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爱群
我每天必走一万五千步,为此要花费两个小时。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无聊的时间,我先是听歌,听久了却腻了。后来选择听书,顿时发现其乐无穷,连乏味的健步走都有了色彩,有了韵味,有了魅力。到现在,已经整整坚持三个月了。
我听的第一本书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这是自己听说了几十年却一直无缘读一读的名著。这一次,要换种方式欣赏了。其实,听书这种方式早已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守在收音机旁津津有味地听孙敬修播讲《西游记》 《宝葫芦的秘密》。识字以后,就开始自己读书,尽管字还认不全,通常是囫囵吞枣地把书读完,但是也尝到了读书的乐趣。这种乐趣远远胜过听故事的快乐,于是从此有了读书这个终身爱好,一以贯之,其乐无穷。
读书于我就像走上一条阳关大道。在这条大道上,我一路采撷阳光,一路逢迎雨露,走出小学的校门,走出初中的校门,走出高中的校门,走出农村的广阔天地,走出火热沸腾的军营,直到走入社会、走进职场。当我开始从事自己所喜爱的文学编辑工作时,更加读懂了那句 “书到用时方恨少”,也更加认同了那句“爱书吧,书是知识的源泉”。从1958 年到1981 年,从开始识字、阅读到进入出版社工作,这个时期是我人生最宝贵的青少年阶段乃至整个青春。可以说,我这一生真正的读书活动是在这二十多年里完成的。那时,对读书只有浓浓的兴趣,只有简单的快乐,没有任何功利目的。
至今,我还能想起许多温馨快乐的读书场景:上学住校时,晚上熄灯了,就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津津有味地看书,被子还要蒙得严严实实,因为怕被值勤老师发现;上高中时第一次看《福尔摩斯探案集》这样的惊险推理文学,有一天深夜看到“巴斯克维尔猎犬”那一章的惊骇处,竟后背发凉,深深尝到了恐惧的滋味;面对刚刚入手的好书,哪怕是在课堂上,一旦读进去便如痴如醉、心无旁骛,被老师发现、书被暂时没收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我能想起的曾经读过的书名,大概只占实际数量的十分之一。这些书,可不是我那些书架上摆满的、用来收藏的装帧华丽的图书,而是自儿时起便留存在心底的宝贝。这些书我都曾一本本地抚摸过,都曾如饥似渴地阅读过。它们有的甚至不属于我,是我想方设法把它们借到手,读完了又恋恋不舍地还给别人,它们是我曾经攀过的大山,也是我曾经游过的大海。有一个词叫人间值得,如果要选出人间值得中最美好的时光,对我来说就是有时间读自己心仪的书。
参加工作后,我的工作就是出版图书。每天要看大量来稿,选择其中有价值的来决定是否采用,一旦采用便立刻投入到文字编辑加工的日常中。编辑加工书稿,可不像读自己心仪的书那样美妙愉悦,甚至还挺枯燥。我要逐字逐句地阅读原稿,连标点符号都不能忽略;要改错别字、改语法错误,调整逻辑关系;要就情节和细节是否真实合理、人物形象是否饱满生动、故事节奏是否拖沓迟缓、叙述语言是否明快等诸如此类问题,与作者或当面或信函商榷;要组织版式设计、封面设计,安排工厂排版,再进入书稿清样一校、二校、三校、付印的流程。若干天后,当一本装帧精美的样书摆到面前,我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可是此时此刻,我还能有那种急不可待想要打开它阅读的冲动和兴奋吗?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一直都是与书打交道。我看过的书稿至少能有3000 万字,出版了300多本图书,其中多部书获各种奖项。自然,我也因此收获了人生中那种事业有成的喜悦。可是,却再难体会到青春时期那种如饥似渴阅读的喜悦了。尽管依然读书不倦,有时读工作需要的书,有时读各时期热门的书,有时读能解闷、打发时间的书。但这些图书的阅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甚至因此立下一个宏大的心愿,退休后一定要圆了青春时代中断的读书梦,把当时想读而未读的各种书恶补一下,并着手购买了几套名著丛书做准备。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谁能想到退休后的时间竟比上班时还紧张。除了偶尔看点消遣性的通俗小说,读书圆梦计划一直未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书架上,那几套名著丛书甚至落满灰尘。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以前的读书兴致,似乎再也提不起来了。是因为度数越来越高的老花眼?是因为记忆力越来越差的脑袋瓜?还是因为再也没有了孩童般对世界的奇幻想象、少年般对英雄的崇尚,以及青年时期对作家梦境的追寻膜拜?更或者,是看透了人间喜剧、悲剧的起承转合,习惯了品读生活这本大书,而对文字之书意兴阑珊?
一次偶然的听书,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我的读书情结又活泛起来。耳朵里听着播讲人声情并茂的声音,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不同的人物形象,心里则因故事情节油然而生浓烈的、悲愤的、抑郁的、紧张的、舒展的、喜悦的各种情绪。我就这样如痴如醉地听着,一听就听了三个多月,每天两小时,听完了十六部长篇小说。播讲人虽然水平不一,但大多数显然受过专业训练,都能做到字正腔圆、感情饱满,让我毫无障碍地顺利听完。有些播讲人还能根据书中的人物性格,进行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播讲,听起来非常有代入感。
刚刚听完的《荒凉山庄》,简直让我拍案叫绝。这位播讲人不大像播音员,更像是江南某地的话剧演员。因为他念很多字in和ing 分不清,可是他的播讲精彩极了,完全就是一部由一个演员完成所有角色的广播剧。纯洁无瑕的少女,热情浮躁的青年,奸诈邪狞的高利贷债主,贫困潦倒的退役士兵,一生流浪的街头孤儿,善良仁心的女主人公,冷酷无情的黑心律师,亦正亦邪的铁腕探长,权重豪横的世袭男爵,野心勃勃的钢铁大王……小说中数十个阶层、性格迥异的男女人物,都被这位播讲人以不同的口吻演绎得活灵活现。这样的听书比起读书,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听书重新点燃了我对书的热情。事实上,随着年龄渐长,用眼睛看书也渐渐成了奢望。视力不济,脑子不济,精力也不济,常常是拿起书看不了十分钟就得放下。听书,简直是为我打开了一片新天地。每天走步时听书两个小时,依然兴致盎然,意犹未尽。我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听书重圆那个曾经的读书梦,听遍所有想读而未读的书,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