海桑田着。

我们转换视角，锻炼它的荣枯。

8

一株凤仙使我们分神。

我们书写，是皮下电场发作。

蚊子圈在蚊帐，咬我们一夜。

我们不断合成，新闻说，未来人基因里有塑料。

你

你像未成年的钢笔，

你天生会啜吸。世界变成滋味，

在你体内漫游，穿过幽门成为你。

你也是有些板结的梦。

柔钝的笔触，在你的身躯，

表达乳白的满月的美意。

你的食物不是中性的。

你从唇尖自胸膛，品尝

成年的忧愁和欢乐。

你是幼小的温带，

你泵吸的嘴，正进行身体的装帧。

母语的汁液往胸腔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