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泺颖
我们在欧阳春的工作室内嗅探不到太多日常生活的气息。挤满各色颜料管的桌面、泼着斑驳彩点的老旧沙发、已完成或是未完成的层层排排叠放的画作……这种质感粗犷,乃至不修边幅的气质倒是像极了艺术家本人——年轻时一天“疯画”十余小时,本次采访结束时的送客语,更印证了这种独特的艺术家质地——“你们走了,我要赶紧开始画画了。”
2014年底,身在北京多年的欧阳春回到故地西安,重访了青年时代时常登临的“老朋友”,终南山。步至野径,身临险壁,半寸失足便不复深渊。一身冷汗间,一股激动却也再次回荡在欧阳春心间:创作亦如攀爬悬崖峭壁。这次回归绘画生命始发地的体验令艺术家再次领悟山的内涵——山既为优美,也是深渊,画下一组终南山的靈感在电光石火间迸现。
由此而诞生的“空谷幽兰”系列共计二十件作品。初看之下,画作的风景题材、低饱和度色彩和充满呼吸感的留白并不容易让人联想到它们出自欧阳春之手,毕竟对于这位擅长以多样技法展示纷繁世界的艺术家而言,“空谷幽兰”的直观呈现似乎略显朴实低调。艺术家不爱晚些时候的浓艳春天,为了完成这一组作品,沉下心专拣冬天和早春节点登访终南山,接连五年不断。用欧阳春本人的话说,“这是给自己上一节绘画课”。点线面与色彩本是绘画中最基础的构成要素,却也囊括其五年内最关键的学习内容。初春时节,草木始发抽芽,点点绿意里,山的结构与枝叶的形态在裸露的状态下更加清晰。给树杈放一小把野火便有了几根灼黑的木炭,依山傍水临摹出的小幅风景素描被带回北京的工作室细细打量,进而筛选、转译至两米五乘方的大型油画布上。“艺术家没有成熟的那天,成熟便意味着腐败”,在对绘画基本元素反刍的修炼里,49岁的欧阳春尽力让自己保持一种如早春般的“初萌”状态。
绘画之余,欧阳春还持续进行着雕塑、装置等多媒介的创作。2018年前后,他曾三次回到西安,花两个多月时间在即将拆迁的家属院中收集邻里搬家后留下的生活碎片,以此铭刻时代与个人印记的废弃物为契机创作了三十余件装置作品,并集中呈现于其个展《凡夫俗子》中。回顾创作历程,欧阳春坦言自己已走过挥洒荷尔蒙的草创阶段:曾经的他,只要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便立刻去画、去实践。然而,伴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他逐渐对此状态产生质疑;因此,“空谷幽兰”系列既是回访,亦是重生。这一路与终南山的亲密邂逅,他收获了对绘画品质、优美的含义与作品完成度等命题更深入的认知,当5月于北京798艺术区的个展让“绘画一课”完满落幕后,他便预备踌躇满志地踏上新的征程。
身处零下20度的终南山,欧阳春冻得瑟瑟发抖,当他触及峭壁,亦置心灵于边缘之境。雾气、花朵、高山、夜色……二十张作品,二十副不重叠的面容,或许在有意识的绘画训练的背后,欧阳春还在践行着他始终如一的创作原则——描绘撼动心灵的时刻。他曾写下一本不厚不薄的小书,名字就叫《我的故事》,在私人情感和公共状态的对冲关系里,每人都是一部小说,而欧阳春的作品不论媒介,始终以尊重自己的过往经历为主线展开。背靠前路,凝视深渊,他仍在发问:“我是谁,我应当如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