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的流动与现代性镜像

2023-04-30 08:11李春敏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工人马克思空间

李春敏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以“不列颠的农业无产阶级”为切入点呈现了现代性视野中的“居”的实践,这一实践伴随着土地所有权的变迁以及由此带来的不同阶层身份的转换。具体来说,不列颠的农业无产阶级分化为三个阶层: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流动人口和进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在这个过程中,“居”开始分化,呈现为一种普遍的流动状态。这是一个“居”的贫困和“居”的剥夺不断被生产出来的过程,是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居”的秩序的现实生成过程。马克思以这三个阶层为例,呈现了资本逻辑下雇佣工人的“居”的困境和传统农村社区的衰落,这是其后续探讨居住正义的逻辑起点。

居; 流动; 农业无产阶级; 资本

A811A010710

“居”是马克思资本批判的一个重要的微观视角。马克思视野中的“居”具有多重的存在论向度。它不只是一种生活实践,更指向一种意义空间的生产,是处身于世界中的人的存在方式。它内在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人确证自身的重要路径。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视野中的“居”不仅仅意味着对“居”的空间的占有和使用,更是人的多重的本质力量和生命形态的呈现。其中,居住空间只是作为“居”的载体,其自身并不能确保“居”的实现。马克思关注“居”的社会历史性,认为“居”的困境就是特定社会历史场域中的人的存在的困境。现代性视野中的“居”的实践是马克思尤为关注的,这一“居”的实践伴随着欧洲城市化进程中土地所有权的变迁以及由此带来的不同阶层身份的转换。在这个过程中,“居”开始分化,从对固定地域的依赖到呈现为一种普遍的流动状态。这是一个“居”的贫困和“居”的剥夺不断被生产出来的过程,是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居”的秩序的现实生成过程。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土地所有权的历史表明了封建地主逐步转化为地租所得者,世袭的半交代役租的而且常常是不自由的终身租佃者逐步转化为现代租地农场主,以及依附于土地而没有迁徙自由的农奴和徭役农民逐步转化为农业短工的过程,这种历史事实上就是现代资本的形成史。”①本文尝试以“居”的流动和现代性镜像为视角,重思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关于“不列颠的农业无产阶级”的相关探讨。在马克思的分析中,不列颠的传统农民阶层在欧洲城市化进程中主要分化为三个阶层: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流动人口和进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马克思对这三个阶层的居住活动和居住面貌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全景式地呈现了资本逻辑下传统农村社区的衰落以及雇佣工人的“居”的困境,这是其后续关于居住正义探讨的逻辑起点。

一、 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

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是在欧洲城市化进程中从传统农民阶层分化出的第一个阶层,是最先受到“居”的流动性影响的阶层,也是“居”被剥夺的第一个阶层。马克思指出:“在农业领域内,就消灭旧社会的堡垒——‘农民,并代之以雇佣工人来说,大工业起了最革命的作用。”[③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33页;第765页;第765页。 ]在资本主义集约化农业实践之前,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的劳动方式主要是分散的家庭劳动。在此之后,他们的劳动转变为现代农业所要求的集体协作式劳动,他们受雇于农村中的租地农场主。他们的身份转换过程同时就是传统农业的现代转型过程,这一过程是由英格兰一系列的农业新技术推动的,“谷物法的废除大大推动了英格兰的农业。修建巨大规模的排水工程,采用圈养牲畜和人工种植饲料的新方法,应用施肥机,采用处理黏土的新方法,更多地使用矿物质肥料,采用蒸汽机以及其他各种新式机器等等,总之,耕作更加集约化就是这一时期的特点”[《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698页。]。

在这一过程中,原来居住在自己耕种的土地上的自耕农受到农业资本的巨大冲击,成为农业资本主导下的集约化耕作体系的一个零件,身份从“自耕农”逐渐转变为“农业工人”,并最终成为“农业无产阶级”的主体。总体而言,他们并未离开农村,其居住空间依然主要聚集在农村社区,但身份却发生了重大转变。马克思的相关探讨为我们呈现了以“土地所有者—租地农场主—农业工人”的三元结构为基础的现代农业生产格局。

(一)“济贫税”与“异邦人”

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对英格兰的现代农业做了一个时间—历史维度的审视,指出作为一种生产方式的现代农业是在18世纪中叶出现的,而产权意义上的现代农业土地所有权关系较之更早一些。在此之前,作為农业无产阶级前身的自耕农,他们有着相对稳定的“居”的空间和“居”的活动,包括:在耕种的土地旁有相对固定的居所,有相对谙熟的邻里和居住社区,有自己或大或小的园圃,有丰富的根植于日常生活的“居”的经验体系,并能够通过耕种土地积累一定的财富。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将“14世纪和15世纪上半叶的英国”作为“劳动自我解放的黄金时代”,因为这是一个“封建制度衰亡但还进行着内部斗争的时期”。③而在此之后,“他人的劳动能力本身是交换价值,也就是说,活的劳动能力与其客观条件相分离;对客观条件的关系——或劳动能力对自己的客体性的关系——成了对他人的财产的关系;一句话,对客观条件的关系,成了对资本的关系”④。

具体来说,农业资本注入后,农业生产方式由分散的家庭式耕作转变为集约化耕作,自耕农原来的居所及耕作的土地都被纳入租地农场主的“租地”范围,自耕农成为在自己耕种的土地上丧失了居所的农业无产阶级。他们的“耕作”和“居住”两种活动是断裂的,由于在耕种的土地上没有住房,他们变成了自己耕作的土地上的“异邦人”。与此同时,政府也缺乏相关的法律来保障农业工人的居住权益,农业工人即使能够支付得起租房的费用,也往往租住不到合适的住房。马克思援引了当时英格兰官方的卫生报告:“农业工人能不能在他耕种的土地上找到住处,那个地方适合于人住还是适合于猪住,同时是否附有一小块能够大大减轻贫困压力的园圃——这一切都不取决于他是否愿意或者有能力支付适当的房租,而是取决于别人怎样行使‘任意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不管租地面积有多大,也没有一项法律规定必须在上面建有一定数量的工人住宅,更不用说像样的住宅了;法律同样也没有给工人保留拥有土地的丝毫权利,虽然工人的劳动对土地来说就像雨露和阳光一样必不可少。”《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04页。此处为马克思摘录的当时官方的卫生报告。]因此,在租住土地上建造一定数量的农业工人住宅,从法律层面予以保障,成为当时英格兰农业无产阶级一项重要的权利诉求。马克思专门探讨了1834年通过的“济贫法”,即《关于修改和更好地实施英格兰和威尔士济贫法的法令》,这项法律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政府的政策导向。根据这项法律,对农业无产阶级居住困境的救济需缴纳相应的“济贫税”,各教区为了降低“济贫税”的税收负担,将居住在本教区的农业工人人数控制在最低范围,这使农业工人很难通过社会救济来改善居住状况。作为土地所有者的地主阶层,也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将农业工人从他们的庄园里赶走,只要不让农业工人在他们的领地上建筑住宅,他们的税收负担就会大大减少。不难看出,“济贫税”的背后是对“绝对的土地所有权”的确证,它使农业无产阶级的居住状况更加恶化,这可以说明“农业工人在何种程度上成了既是雇佣工人又是需要救济的贫民,或者说,在何种程度上被变成了他所在的教区的农奴”[②③④⑤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695页;第696页;第705页;第705页;第705页;第706页。此处为马克思摘录的当时官方的卫生报告。]。“在租地农场主饲养的各种牲畜中,工人这种会说话的工具一直是受苦最深、喂得最坏和虐待得最残酷的了。”②

(二)“游赏村庄”与“开放村庄”

由于很难在耕种的土地上获得住房,农业工人不得不在劳动的农庄之外寻找栖居之所,于是,在当时的英格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二元化的村庄形态:“游赏村庄”与“开放村庄”。所谓“游赏村庄”就是农业工人耕种的村庄,同时也是地主和租地农场主居住的村庄。“游赏”一词意味着村庄里除了耕种的土地,居住空间的数量非常有限,仅有的居住者主要是农庄的一些固定仆役,如园艺工人、牧羊者和看守等,他们是作为地主和租地农场主的“房客”。“游赏村庄”的出现伴随着土地耕种者不断被系统性地驱逐出土地,“减少人口的过程一旦达到目的,就出现一种供人观赏的村庄,那里小屋所剩无几,除了牧羊人、园丁和看守狩猎场的人这些固定的仆役以外,谁也不准居住,只有他们才能从慈善的主人那里得到对他们这个阶级来说通常已算不坏的待遇”③。

与此相对应的另一种乡村空间形态被马克思称为“开放村庄”。所谓“开放村庄”是“游赏村庄”之外农业工人的居住社区,农业工人可以在这里租住房屋,那些被“游赏村庄”赶出来的农业工人在这里找到暂时的可栖身之地。“当大地主这样把居民从他们控制的土地上赶走以摆脱济贫税时,附近的小乡镇或开放村庄就把这些被赶出来的工人接纳下来。”④与“游赏村庄”形成鲜明对照,“开放村庄”聚集着大量的农业工人,居住状况拥挤不堪,是建筑商和小房主建筑投机的天堂,建筑商在有限的地域空间中建造了大量的工人住宅,所谓住宅其实不过是“小屋”。“这些小屋正处在自然倒塌的各個阶段。只要房顶还没有塌下来,就允许工人租用,而工人往往也非常乐意承租,即使他必须付出像样的住宅的租金。”⑤这些“小屋”从空间条件来讲大大低于人对居住空间的基本需求,农业工人几乎是被塞进去的。由于面积过于狭小,农业工人几代同堂,未成年人缺乏成长所必需的独立生活空间,农业工人的后代就是在这样的居住条件下长大的,这种“居”的记忆成为他们代际遗传的一部分。过度拥挤的空间塑造了特定的“居”的模式,其中,“家”成为某种空间幻象,这种“居”的模式使家庭成员在“家”中“无家可归”。“在开放村庄里,建筑投机家购买小块地皮,尽量密集地建造一些最简陋的小屋。在这些可怜的小屋里挤满了英格兰农业工人。这些小屋即使面临空旷的田野,也具有最坏的城市住宅的种种最可怖的特点。”⑥“开放村庄”中工人住宅的共同特点表现为房屋建造质量低下,缺乏科学的空间规划和设计,单位居住面积狭小,居住密度高,很多房屋缺乏基本的生活设施,卫生状况较差,并且由于疏于修缮,存在各种安全隐患。这使农业雇佣工人的聚居区不仅成为各种传染病暴发和蔓延之地,更是社会治安和公共道德的重灾区。除此之外,这些住宅与“游赏村庄”之间的距离成本也加剧了农业工人的生活困境。

(三)以“向城市移居”为名的隐性驱逐

与农业集约化相伴的是以“向城市移居”为名对农业人口进行的各种隐性驱逐。马克思指出,这种隐性驱逐得以发生的制度基础是英国宪法和法律对私人财产的绝对自由支配权的保障,这种支配权赋予地主阶层这样的权利:随时可以像对待“异邦人”那样将农业工人从他们耕种的土地上驱逐出去。在这里,私人财产权确保了地主的驱逐权的畅行无阻,这是对英格兰农业工人的“居”的活动具有决定性影响的制度性因素。

农业工人被隐性驱逐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农业生产方式的变革,包括机器力对人力的取代、各项农业新技术的推广使用和租地的集中,这些都导致了农村“相对过剩人口”的增加,促成了农业人口由乡村向城市转移。“人口不断地流往城市,农村人口由于租地集中、耕地转化为牧场、采用机器等原因而不断地‘变得过剩,农村人口因小屋拆除而不断地被驱逐,这些现象是同时发生的。一个地区的人口越稀少,那里的‘相对过剩人口就越多,他们对就业手段的压力就越大,农村人口多于住房的绝对过剩也就越大,从而农村中地方性的人口过剩以及最容易传染疾病的人口拥挤现象也就越严重。”[《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14-715页。]马克思指出,“居”是现代农业革命风暴最先侵袭的领域,而农业工人的空间转移与其在“开放村庄”的聚集是同一个过程。“农业革命的第一个行动,就是以极大的规模,像奉天之命一样,拆除耕地上的那些小屋。因此,许多工人不得不到村镇和城市里去寻找栖身之所。在那里,他们就像废物一样被抛进阁楼,洞窟,地下室和最糟糕的街区的屋角里。”[③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13-814页;第765页;第765页。]被隐性驱逐的直接后果是农业工人的“居”的碎片化,出现了两种极不相称的情况:一方面,耕地面积伴随着农业资本的积累而不断扩大,农业生产效率不断提高,农村中的土地所有者和租地农场主的财富日益膨胀;另一方面,农村中的农业雇佣工人的绝对数量在不断减少,持续走低的平均工资水平以及恶劣的生活条件,使“居”成为一个日益凸显的社会问题。在“耕地”与“栖居之所”的斗争中,农业雇佣工人的“栖居之所”不断被蚕食,居住空间普遍狭小和拥挤,以至于完全可以用“鸟笼”来形容。

二、 流动人口

“流动人口”是在欧洲城市化进程中从传统农民阶层分化出的第二个阶层,是游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流动的雇佣劳动者,是“来自农村而大部分在工业中就业的居民阶层。他们是资本的轻步兵,资本按自己的需要把他们时而调到这里,时而调到那里”③,他们既属于城市,也属于农村。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重点关注了两类流动人口的居住状况。

(一)铁路建设中的“流动人口”

铁路建设中的“流动人口”的居所一般就建造于铁路沿线,提供者一般为企业主本人。这些居所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小棚”或“洞穴”,它们是一些临时性的村落,为铁路工程建设而聚集,一旦工程结束就会消失。确切地说,这些村落其实是并不具有社区性的一些零散的“居住点”。

由于居所的临时性,这些流动小屋成为城市管理当局的管理“空场”,铁路承包人为了压低成本开销,建造的房屋质量低下且疏于修缮。这些居所缺乏基本的功能分区,不管居住于其中的家庭有多少人口,只有两个房间,还要面临随时可能到来的新房客。这些居所普遍缺乏基本的卫生和医疗保障,既没有通风设备,也没有排水沟,而且拥挤不堪,没有传染病疫情发生后必要的隔离空间,当传染病一旦来袭,疫情就会迅速蔓延,这些“流动人口”也会被城市当局视为“流动的传染病纵队”。尽管居住条件恶劣,铁路建筑工人同样要为这样的居所支付房租,“这种临时性的村落没有任何卫生设备,不受地方当局监督,对承包人先生非常有利可图,他把工人既当作产业士兵又当作房客进行着双重剥削”④。马克思指出,铁路在当时的英国是作为“实业之冠”,随着英国铁路规模的不断扩大,这一部分流动人口的数量越来越大,居住正义也成为铁路建筑工人罢工中的一项基本诉求。

(二)矿山开采中的“流动人口”

矿山开采中的“流动人口”是马克思重点关注的第二类流动人口。与工人阶级中的其他阶层相比,矿山开采工人一向被认为是工人阶级中的“贵族”,是工业无产阶级中报酬最优厚的群体。与铁路建筑工人相比,矿山开采工人一般不需要支付现金房租,但他们居住的房屋不是无偿的,房屋租金是作为工人工资中实物支付的部分。他们的居所具有相对稳定性,且依托于一个聚集一定人口和手工业者的矿山村落,后者是作为一个具有多元社区元素的“地方”而存在的。但是,作为“实物工资”的工人住宅有着同样恶劣的居住条件,“实物工资”的背后是“地主—矿山承租人—矿山工人”的利益博弈。矿山的土地所有权归地主所有,矿山承租人只拥有矿山的开采权和使用权,由于租赁合同期限一般在20年左右,矿山承租人往往不会投入太多的成本来建造和改善工人居住条件,因此矿山开采工人与铁路建筑工人有着同样的居住困境。“采矿业主力图在井口附近的狭小的建筑地段上,盖起尽可能多的正好能塞下他的工人和工人家属的必要数量的小屋。一旦附近又开凿新矿井或者重新开采旧矿井,拥挤的程度就要增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67页。]矿工子女们普遍缺乏系统的学校教育,他们大多很小就开始工作,普通的学校他们进不了,矿区里适合矿工子女的学校只有夜校和主日学校。

三、 进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

进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是在歐洲城市化进程中从传统农民阶层分化出的第三个阶层,他们的前身是农村中的失地农民,他们在空间意义上完全脱离了农村。他们向城市不断涌入,使城市人口规模迅速扩大,人口的聚集不仅为城市工业资本提供了大量可供剥削的人身材料,同时也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从农村流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的生活资料和劳动资料转变为资本的物质要素,产业人口的数量越大,他们支配的货币量越大,资本的交换领域也就越大,从而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国内市场也就越稳固。

(一)“工人区”与“居民区”:作为一种景观的“居”的断裂

城市雇佣工人既是城市工业体系的生力军,又是城市无产阶级的主体力量。他们一来到城市,就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安置在由一个个“大杂院”组成的相对独特的城市空间中,这些空间被称为“工人区”,以区别于城市原住居民的“居住区”。“工人区”与“居民区”在外观上形成了鲜明的二元性,这种二元性的本质是一种空间隔离,时刻提醒来到城市的雇佣工人,这里只是他们临时的安身之所,他们不属于城市,“居”的空间分异是来到城市的雇佣工人最为深切的“居”的体验。“很明显,城市的改良和美化——这是财富增长的结果——例如,拆除建筑低劣地区的房屋,建造供银行和货栈等使用的高楼大厦,为交易往来和豪华马车而加宽街道,修建市内的铁路,等等,总是要把贫民赶到越来越肮脏和有害健康的角落里去。”[③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06-707页;第706页;第708页。]从空间区域特点上来看,工人区的街区普遍比较陈旧,街道密集而杂乱,缺乏长远的空间规划,从街道通向大杂院的胡同狭窄而凌乱。工人聚居的大杂院缺乏必要的排水设施,通风条件差,生活垃圾随意堆放,公共厕所奇缺且卫生条件极差,房屋设施老旧不堪。“在这方面,任何一个公正的观察者都能看到,生产资料越是大量集中,劳动者也就越要聚集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因此,资本主义的积累越迅速,工人的居住状况就越悲惨。”③现代城市空间中充斥着各种伪善的建筑体系,后者几乎是当时一切大城市的共同特点,这种建筑体系很巧妙地把“工人区”和“居民区”分割开来,将工人的生活贫困掩盖起来。在那些新建成的工人区,工人住宅成为粉饰城市空间的一种手段,但这些新建成的房屋质量是极差的。“在伦敦,随着旧区的‘改良和拆除,随着这个大都会中工厂增多和人口流入,随着房租同城市地租一道上涨,就连工人阶级中处境较好的那部分人以及小店主和中等阶级其他下层分子,也越来越受到这种恶劣的居住环境的致命影响了。”④

(二)两种工人住宅:“居”的“去居化”

第一,大杂院。大杂院是城市雇佣工人主要的居住社区,通常位于城市工人区,通过狭窄的过道与街区相连。这些大杂院从空间布局上来讲都是凌乱堆砌的,大杂院的空间面积不等,但居住条件普遍比较恶劣,没有社区意义上的功能规划,生活垃圾随意堆放,环境污染严重,大杂院内的房间狭小,很多房屋连最基本的生活设施都无法保障,且管理混乱,治安状况不容乐观。“工人常住的房子都在偏街陋巷和与外面隔绝的大院里。从光线、空气、空间、清洁各方面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完善和更不卫生了。这是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耻辱。男人、妇女、儿童夜晚混睡在一起。男人们上日班和上夜班的你来我往,川流不息,以致床铺难得有变冷的时候。这些住房供水不良,几乎完全没有厕所,不通风,臭气熏天,瘟疫蔓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11页。此处为马克思摘录的当时官方的卫生报告。]

在大杂院中,大人、孩子和老人都拥挤在一个狭小的居住空间里,没有游憩活动的场所,大杂院代表着城市中的“歹托邦”,一个异化的、“居”的想象体系匮乏的空间,居所在这里仅仅意味着一处狭小简陋的栖身之地,一个短暂的身体安歇之处,一个不断丧失“居”的文化和精神维度的场域。

第二,阁楼和地下室。这是可供城市雇佣工人选择的第二种居住形态,阁楼和地下室本不是作为居所使用,但在雇佣工人大量涌入城市后,城市原有住宅空间被过度开发,原来用作储存杂物的地下室和阁楼也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被作为出租房使用。比起大杂院,阁楼和地下室更具有临时性,但在人口流动频繁的大工业城市,阁楼和地下室由于其价格相对低廉,往往人满为患,尤其是对那些刚刚来到城市、尚未找到工作机会的雇佣劳动者来说,阁楼和地下室往往是他们的首选。这里的居住条件比大杂院还要恶劣,拥挤程度也更甚,居住在其中的都是城市中最贫困的雇佣劳动群体。“如果市政官员终于可能振作起来去消除最恶劣的弊端,那么,衣衫褴褛的爱尔兰人或者破落的英格兰农业劳动者立即就会像蝗虫一样成群地拥来。人们把他们塞到地下室和仓库里,或者把过去还像样的劳动者住房变成一种临时营房,里面住的人不断地更换。”[③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11页;第708页;第711页。]“就住宅过分拥挤和绝对不适于人居住而言,伦敦首屈一指。”③这样的居住密度突破了人对于居住空间需求的最低要求,对于工人的体格、智力和道德均构成挑战,这样的住宅成为滋生各种城市问题的土壤,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将具有极高居住密度的工业城市称为“住宅地狱”④。

(三)作为一种幻象的“家园”

“家园”指向了“居”的象征体系,马克思不仅在器物层面探讨居住空间,更将居住空间作为精神活动的物化产品,居住空间承载着精神乌托邦的诉求,关联着多维的乌托邦想象。在这个意义上,“家园”既是实体性的物理空间,同时,又是作为一种空间隐喻,承载着特定的场所精神,它划定了一种精神活动的边界,人在其中注入精神渴望。马克思关注城市雇佣工人这一阶层的历史生成以及这种变迁中的“居”的体验,这一过程伴随着传统手工业的瓦解和机器大工业的崛起。以纺织业为例,在广泛使用机器以前,纺织工人在自己家里工作,“他们至少不是无产者,他们,正如英国人所说的,已经在故乡的土地上扎下了根,他们是定居的,其社会地位比现在的英国工人要高一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8页。]。他们“居”的活动总体上是安适的,他们“居”的体验中有着相对稳定的乡土依恋和家园情怀。他们不仅在其生产活动中确证自身,更在个性化的、相对丰富的“居”的活动中确证自身,有着相对完整的关于“家”的历史记忆和乌托邦想象。

大机器加入以后,纺织工的收入开始慢慢被城市里的纺织工厂挤压,到最后他们被迫到城市里去工作,成为失去生产资料的雇佣纺织工人,向城市的集中剪断了雇佣纺织工人关于“家园”的精神纽带,他们关于“居”的体验是碎片化的。“现代工业通过机器、化学过程和其他方法,使工人的职能和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不断地随着物质生产的技术基础发生变革。这样,它也同样不断地使社会内部的分工发生革命,不断地把大量资本和大批工人从一个生产部门投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大工业的本性决定了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动和工人的全面流动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04页。]这就是雇佣纺织工人的城市体验,他们融入城市的进程伴随着“居无定所”和“流离失所”,离开旧的家园的同时,新的家园意识尚未确立,在“居”的不断流动和变迁中,“家”变成了某种空间幻象。对于城市雇佣工人而言,他们在城市中的住宅是一个纯粹的经济空间和冷漠的地理场所。恩格斯曾这样描述曼彻斯特的工人小宅子:“在曼彻斯特的工人小宅子里,既不可能保持清洁,也不可能有什么设备,因而也就谈不上家庭乐趣;在这些住宅里,只有那些日益退化的、在肉体上已经堕落的、失去人性的、在智力上和道德上已经沦为禽兽的人们才会感到舒适而有乐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345页。]可以看出,在这种貌似体面的住宅中,雇傭工人对“居”的体验却是单向度的。在城市雇佣工人的各种临时性的居所中,没有所谓的“家”,从文化—心理意义上讲,“家”对应着一套特定的心理秩序,这种心理秩序指向了心灵的皈依、精神的救赎、自由的建构和文化的抵抗,而这种心理秩序很难在城市雇佣工人的居住空间中被生产出来。在这个意义上,城市雇佣工人不仅是物质上的流浪者,更是精神上的流浪者。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摘录了当时官方的卫生报告:“温斯洛附近的廷克斯恩德:一间卧室长11英尺,宽9英尺,最高处6英尺5英寸,住着4个大人和5个孩子。另一间卧室长11英尺7英寸,宽9英尺,高5英尺10英寸,住着6个人。这两个家庭每个成员所占的空间比一个苦役犯人所应占的空间还要小。每座房屋只有一间卧室,没有后门,水非常缺乏。房租每周从1先令4便士到2先令。在调查过的16户人家中,只有一个人每周有10先令的收入。在这样的居住条件下,每个人得到的空气量相当于他整夜被关在4英尺立方的箱子里所得到的空气量。不过,那些旧的小屋倒有许多通风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39页。]很难想象这样的居住空间能够承载“家园”及其代表的乌托邦想象,在这里,较之于对“居”的政治和经济剥夺,对“居”的象征体系的剥夺是一种更为隐蔽的空间剥夺。

四、 传统农村社区的衰落

与传统农民阶层的分化并行的是传统农村社区的衰落,马克思将其作为居的现代性镜像的另一个基本维度。资本主义大工业对传统农村社区的改变首先是从瓦解传统农业的自然基础开始的,在这个过程中,农业生产部门被纳入更大的社会分工体系中。

(一)自然基础的瓦解:传统农业的革命

马克思指出,资本对传统农业生产的改造体现在:如果说传统农业生产以使用价值为核心,那么,资本主义的集约化农业生产则是以价值为导向的生产,“价值概念意味着:价值只有通过交换才会保存和增殖”[《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70页。]。价值不关心它所采取的某种使用价值的具体形式,如商品形式还是货币形式,后者只不过表现为它的外衣。在这个过程中,农业生产被置于普遍性的交换体系中,传统农业生产方式日渐瓦解。

具体来说,资本将农业部门的生产条件转移到它的外部联系中,它创造了一种以发达的分工体系为基础的交换关系的普遍性,每个特殊的独立的劳动部门都被纳入更大的分工格局中,以交换为媒介来进行生产,“每一种特殊的客体化劳动,每一种以特殊方式专门化和物化的劳动时间,都能同一般劳动时间即客体化劳动时间的产品和符号相交换,同货币相交换,从而又能同任何特殊劳动相交换”[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4页;第524页。]。在这个过程中,农村的家长制手工业消失了,与之前相比,农业生产资料以商品的形态进入生产过程,现代农业无法再像传统农业那样以自然的方式来获得它的生产条件,从而必须将自身独立化为一个部门,通过交换,从它之外同样独立的生产部门那里来购买这些生产条件。“举例来说,如果农业本身是建立在科学经营基础上的,如果它需要机器,需要通过贸易得到化肥,需要来自远方国家的种子等等,而且,如果农村的家长制手工业消失了(这一点已经包含在前提中),那么,机器制造厂、对外贸易、手工业等等就成了农业的需要。农业或许只有靠输出丝织品才能得到鸟粪。这样,丝织厂就不再是奢侈品的生产部门,而是农业所必要的生产部门了。”⑤因此,与这些部门的普遍联系也构成了农业的生产条件。不难看出,资本将包括农业在内的每一个生产部门的自然基础瓦解了,使普遍交换本身成为一切生产部门的共同基础,“资本不是同单个的劳动,而是同结合的劳动打交道,正如资本本身已经是一种社会的、结合的力量一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6页。]。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指出,农业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生产部门,资本掌握农业后,农业才真正可能被工业化。

(二)传统农村社区:封建宗法关系的载体

资本主义大工业带来了分工的深刻变化。在资本主义的集约化农业生产支配农业生产以前,农村中的分工體系总体上是宗法式的,农民用他们自己的劳动资料进行生产,农业生产的产品主要不是用于交换。与后来的农业雇佣工人相比,农村居民所从事的手工劳动或家庭副业是有相对自主性的,他们既不从属于同一个资本主义工场主,亦不会被大批地赶进军营式的大工业厂房去接受资本主义工场制度的各种规训,他们是自己生产活动的主人,并且在耕种的土地旁有自己相对独立的居住空间。

与此相适应,前现代的农村社区是一个“熟人”社会,社区中的居民过着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定居生活,他们拥有自己或大或小的土地,“土地本身又是这类一般的劳动资料,因为它给劳动者提供立足之地,给他的劳动过程提供活动场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71页。]。他们有着基于土地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归宿,他们彼此的生产和生活呈现出深刻的同质性,农村社区的邻里之间在日常交往中建立了紧密的社会联系,他们对所生活的农村社区有着稳定的认同,这种认同与对故乡的归属感交织在一起。农村社区不仅是农民的居住地,更是农民日常生活的空间,并在建构和维系乡村社会关系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三)作为大工业生产基地的农村社区

农业生产方式转变为集约化生产后,农村社区逐渐成为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原料和生产基地,成为大工业体系的一个环节,传统农村社区日渐衰落,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以生产功能为中心。马克思指出:“分工的基本前提同扩大资本的基本前提一样,是协作,是工人的密集,而这种密集一般来说只有在人口密度达到一定程度的地方才有可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31-332页。]这种空间聚集塑造了一种以“生产”为中心的农村社区模式,一个农村社区往往就是一个高度组织起来的现代农场的附属物,传统农村社区的生活功能和文化功能越来越从属于新的生产功能,出现了一系列具有不同生产特色的农村社区,农村社区的生产周期和日常生活节奏直接受到大工业的影响,呈现出鲜明的利润和效率导向。“资本除了把工厂工人、手工工场工人和手工业工人大规模地集中在一起,并直接指挥他们,它还通过许多无形的线调动着另一支居住在大城市和散居在农村的家庭工人大军。例如,蒂利先生在爱尔兰的伦敦德里所开设的衬衫工厂,就雇用着1 000个工厂工人和9 000个散居在农村的家庭工人。”[⑤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76-477页;第518页;第445页。]

其二,聚居的稳定性被打破。随着大工业的发展,“农业和工场手工业的原始的家庭纽带,也就是把二者的幼年未发展的形式联结在一起的那种纽带,被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撕断了”⑤。大工业将大量人口吸引到城市,并以其巨大的规模效应挤掉小农经济,把小农经济主体降到无产者的地位,他们或被成批地赶到城市里面去,或留居于农村,受雇于大土地所有者或租地农场主。在这一过程中,传统农村社区聚居的稳定性被打破,人口的流动打破了彼此谙熟的邻里关系模式,原来充满生机的农村社区蜕变为一个人口不断流动且充满竞争的资本主义大工业的生产场所。农村社区对于这些已经转化为农业雇佣工人的农民来说只是一个“居住地”,他们在变动不居的生活中不断体验着就业手段和生活条件的“巨大的、突然的和强烈的革命”⑥:一方面,传统农业社区的日常生活世界被打破;另一方面,新的社区认同还没有建立起来。因此,他们不得不去重新考量他们自身以及他们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其三,人居环境的恶化。广义的“居”的空间不仅包括栖居之所,更指向了自然与生态。“居”的空间本质上是一种“人化的自然”,“居”的活动中渗透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模式,优质的人居环境是以对自然的可持续利用为前提的。然而,伴随着资本主义农业集约化进程的推进,出现了一系列生态和环境问题,尤其是在那些作为资本大工业原料基地的农村,机器的广泛使用和自然资源的过度开采,不断加剧空气、水和土地的污染。“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这样,它同时就破坏城市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农村工人的精神生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33页。]随着农村社区的天然环境不断受到资本主义大工业的侵袭,传统农业作为资本的要素被纳入资本主义大工业的竞争体系中,农村的人居环境持续恶化,乡村正在丧失其原有的自然生态优势,这是一种“居”的异化。这种异化是由资本的本性生产出来的,在这里,马克思已经触及资本逻辑的反生态性问题。

五、 当代启示

马克思上述关于“居”的流动和现代性镜像的探讨,既有哲学向度的反思,又有社会学向度的阐释,对于我们理解当代视野中“居”的流动及多重变迁具有重要的理论启示。

第一,“居”本身融合了多重的经济、政治以及文化实践。如上所述,马克思是在一个宏大的社会—历史视阈中呈现“居”的,“居”的流动关联着传统农业分工体系的瓦解、资本主义大工业分工体系的生成和新的交往形态的出场。其中,“居”并不仅仅指向作为一种建成环境的居住空间,更承载了多维的社会—历史意蕴,成为一种宏大的社会变迁聚合的“场所”。“居”的现代性镜像不仅提供了一种把握资本主义大工业推动下的传统农业现代化转型的宏观视阈,更提供了一种审视现代性视阈中阶层分化和日常生活变迁的微观视角,后者关联着一种新的日常生活形态,一种新的生活实践。

第二,对“居”的困境的阐释必须要深入“居”的生产性根源与制度本质中。在马克思的上述探讨中,马克思的重点始终都是对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制度特征的本质性批判,这是马克思“居”的批判的真正落脚点。其中,“居”的现实困境是作为一个社会历史过程的结果,确切地说,是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产物的东西。在对“居”的困境的考察中,资本逻辑始终是强势在场的,“在这里,资本主义积累的对抗性质,从而由资本主义积累产生的财产关系的对抗性质,表现得如此明显”[《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07页。]。这亦是马克思阐释“居”的流动及现代性镜像的基本逻辑。

第三,资本宰制下的“居”的流动伴随着“居”的异化。马克思的上述探讨立体地呈现了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中農业无产阶级的分化以及“居”的异化,这种异化不仅体现为居住空间与人相异化、“居”的活动与人本身相异化,还体现为“居”的活动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在这一过程中,现代农业中的雇佣工人、流动人口和进入城市的雇佣劳动力均成为空间剥夺的对象。一旦居住空间的生产受资本逻辑支配,生产什么、怎样生产都必然屈从于资本的逐利性。居住空间资源配置的资本化建构了金字塔式的居住空间等级结构,这个结构体现了资本的权力,并催生了一种新的“居”的政治。

第四,“居”的象征体系的剥夺是一种更为隐蔽的空间剥夺。“居”的剥夺不仅体现在显性的经济、政治层面,更体现在隐性的文化—心理层面,具体体现为居住空间的场所精神的式微、文化意蕴的衰落。居住空间成为一个纯粹的物理空间,一个打着资本烙印的利益算计的空间。在这个过程中,“居”的活动越来越远离“居”的本质,“居”的体验越来越单向度化,“居”的空间最终沦为一种被资本统治的抽象空间。重建“居”的象征体系关联着一种反资本的空间话语的生成,在其中,“居”不仅关涉着物理空间的建构,更指向一种意义空间和文化空间的生产。

The Mobility of “Residence” and the Mirror of Modernity:

Rethinking Marxs Discussion on the “British Agricultural Proletariat”

LI Chunmin

School of Marxism,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In volume one of Capital, Marx takes the “agricultural proletariat of Britain” as the starting point to present the practice of “residence” in the vision of modernity, which is accompanied by the change of land ownership and the consequent transformation of the identities of different classes. Specifically, the agricultural proletariat in Britain is divided into three classes: hired workers in modern agriculture, migrant workers, and hired laborers who enter the cities. In this process, “residence” begins to differentiate itself into a state of generalized mobility, which is a process in which poverty and deprivation of “residence” are constantly being produced, and the reality of the order of “residence” dominated by the logic of capital is generated. Marx uses these three classes as an example, presenting the plight of the residence of the wage laborer and the decline of the traditional rural community under the logic of capital. This sets the logical foundation for his subsequent exploration of residential justice.

“residence”; mobility; the agricultural proletariat; capi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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