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娟
修车的老张,就是我们小区附近一个修车的老头儿,姓张。
丁字路口,绿化带旁边,一辆旧电动三轮车,车厢里杂七杂八,满滿当当。车厢上面绑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三行竖排的大字:磨刀、补胎、换拉锁头。
老张今年71岁,皮肤黝黑,长相憨厚,戴一顶旧棒球帽,穿一件旧中山装、一条磨得发亮的黑裤子、一双旧旅游鞋。他爱说爱笑,一笑就露出一嘴招牌烟黄牙。一颗上门牙前两年光荣“下岗”了,老张任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他没意见,不代表相邻的两颗牙就没意见。因为突然失去了依靠,两颗牙不约而同地向中间缺口处倾斜,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架势。
老张干活实在,手还麻利,换个拉锁头,几秒钟搞定。扒带、补胎也是三下五除二,你低头刷手机的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补好胎打好气了。没有收款二维码,顾客来修车,有零钱给零钱,没零钱下次再给也行。忘了就忘了,老张也不在乎。生意不忙的时候,他就坐在马扎上抽旱烟、听京剧,有时站起来抖抖空竹。旁边摆摊的人乐呵呵地说:“老张,真有两下子!”老张收了空竹,嘿嘿一笑:“不止两下子,有三下子呢!”
冬天冷,夏天热,春秋有风,别人看着老张挺辛苦,可老张不觉得。“老在家待着,闷得慌。出来眼宽,心里痛快!”老张看看左右无人,悄悄掐了一朵花,放在车厢里,准备给老伴儿带回去。老伴儿喜欢花,家里的窗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花。
老伴儿和老张同岁。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已成家,日子过得挺好。儿子、儿媳在外面打火烧,挣了钱,在城里买了楼房。大女儿是教师,二女儿、女婿开了个汽车配件加工厂。一到过年过节,六个孙子、孙女叽叽喳喳地围着老张,这个叫“爷爷”,那个叫“姥爷”。“哎呀,比有100万块钱还舒坦!”老张眯着眼睛说。
老张初中毕业后在村里当代课教师,自学了唢呐、葫芦丝等乐器,还在村里当过几年会计。后来,他和一群爱好音乐的人成立了“红白喜事”乐队,他吹唢呐。
老张说,人家都说他命好,他觉得人这一辈子得多积德行善,才能有好报。老张当教师时,有的孩子家里穷,交不上学费,块儿八毛的,他就替孩子交上了。在乐队吹唢呐,遇上村里人家有红白喜事,他一分钱不收。
其实,儿子、女儿不愿让老张出来摆摊,可老张不愿意。五年前,老张得了脑血栓。“一眨眼,就栓着了,花了好几万块,左半边身子还不利索。”出了院,本来性格开朗的老张,像变了个人,成了以泪洗面的“林妹妹”。亲戚朋友去看,老张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别提多伤心。老伴儿、儿女们轮番做工作,老张树立起了信心,一点一点地锻炼,先是拄着棍子,从屋里溜达到院子,慢慢从院子溜达到门口,再从门口溜达到马路上。一天,老张奇迹般恢复了健康,恢复了开朗的性格。
家里的地都包了出去,老张自学了补胎、换拉锁头的小手艺,出来摆个小摊,赚点零花钱,也顺便看了街景。忙里偷闲的老张一边用纸条卷着旱烟,一边说:“我这辈子,除了抽烟这个不良嗜好,再没有一个不良嗜好了。”他吸了几口烟,略一沉思又说:“啥是幸福啊?人啊!壮壮实实地活着,没病没灾,就是幸福!”
说这话时,老张身后的鸢尾花,像一群紫色的鸟,扑啦啦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