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集(组诗)

赵茂宇

庄园记

她的丈夫拥有几十亩的庄园，她喜欢坐在

皮卡车上的白色椅子，任由丈夫拉着她

去庄园的密林、沼泽、巨石，各个角落

偶尔，天边出现圆形的石堡掉落在庄园某处

他们总是找寻不到，这颇让人苦恼

旷野体现的有限性，就是一种涂鸦

某个阴闷的下午，她穿着长裙坐在井口

看远处的木房子燃烧，她的丈夫在屋檐的水滴下

试图靠近它，她的孩子熟睡在木箱旁

羽毛覆盖了他的半个身体

纪念阿米尼

女人们坐在每尊神像上，把头上的黑巾摘了下来

她们从雪上的河流处聚集，剪下頭发把石头

山地覆盖，并往下游的城邦和国家漂去

那里的街道、悬崖上，将会有独特的锲形文字

记录属于她们的湖泊、山地、王国和身形

月山

面对月山，你应该通过木盒子将自己的皮肤与肢体

运上去，火焰炼制的冰雪，里面藏着

蜘蛛、太阳鸟、狍子的尸体，这下沉的过程

使你的脸逐步在高山凸出，触碰它们

你才能知晓雨水被天空中悬浮的群鹰控制

植物的眼睛越来越透明，被它们转移到赤道

那里有一座被雨雾环绕的黑山

当我试图抠出它岩层下的眼睛

你可以一把大火，把我的身体烧得精光

尼罗河渔夫

炎热的草棚下，渔夫试图识别蓝鲸昨夜在船身

留下的气味和水形文字时，上百万的苍蝇

毫无节制地在空中交配。他的妻子是医生

负责赚钱、治疗他和家里牲畜的疾病

以及帮助他沟通祖先和村外的鬼神

吸引鱼群的玻璃灯坏了，他顾不得妻子的劳累

只能蹲在水声的延长线中

借泥土修补着玻璃灯，妻子切换着形体

正在祈祷，公鸡停留在他的头上不要离去

公鸡能预测所有尼罗河年轻渔夫的未来

每次抵达岸边前，他们的身体不会被水撕裂

影子上的手指，也不会被烈阳祛除任何部分

夏天温驯

组诗   冬千

我们究竟在挂怀什么

非登顶不可，也许真的

吃惯了反节令蔬菜

不能再顺其自然，顺其风向

纵横捭阖的高度上，

不像从前那样争着征服世界，

说服小贩。

被风吹皱的眉心和额头，

已经是我的所有语言

像一棵缅桂凌空长出，

涅白的悬念，率领

我们往内心深处

编花环的奶奶，永远在

蝉声的阴影里消失

戴花环的姑娘，

也紧随其后。

冶炼

风干物燥，适于人们锻铁

那些灌制雕塑的衣褶和老茧，每个细节

充满温度，只有我们宿醉未醒，

才需要冷却，整齐驶过的计程车

像沸腾的铁水，以我们的行踪和理想

为蓝本，打造一件容器，用来练习

放下或珍惜，当我们开始相信

天有不测风云，以及水无常形，

可盛之物的形状不再重要

箪瓢也好，果筐花篮也好

南屏街

繁星像这座城市的集体记忆

我们在买卖中，不计盈亏，如此相爱

而黏附时间的夜景，如一瓢芝麻糊

在小贩吆喝和孩子们的心愿之间流淌

夏天温驯，蜜月中的情侣解开

外衣的一排纽扣，不再含混其辞

天亮之前，月亮会为我们坦承一切

我们像天平的两端，为了自己

和托盘，一直在昼夜中持衡

冬至

尽管阳光极度有限，她仍舞动蘸水的十指

在窗前和着糯米面，直到指腹僵劲

十支指挥棒挤出骊歌的音符

当双掌敷满面粉，正有一对雪花凌空于厨房

沸水是激动的雪盲患者，滚烫的总令人失明

不均的面团在锅里翻覆摸索，她的指纹

将消失于昏聩里。握紧擀面杖，

每个汤圆都受到了她的棒喝

重复如叮咛。有的芝麻露馅，

在鼎沸之中接近于观音殿里的炉灰

这锅汤圆比她更容易熬过冬天，

她就待在这里，不再勉强菩萨和子女

芝麻也不再开花，不再开门。

阳光照拂她苍白的双手。她握紧

黏手的面粉便得以两番结穗

最后一次松开，平摊仿佛二度经过水磨

微弱的反光以手相师的口吻说，

她的掌纹肉眼可见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