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池

鲍尔吉·原野

爷爷问，天上有啥呀？

1.海松爷爷在窗台上办公

海松的爷爷早上起来，穿上衣服，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一直看到太阳落山。他每天都这样，右胳膊袖子在窗台上磨出了一个洞。爷爷瘫痪了，不能走路。奶奶给爷爷的命名是窗台的忠诚守卫者。

海松家的窗台宽，上面放着爷爷的黄铜烟袋锅、打火机、装烟灰的小黑铁碗，还有泡着刺五加叶子的搪瓷大茶缸子。窗台是爷爷的办公桌。

从玻璃窗往外看，公鸡和母鸡满院子溜达。它们没啥吃的就啄地上的沙子，脖子像弹簧那样一伸一缩，下颌的红坠跟着哆嗦。

从窗户到黑色火山岩砌的院墙有四五米远。海松家住在长白山里，山上到处是火山喷发凝固的熔岩，黑色的岩石带着杏仁状的孔。

院墙外边是树，有刺楸、白桦，还有灌木。刺五加、毛榛都是灌木。灌木边上长着开黄花的杓兰，还有银莲花、张五瓣叶子。花瓣是白的，也有蓝花瓣和红花瓣，但花蕊是绿的，特别好看。

再往前一两百米，就是落叶松林。松林南边有条河，名字叫玻璃河。海松常拿抄网到玻璃河去捉鱼。这条河洗手洗脸都不行，水特别凉。玻璃河的河水扎骨头，这是从冻土带流过来的水。

这里是长白山的西坡，爬上去能到达峰顶。峰顶就是天池。海松没到过天池，他不认识路。山不是随便爬的，要在草丛岩石里找到路，护林员才知道路在哪儿。

海松的爸爸和爷爷都没到过天池。他们是庄稼人，平时种地，捡点山货卖钱，谁没事上天池啊。天池上啥也没有，就是一个湖。

海松住的村子叫英格村。村里的人谁都没上过天池。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走七八个小时的山路上天池，看上去很傻。海松听人说，登上长白山峰顶，也不一定能看到天池。天池顶上十天里，八九天有云雾遮挡，看不到水面。上去也白上。

2.海松家的情况

海松今年九岁，名字是从长白山的树木得来的。海松就是红松，长白山漫山遍野都是松树，有落叶松、樟子松、长白美人松和红松。针叶树还有冷杉和兴安圆柏。

有人说，海松啊，你就是红松呗。

海松说，不是红松，我是南方的海松。起名的人说，南方海边有一种树叫海松，不怕火烧，能做烟斗。

别人说，这名真好，又是树，又不怕火烧，真吉利。

海松会上树，能放羊。他红脸蛋，连带耳朵也是红的，嘴唇也红，黑眼珠、黑头发。他要是用自己中指的指甲抠拇指的指甲，就是在想主意呢。

在山里生活的小孩，心里没主意可不行。山上有野猪、狗獾、狼獾、黄羊和鹿。和动物打交道必须有办法。打交道，不是和动物搏斗。动物那么聪明，远远地，它听到你的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就跑了。如果你身在上风头，动物闻到人的气味儿也早就跑了。打交道的意思是用各种办法见到这些动物。当然野猪除外，没有人喜欢见到野猪。

海松最喜欢的动物是黑琴鸡，它是野生的鸟类，但不怎么飞，在地上跑得飞快。黑琴鸡身体漆黑，红冠子，尾巴、翅膀各长三根白色的、镰刀形的羽毛，特神气。海松还喜欢流苏鹬，它前胸有夸张的白色流苏，好像是一个贵族老爷。花尾榛鸡也招人喜欢，像个圆球，走到哪里都爱咯咯叫。

海松喜歡的好多鸟都生活在长白山里。这些鸟很会隐蔽，见到它们并不容易。

海松爸爸叫李大顺，这个名字和长白山的植物没什么关系。他身高力大，正面和侧面一样宽，像一棵大松树。爸爸平时种庄稼，到山里采山货卖钱。

海松妈妈叫李翠玲，这个名字好像是一种野果。妈妈平时种庄稼，采山货，还要做饭。奶奶叫什么名字，海松不知道，就管她叫奶奶。

他们家住的三间房子是自己盖的，房后有一块天然的大石头，替房子挡北风。房子东山墙是桦木夹的羊圈，他家养五六只羊，海松放。房子西山墙是用火山熔岩垒的猪圈，边上是鸡窝。鸡睡觉不在地面站着，它们要站在木棍上，所以鸡窝像二层阁楼。天黑了，鸡钻进去抓着木棍睡觉。鸡窝门口扣一个筐拿石头挡上，防止黄鼬半夜下来偷鸡。这都是海松的活计。喂猪的事复杂，妈妈做。她拿镰刀割野菜，剁碎，拌谷糠，用大锅熬熟了就是猪食。这么难吃的东西热气腾腾地倒进猪食槽里，猪一边吃一边呜呜地称赞。

下面说说他爷爷。村里的人当面管海松爷爷叫老李头，背后叫他李瘫巴。他天天趴在窗台往外看，上厕所怎么办？海松的爷爷上厕所有一套。他身体轻，用胳膊支撑身体，三下两下就到了炕边。他的胳膊像类人猿一样又长又有力量，但双腿交叉在一起，动不了，关节强直了，肌肉萎缩。这种病叫类风湿。

爷爷敏捷地翻身下炕，坐在带四个小铁轱辘的木板车上。这是海松爸爸给爷爷做的上厕所的专车。爷爷像滑冰车一样，手撑着地，坐着小车嗖嗖地从里屋滑到外屋，再到房后，就把上厕所的事解决了。

外屋原来有门槛子，农村家家都有门槛子。为了方便爷爷，爸爸把门槛锯掉了。没了门槛子，刮南风的时候，呼呼往屋里灌风，也有可能钻进来黄鼬一类的小动物。他家水缸后边曾冒出来一只刺猬，就是从外边钻进来的。后来，他家晚上睡觉插上门闩，门槛子下边挡一个木板，这活儿也是海松的。

这就是海松家的情况。

3.爷爷问，天上有啥呀？

差不多有一年了，爷爷时不时冒出一句话——天上有啥呀？

他第一次说这话是在傍晚，远处落叶松树林的天空堆着大片火烧云。爸爸妈妈和奶奶一起包野菜刺嫩芽馅饺子。他们听到爷爷这句问话，哈哈大笑。

爷爷并不笑。过一会儿，又问，天上有啥呀？

奶奶说，天上有云彩。

爸爸说，天上有啥？啥都没有。天上要有东西，早掉下来了。

海松听了爷爷的问话，觉得问得有道理，天上有什么呢？他站在当院往天上看，天上只有白云，偶尔飞过小鸟。如果从天上往地下看，肯定就不一样了。

天上有啥呀？爷爷隔三岔五说这句话，没有第二句，说完叹一口气。

奶奶说，天上有家雀。

爸爸说，天上有风。

妈妈说，天上有玉皇大帝。

爷爷对他们的答话并不回应，还是看着窗外。隔三五天或者隔半个多月，他又要问，天上有啥呀？

爸爸、妈妈和奶奶把小鸟、风、云彩、太阳、月亮、玉皇大帝这些答案说完了，没啥可说的了，便一律不回答。

有一次，爸爸对爷爷说，你老别老问这句话，问我们也答不上来，天上有啥？我们哪知道天上有啥？

爷爷不搭腔，隔一段时间他还要问，天上有啥呀？

奶奶和妈妈小声嘀咕，爷爷得老年痴呆症了吧？

妈妈说，问就问呗，总得说说话啊。

有一次，爷爷半夜说梦话还是这句“天上有啥呀”？给爸爸吓醒了，他坐起来想了半天，把妈妈推醒。问，你听到了吗？

妈妈问，听到什么？

妈妈说，说就说呗。

爸爸说，不对，这里边有事。

爸爸说，咱爸做梦还问天上有啥呢。

妈妈问，啥事？

爸爸说，我也不知道。他倒头又睡了。

第二天早晨，爸爸跟奶奶说，咱们得给爷爷准备后事了。

奶奶问，你爸咋了？

爸爸说，他老问天上有啥呀，可能是要归天的意思。

奶奶吓了一跳，想了想说，可能是这个意思。

妈妈说，可别这样啊。

奶奶说，准备啥呀？

爸爸说，倒也没啥可准备的，思想准备吧。

他们住在山上，离医院太远，下山不方便，所以真没啥可准备的。

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爷爷没提天上的事。到了八月份，这是采山货的季节。爷爷又说上了，天上有啥呀？家里人听了很紧张，表情肃穆，等待即将发生的事，但什么也没发生。爷爷继续看窗外，吸烟袋锅子里的烟，喝刺五加叶子泡的水，一切都很正常。

就在那一天，爸爸想到一个计划，他对着自己脑门儿连拍了三下，说我以前咋就没想到呢。

妈妈问，想到啥了？

爸爸说，坐飞机呀！

妈妈问，坐什么飞机？

爸爸说，让爷爷坐一回飞机，靠窗户坐，不就看着天上有啥了嘛。他就不再问了。

妈妈问，你知道坐飞机得多少钱？

爸爸说，不知道啊。

妈妈说，爷爷坐飞机一个人不行，还得有一个人陪着，两人一起坐，不少钱呢。

爸爸问，不少钱是多少钱？

妈妈说，我没坐过，不知道多少钱。

爸爸说，管他钱多钱少，让爷爷坐一回飞机，他心里的愿望就落地了，这辈子也没白活，不能让爷爷带着遗憾离开啊。

妈妈问，坐飞机上哪儿，你想好了吗？

爸爸说，没想好。

妈妈说，飞机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飞，你得去一个地方。

爸爸说，我哪知道去哪儿啊。

爸爸反问妈妈，飞机都往哪儿飞呀？

妈妈说，我哪知道飞机往哪儿飞，我连飞机都没看见过。

爸爸说，我找人问问，飞机都往哪儿飞，挑个近点的地方落下再飞回来。

妈妈说，你看，落下再回来，两个人往返，这钱就更多了。

爸爸说，那也不能到那个地方不回来啊。

妈妈说，说的是呢。

这个事，他们说到这儿就不聊了。

有一天，爸爸说他打听到了，坐飞机得去白山机场，爷爷腿脚不方便，他们村到山下又没有缆车，就得背爷爷下山。他们下了山，坐汽车到二道白河镇，再从二道白河镇坐火车到白山机场，爷爷受不了。

妈妈说，肯定不行。再说，你坐上了飞机，往窗外一看，天上啥也没有，那不是白坐了吗？

爸爸说，那倒也是，天上能有啥？除了云彩啥也没有。

他俩又商量了一会儿，说不坐飞机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后来，海松听妈妈对串门的双喜奶奶说，不是坐不起飞机，坐飞机那点钱不算啥。妈妈说她打听过了，把爷爷背下山，打车到二道白河镇花一百元，打车到白山机场二百元，从白山机场坐飞机到长春，两个人六百元。往返一千五百元钱够了。但是坐飞机能看到啥？天上啥也没有。

双喜奶奶说，你正好说对了，天上啥也没有，坐飞机不是白花冤枉钱嘛。

海松爸爸对爷爷说，你老人家以后别老问天上有啥，人家气象局的都不这么问。我跟你老说过，天上啥也没有，以后别问了。

4.做一个轿椅

打那以后，爷爷不提这件事了，好像忘了一样。

有一回，海松家里来了三个人，穿一模一样的红色冲锋衣，进屋说，把户口本、身份证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我们是搞人口普查的。

爸爸把证件拿出来，他们在桌子上边登记边说，你看看人家长白山深处的农家多好，这空气，这生活。他们欣赏了外屋的咸菜罐子、酸菜缸、镐头、铁锹、镰刀、鸟笼子、饸饹床子，称赞不已。说多好，这生活多幸福，四周是大山，门前是森林，小鸟在天上飞来飞去。

在他们要走的那一刻，爷爷喊，你们别走。

这三个人站住了。

爷爷问，天上有啥呀？

他们愣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大笑。戴眼镜那个人说，老爷爷，天上有啥？你老比我们都知道，有星星、月亮、太阳，还有浩瀚的宇宙。

爷爷问，你说的那个宇宙在哪儿呢？

这个人说，宇宙，这我倒没想过。但是你望星空，不就看到了宇宙吗？

爷爷问，天上除了宇宙还有啥呀？

他们又哈哈笑了一阵，像有人胳肢他们。那个人说，老爷爷真幽默，一定能活到一百岁，说完就走了。

他们走后，爸爸责怪爷爷，你老咋又提起天上的事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有老年痴呆症呢。

爷爷不吱声了。有一天，他又开始问，天上有啥呀？

奶奶说，把你绑到家雀背上，你自己飞到天上看去。奶奶类似的回答还有，把你绑到苍蝇背上，把你绑到蚊子背上，把你绑到老鸹背上，把你绑到喜鹊背上，你自己去看吧！

奶奶这个奇妙的说法启发了爸爸。他对妈妈说，我要做一个轿椅，背爷爷上长白山峰顶上看看。到了峰顶，他四外一看就看到天上有啥了。

妈妈说，背到长白山峰顶？可别扯了，那不得累死你。再说，你也没上过峰顶，不认识路啊。

爸爸说，那倒是。从那天开始，爸爸顺西坡登长白山峰顶，第一次往返用了十五个小时，凌晨三点出门，晚上六点回来。第二次，往返用了二十个小时。中间迷路了。后来，爸爸又登了两次，他说找到了路，坡不陡，是采药人走的路。

接下来，爸爸开始制作轿椅。世界上并没有轿椅这种东西，这是爸爸想象出来的。让爷爷坐在上面，捆上带子，爸爸背他登山。

轿椅是这么做的：先用桦木杆做一把椅子，套上两个布带子，背到肩上。椅子上绑一块长木板，也是桦木的，桦木轻，爷爷坐累了可以躺着。

爸爸让海松坐在椅子上，海松体重轻，他让海松在怀里抱了一个二十斤重的玉米口袋。爸爸发现这个椅子有缺陷，上坡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人往后坠，背椅子的人没法走路。爸爸又在椅子上绑了两根长桦木杆，像扁担一样。上坡的时候，用手按住这两个桦木杆，身体就平衡了。当然，用这把椅子背爷爷上山很累，在山上走七八个小时更累。

有一天夜里，爸爸把海松推醒。海松睁开眼看天，外面黑着呢。爷爷身穿棉袄棉裤，戴了一顶红毛线帽子，精神矍铄地坐在炕沿上。

海松问，干啥呀？

爸爸说，现在凌晨三点多了，咱们上山。

海松说，这么早上山，天还黑呢。

爸爸说，上山就要起早，要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峰顶，那就麻烦了。

爸爸把那个像马车架杆一样的椅子放在炕上让爷爷坐在上面，用布带子捆好爷爷，背起来。桦木杆前面坠着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装五瓶水，另一个口袋装着奶奶烙的白面烙饼、炒鸡蛋和咸菜疙瘩。

爸爸脚下穿高筒的胶皮鞋，裤腿用绳扎严。他给海松穿上小羽绒服，戴上手套，出门上路了。

5.爷爷听见狼的喘气声

你觉得黑夜黑吗？山区才是伸手不见五指。平川地的夜，天空比大地亮。除了星光，地平线还有长长的光柱，射出微光。在山区，地平线的光被山挡住了，从山峰和树林里露出的夜空并不大，四周完全是黑的，走路看不清自己的脚，也看不见地面，不小心撞到树上也不奇怪。

海松和爸爸从小生活在山区，尽管夜里很黑，他们还是能识别脚下的地面。脚也是聪明的，每走一步，脚能判断是石头，还是草。

爸爸背着爷爷走在前边，这叫蹚路，海松跟在他们身后。爸爸怕海松丢了，让他边走边说话，好判断海松是不是在自己身后。

海松说，我还没睡醒呢，不愿意说话。

爸爸说，不愿意说也得说。

海松说，我不知道说啥。

爸爸说，你把你会讲的故事讲一遍。

海松开始讲故事。他说，有一只兔子偷吃农民种的胡萝卜。那一年农民没种胡萝卜，种的是人参。小兔子偷吃了三根人参，半夜睡觉开始长个儿。它长啊长，把兔子窝顶破了。

第二天，其他兔子看到它，说它变成一头毛驴了。

这只兔子说，我不是毛驴。但它发现伙伴们变得特别渺小，整个身体还没自己的耳朵长。它们没法在一起玩耍了。

这只兔子到村里去找毛驴玩儿。毛驴看到这只兔子吓了一跳，它耳朵比毛驴耳朵长，一只耳朵耷拉下来，垂在腮边，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毛驴。而且，它的尾巴很短，没有鬃毛。更可怕的是这头兔驴不会走路，只会跳跃。它一跳五六米远，简直像个怪物。

兔驴对毛驴说，你们不要害怕，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兔子。

毛驴围过来看，它是有点像兔子，三瓣嘴，长着白胡子。但让毛驴们接受不了的，是这头兔驴两只眼睛像山楂那么红。它们觉得，只有吃了很多动物才能有这么红的眼睛。

毛驴说，抱歉了，我们不能和你一起玩儿。

兔驴说，请问我可以当毛驴吗？

毛驴说，不可以，我们毛驴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子的。

兔驴说，我和你们一起耕耕地，拉拉车，学习驴叫，其乐融融。

毛驴说，你拉车后腿往天上弹，会把毛驴车弹碎，而且我们不相信你能学会驴叫。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学不会驴叫，这叫锯声。

兔驴说，我不信，你叫一下我来学。

一头胆大的驴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喊叫。它的喊叫就像用一把生锈的锯在锯酸菜缸。驴叫长音结束后，还有短促的“啊啊啊”的捯气儿。不好学。

兔驴说，学驴叫太容易了，它抬起头，对着天空叫起来。它的声音变成“哈哈哈哈”，像大笑。

毛驴说，你叫得不庄重。驴叫的声音是有信息的。意思是天空你好，大地你好，河流你好。非常有礼貌，你叫得太肤浅了。

兔驴再次哈哈大笑，毛驴被吓跑了。

爸爸问，这个故事是谁讲的？

海松说，老师讲的。

爸爸问，老师说没说这是哪里的故事？

海松说，老师说这是朝鲜民间故事。

爸爸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你接着讲吧。

海松说，兔驴变得很孤单。兔子们抛弃了它，毛驴也抛弃了它，它要去找新的朋友。

这时候，有一只老鹰在天空盘旋。大家知道，老鹰是兔子的天敌，专门抓兔子吃。但这只老鹰没发现兔驴是一只兔子，以为它是一只绵羊。

兔驴对老鹰说，老鹰你好，你下来吧。

老鹰说，你这只傻绵羊，为什么说兔子的话？

兔驴说，我舅舅是兔子，所以我会说兔子话。

老鹰一边盘旋一边往下落，它落在了一块石头上说，我怎么看你有点像兔子呢？

兔驴说，这是你要发疯的表现，我是一只地道的白绵羊。

老鹰说，我不信，拉一泡屎看看，是兔子屎还是绵羊屎？

兔驴说，你说话文明点，没事拉屎干啥？你还是看看我的脚掌吧。

老鹰走过来低头看兔驴的脚掌，被它的后腿踢到，踢出了十多米远，翅膀被踢坏了，它只能行走，没办法飞行了。兔驴这一脚把老鹰的喙也踢劈叉了，上边的咬钩向左，下边的咬钩向右，合不上了。老鹰说，真倒霉，被一只绵羊打败了。这个消息传出去，一定会被动物们笑话。

爸爸大笑，哈哈哈，老鹰的喙被兔子踢劈叉了，哈哈哈，朝鲜民间故事太有意思了。

爷爷说话了，刚才他一直没说话。爷爷说，你们听见啥没？

海松感觉四外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爷爷问，你们听到了吗？

爸爸说，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爷爷问，海松你听到了吗？

海松说，我听到了咱们的脚步声，没有别的声音。

爷爷说，狼！

海松吓一跳，问，狼在哪儿？

爷爷说，跟着咱们呢。

海松吓得紧跑几步，抓住了爸爸的衣襟。他问爷爷，狼在咱们前边呢，还是在后面呢？

爷爷说，离咱们很近，可能就在左边。

爸爸说，狼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老怎么听到了狼的脚步声？

爷爷说，不是脚步声，我听到了它喘气的声音。

爸爸说，你老耳朵平常都听不到我们说话，还能听到狼的喘气声吗？

爷爷说，这是生死关头，肯定能听到。

海松紧张地问爷爷，你听到了一只狼喘气，还是两只狼喘气？

爷爷说，最少两只狼，一只喘粗气，像老狼。另一只喘细气，像狼崽子。

海松问，狼跟着咱们干啥？

爷爷说，吃咱们呗，你说狼跟着咱们干啥？

海松看黑暗的四周，他们像在锅底行走。这里明明有高大的森林，却看不清轮廓。他仔细听，仿佛听到了喘气的声音。

爷爷说，停下，把我放下来。

爸爸说，这黑灯瞎火的停下干啥，没有狼，你老就放心吧。

爷爷说，不行，你把我绑到椅子上了，要是狼冲过来，你们跑了，狼肯定先吃我。

爸爸说，我背着你呢，往哪儿跑？我能扔下你跑吗？你老可别胡思乱想了。

爷爷说，不行，快放下我。

爸爸说，不能说放下就放下，我得找一个高地方给你老放下。

爸爸似乎找到了一块石头，踩上去，发现是毛榛灌木。再往前走，找到了一块平坦的石头，爸爸把爷爷放在上面，解开布带子。

爷爷说，别说话，你们听。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黑夜里倾听，海松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爷爷说，狼喘气的声音怎么没了？狼可能站下了。

爸爸说，根本没有狼喘气的声音，狼跟着咱们干啥？狼怕人，躲还躲不过来呢，跟咱们一起有什么意义？

爷爷说，这就奇怪了，刚才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狼喘气的声音，咋没了呢？

爸爸说，这儿不是歇脚的地方，咱们还是往前走吧。他背起爷爷，双手搭在长长的桦木杆上往前走。

爷爷说，咱们一走，狼就跟上来了，我又听到了喘气的声音。快停下。

这回爸爸没听爷爷的话，他继续往前走，海松拉着爸爸的衣襟跟在后边。

爷爷说，快停啊，狼喘气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了。

爸爸站下，问，你说的那个声音还有吗？

爷爷说，没了。

爸爸说，那是我喘气的声音。我背你这么沉，又是走山路，能不喘息吗？我给你演示一下。

爸爸背起爷爷，用力吸气，缓缓呼气，再用力吸气，缓缓呼气，问是这个声音吗？

爷爷说，是这个声音。

爸爸说，那是我喘气，不是狼喘气。

爷爷说，你倒是早说呀，可把我吓坏了。我真以为有狼跟着咱们呢。

6.山上到处是野花

走着走着，周围的光线有了微妙的变化。海松看见微光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出现在四周，他渐渐看清了爷爷的腿。爷爷穿黑棉裤，脚穿一双条绒黑棉鞋。过一会儿，他看到爷爷坐的轿椅的桦木杆是灰白色的。天空比刚才亮了一点，但现在还是黑夜。

海松觉得很有意思，太阳还没出来，这些光是从哪里来的呢？就在海松想东想西的时候，他能看见脚下的路了。虽然模模糊糊，但能看到石头和长长的草叶子。

又一会儿，他看见冷杉林的树梢在风中轻轻摇晃，天上的星星少了，天空却没有发白。就在他往天上看的那一会儿，脚下的路已经白了，他发现他们走在山脊上。

海松看到这个地方比别处高，在灰色发白的曦光下，身边露出一簇一簇的山茱萸。现在光线暗，如果天亮了，能看清它的叶子是鸡蛋形，开着青灰色的小花。

松林和冷杉林在山脊两侧的低处，像凝固的黑色石块。山脊上没有土，也不生长高大的乔木，除了山茱萸，这里还生长着匍匐在地的偃松和小叶杜鹃。

他们站的地方高，周围没有山和树的遮挡，亮多了。爷爷说，歇一会儿吧，你背着我走了好几个小时，肯定累坏了。

爸爸说，在山顶上哪能歇着，风一吹就着凉了。

他们往下走，走到一个山坳。爸爸把轿椅放在石头上，解下布带子，把爷爷抱到一块避风的地方，在石头上垫上棉被，拿出烙饼和水，他们三人吃早餐。

在吃饭那一会儿，天又亮了许多。海松看到爸爸脸上都是汗，前额和脖子上青筋暴露，脖子上的汗迹反射亮光。

他们吃了烙饼卷鸡蛋，喝了水。爸爸说，咱们走了有一半路了。他把爷爷抱上轿椅，用布带子捆好，背起来继续往前走。他肩膀扛着两根长长的白桦木杆，像炮筒子。

山越来越陡了，爸爸背着爷爷，身体往后仰，不得劲。他往系在桦木杆前面的两个白布口袋里又添了几块石头，前后平衡一下。他们走着走着，越过了一座山坡。

太阳出来了，爷爷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子，身穿黑棉袄，身体被布袋子捆绑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脸，看着很滑稽。爷爷久久地盯着东方的太阳，嘴唇在动，好像在跟太阳说话。

走过山脊，他们下坡。爸爸背着爷爷下坡很吃力，脚要是踩不稳的话，他和爷爷就一起滚下山了。爸爸拿出一根绳子，让海松系在轿椅的木头上，用手拽着，减轻他下山的力量。这还不行，爸爸用身上带的猎刀砍下一根栎树棍，一手扶着轿椅的桦木杆，另一只手用栎木棍拄着地，小心翼翼地走下山坡。

这片地方很平坦，夜里看不清枝叶的山茱萸开放着青灰色的小花。长着红褐色枝条的是野蔷薇，叶子背面带白绒毛。开花的灌木不光有山茱萸，柳叶绣线菊也开花了，开的是紫花。灌木边上的草地上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相信在长白山深处开着全世界最好看的花。锦鸡灌木开黄花，鼠李开小白花，唐松草开红花，草乌头开蓝花。

这些花朵在晨风里微微颤动，野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站在这里往东边看，太阳升得比刚才又高了，超过了松树的树顶。它不再是金色，变成一轮红日。

爷爷说，快停下，我要好好看看这些花。爸爸弯腰下蹲，慢慢把轿椅放在地上，然后解开爷爷身上的布带子。爷爷像滑冰车那样用手撑着地，迅速地移动到野花边上。

7.暴雨倾盆

爷爷用手举起一朵金莲花，拿鼻子闻了闻，对着太阳看了看。他说，我多少年没到山上来了，山上这么好，真是神仙待的地方。我真是没福气，咋没变成一只蝴蝶呢？我要是蝴蝶，天天在这片草地上飞，在这朵花上歇一会儿，在那朵花上歇一会儿，多好。

海松问爷爷，你年轻的时候上山来过吗？

爷爷说，天天来。采蘑菇，种人参，我就靠山活着呢。

海松问爷爷，你有多少年没上山了？

爷爷说，打我这条腿不能下地走路，估计也有十几年了。

爸爸说，咱们赶紧走吧，到峰顶还有不少路呢。

爷爷说，别着急，我再待一会儿。他用手摸了摸唐松草的红花，草乌头的蓝花，然后把头伏在地上。

爸爸说，你老干啥呢，给山神磕头呢？

爷爷说，我闻闻土的味儿，多少年没闻着了。你说这土多神奇，能长出这么好看的花，多了不起。

爸爸把爷爷捆在轿椅上，背起来，往山上走。他们走进一片冷杉林。冷杉是针叶树，边上生着白桦树。海松觉得，凡是生长白桦树的林子里都能闻到一股清香的气味。白桦树几棵树干从同一个树墩上长起来，像一群女孩子手拉着手跳舞。

走进树林，明显感觉到凉意，还有潮湿的气味。这里鸟多，一只流苏鹬从高高的花楸树上飞下来，落在毛榛灌木边上，胸前有一圈像餐巾一样的流苏状羽毛，在微风中飘动。

这只鸟好奇地看着海松他们三个人，可能它没见过一个人扛一架车子，背着老汉往前走的。等他们走近，流苏鹬打起翅膀，飞到了前面。过一会儿，这只鸟又飞回来打量他们。

爷爷说，这只鸟认识我，看我来了。

爸爸说，你老太夸张了，这只鸟也就三四岁，你老十几年没上山了，它怎么会认识你？

爷爷说，肯定认识，要不然它怎么不飞呢？

又走了一会儿，爷爷说，快停下！爸爸只好把轿椅放在地上。爷爷像一只大青蛙一样，用手撑着地，爬到一棵红松树下面。

海松看到爷爷在这里发现了对子蘑。对子蘑是味道鲜美的蘑菇，成对生长，是长白山的特产。

爷爷把蘑菇采下来，装进棉袄兜里，说没白来呀。

爸爸说，你老这么上去下来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峰顶啊？

爷爷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得转转啊。

他们接着往前走，海松觉得空气里传来腥味儿。不是臭鱼烂虾的腥味儿，而是土壤水面发出的气味。

爸爸说，完了，要下暴雨了。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树枝便开始抖动，仿佛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力量在摇这些树。紧接着，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树上枯干的树枝被风刮得咔咔响，有的断裂，落在地上。

爸爸说，不好了，咱们赶紧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这里是宽阔无边的原始森林，到哪里去躲避？爸爸有办法。他横着穿过风流，海松跟在他身后。

他们感觉风力逐渐小了，爸爸说，这里肯定有山挡住了风。他们继续往前走，果然看见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周围是毛榛灌木。

爸爸贴着石头往山里走，凑巧遇到了一个山洞。其实它不算山洞。两块高高的石头搭在了一起，所以前后都是通的。

爸爸把爷爷放在地上，说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在这儿避雨。

他来回走，查看地形，说这个地方不行，过一会儿下雨，从山上流下的急流会冲到这里，咱们跑都来不及。

爸爸再次背起爷爷往前走，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山洞。这个山洞在高处的岩石里，就算洪水冲过来，也冲不进山洞。

爸爸说，咱们就在这儿待着吧。没过一会儿，风小了，狂风穿过树林发出的嘶吼声减弱了。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天空的云彩模糊了，变成了灰蒙蒙的雨幕。被雨浇过的山峰显出褐红的本色。

雨越下越大，海松很兴奋。他从来没在山里看过下雨。下雨是多么壮观的事情啊，雨点先是落在石头上，“啪啪”响，后来变成沉闷的“哗哗”声，再后来，山顶流下急流，到处都能听到急流的呼啸。他们待在这个山洞浇不到雨。他们像看电视一样看外面的雨景，只不过雨下最大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山峰被雨遮住了，一片白茫茫。

爸爸说，咱们再吃点东西吧，待着也是待着。

海松把面口袋里的白面烙饼拿出来，炒鸡蛋也拿出来。这两样食物放在两个塑料袋里，还有一个塑料袋装着深褐色的咸菜疙瘩。

他们一边吃烙饼，一边喝矿泉水瓶子里的水。可能咸菜太咸，五瓶水都喝完了。

爸爸伸出胳膊，用矿泉水瓶子接雨水，接了三瓶。

爷爷说，给我喝点雨水。爷爷接过矿泉水瓶喝雨水，说，太甜了。

爸爸说，你老又夸张，雨水能甜吗？

爷爷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水落在山上，山上的土和石头把雨水过滤了一遍，所以水是甜的。

暴雨下得急，收得也快。不知不觉中，雨停了。

海松听到鸟鸣。雨后，听到空山鸟鸣是愉快的事。这只鸟先是怯生生地啼叫几声，对面的山坡传来另一只鸟的呼应。这两只鸟一问一答，如同久别重逢的谈话。

爸爸背上爷爷，小心地从山洞走出来。雨后路滑，他生怕走不稳，和爷爷一起滚下山涧。他们走进刚才那片松树林，爸爸才松一口气。他说，刚才我太紧张了，一脚没踩稳，就得掉到山下。

爷爷说，掉山下也挺好。上哪儿找这么好的送终的地方啊，又有山水，又有鸟唱歌。人来了就不想走了。

树林里布满小溪。太阳出来后，这些小溪反着光，曲曲折折地布满森林。

大雨过后，树林里唱歌的鸟越来越多。有“邦邦邦”啄树的黑红翅啄木鸟，还有在地上飞跑的黑琴鸡。这些鸟用尖细的、圆润的、短促的声音，各自诉说着对大雨的感想。很快，他们走出红松林，前面是一条小河。

8.梅花鹿掉进陷阱

山上的河曲曲弯弯流过茅榛灌木丛，河边长着灰柳和红柳。河边最高的植物是什么？采药的人都知道，是白芷。

白芷是一味中药，能长两三米高，像墙一样，挡住了小河的身影。小动物们到河边喝水，就从草窠钻进去。

爸爸把爷爷放在了地上，然后走到河边。他脱光身子在河水里洗头、洗脸、洗胳膊。他早已脱掉外衣，只穿半截袖，全身是汗。

海松到河边采了两朵毛茛草的黄花，它像菊花，花瓣细细地卷着，像针一样。

爸爸说，快扔了，这种花有毒。它叫烂肺草。

两只山喜鹊一蹦一蹦地靠近爷爷，爷爷说，你们看，喜鹊认出我来了。当年我上山，它们见过我。

爸爸说，你老又来了，这些喜鹊都是当年生的，才一岁，怎么会认识你？你老也不是山神爷。

爷爷说，山上好啊，山上多好。要是腿脚灵便，我天天上山。

爸爸说，这不带你上山来了吗？

爷爷说，以后你一个月带我上山来一趟。

爸爸说，那得把我累死。

说着话，爸爸猫下腰，小心翼翼地往草丛走，走到那边，站住脚，说，梅花鹿。

海松快步跑过去，他听说过长白山里有梅花鹿，没见过真的。

他跑过去，看见在一人多高的草里，地上有一个坑，坑里躺着一只半大鹿。它的皮毛是栗黄色的，上面有浅浅的白斑，耳朵里边有白毛，鼻孔黑而发亮，两只黑眼睛亮晶晶的。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海松问，这只鹿为什么不动？

爸爸用手拨开地上的草，说这是小梅花鹿，它的后腿被夹子夹住了。

海松问，谁下的夹子？

爸爸说，还有谁？偷猎那伙人呗。

海松问，警察咋不抓他们？

爸爸说，咋不抓？在长白山偷猎动物、偷挖植物都犯法。梅花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偷猎的人被抓住是要判刑的。

海松问，有警察抓，偷猎的人为什么还下夹子？

爸爸说，他们不要脸，而且不要命。长白山这么大，警察也看不过来呀。

海松问，这只鹿怎么办？

爸爸蹲下，看这只鹿的后腿。果然，一个黑铁夹子别在它的后腿上。爸爸小心晃了晃鹿的脚，鹿脚软软地晃动，像没知觉一样。爸爸说，骨头碎了。

海松感到奇怪的是，这只小梅花鹿不喊叫，静静地窝在土坑里。海松问，夹子把鹿骨头打碎了，它不疼吗？

爸爸说，咋不疼呢？疼。

海松问，鹿疼，它怎么不喊叫呢？

爸爸说，喊不出来，它疼得和人一样。

海松说，偷猎的人太缺德了。

爸爸说，缺老德了，像鹿这么好的动物，怎么忍心用夹子夹呢？鹿吃草，喝水，也不害人类，真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海松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鹿？

爸爸指着右边陡立的山崖说，这个地方叫蜂蜜砬子，动物们半夜下山到河边喝水，这是必经之路。偷猎那帮人在河边下夹子，捕猎动物。

海松问，偷猎的人怎么不带走这只梅花鹿？

爸爸说，白天，他们不敢。天黑了，他们拿刀直接把猎物杀了，偷偷扛下山。

海松问，小鹿还能走吗？

爸爸说，它走不了。爸爸把这只小鹿抱起来，放在地上。小鹿立刻瘫倒了，它左边的后腿上有凝固的血迹。

爷爷看到梅花鹿说，这不是梅花鹿吗？今天真是一个吉利日子，上山看着梅花鹿了。

爸爸说，吉利啥？这只小梅花鹿被那帮坏种用夹子夹断腿了。

爷爷说，伤天害理呀！你说老天爷打那么多雷，咋不把这些偷猎的人劈死呢？这些雷不都白打了吗？你快给鹿包扎包扎。

爸爸说，我包扎没有用，我得把这只小梅花鹿送下山，送到野生动物保护站。

海松问，爷爷怎么办？

爸爸说，爷爷就在这里休息，你陪着爷爷。说着，爸爸把爷爷屁股底下坐的棉褥子放在轿椅的木板上，把小梅花鹿抱上去，用布带子拴好。他背起轿椅说，我下山了，你们哪儿也别去，在这儿等着我。我把鹿送到地方就赶回来。

爸爸身穿红色的半截袖，双手把着轿椅的白桦树杆。轿椅后边躺着小梅花鹿。它下巴和肚子的毛是白色的，两只晶莹的眼睛看着山上的草木，好像在思索它为什么被铁夹子夹断了腿。

海松说，爸爸，你走的不是咱们上山的路。

爸爸说，我知道。这条路是通向旅游点的。那儿有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

海松问，远吗？

爸爸说，不远，比从咱们家上山近多了。

海松说，你快点回来，爷爷要有啥事，我不知道怎么办。

爸爸说，你别害怕，我到那儿就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9.爷爷腿肚子抽筋了

爸爸说很快就回来，但海松等了很长时间，还没见到他的踪影。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钟，身上感受到阳光射过来的温暖，爷爷解开了棉袄的扣子，闭上眼，脸对着太阳晒。

大石砬子边上是云杉、冷杉和野花。石头上有灰绿的苔藓。小河边上，岳桦树底下生长着三叉叶子的酢浆草，海松吃过它的叶子，微酸，跟野菠菜味道差不多。草地上，样子最好看的是蕨菜，叶子对生，像文竹一样。这里还有灌木杜香，这种树长得高，越是新出的树枝就越细。

爷爷问，你爸干啥去了？

海松说，他把那只梅花鹿送到山下。

爷爷说，他不能把咱俩扔在山上，不管了吧？

海松说，怎么会呢？过一会儿我爸就上山了，他让我在这儿照顾你。

爷爷说，我喝水。

海松从地上的口袋里拿出矿泉水瓶子，只剩一瓶水了。他递给爷爷。

爷爷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水，说我饿了。

海松把塑料袋里的白面烙饼、炒鸡蛋递给他。

爷爷说，我不吃这个，吃好几顿了，我要吃点软乎东西。这么大岁数了，能上顿下顿吃烙饼吗？

海松问，软乎东西在哪儿？

爷爷说，软乎东西多了，蜜蜂啊，小鸟啊，都挺软乎。

海松知道爷爷故意这样说，他说，爷爷，你别动，等着我。我出去给你采点好吃的东西。

爷爷说，我能动还好了呢，早就自己上山了。

海松没敢走远，他沿着河边走，采到了蔓越橘果，装进兜里。又采到像小手指肚大的野草莓。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棵狗枣子藤，从上面摘了三个大枣那么大的野生猕猴桃。这种灌木虽然叫狗枣子藤，结的果却是猕猴桃。

海松把这些野果装进兜里，回到爷爷身边。他把野果放在石头上，说，爷爷你吃吧，都是软乎的。

爷爷先用手捏野果，看哪个软乎。他吃了几颗蔓越橘果，又吃了两粒草莓，咬一口野生猕猴桃扔掉了，说太酸了。然后问海松，你爸干啥去了？

海松说，跟你说过了，我爸下山送小梅花鹿去了。

爷爷说，这么半天了，咋还不回来呢？

海松说，路远呗。

爷爷说，你爸爸脑子不好使，缺根弦。

海松问，咋的啦？

爷爷说，发现动物被偷猎，报警就完事了，非把梅花鹿扛下山，这不是傻子吗？

海松说，我爸没手机，没法报警。

爷爷说，没手机，你应该下山把警察找过来。告诉警察，鹿在什么地方，这叫保护现场。你把梅花鹿背下去算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偷猎者呢。

海松说，爷爷你说得不对。小梅花鹿不知道在陷阱里待了多长时间，不把它送下山喂吃的喝的东西，它饿死咋办？

爷爷说，反正你爸这个人太笨。

海松说，爷爷，你还吃这些浆果吗？他看见放在石头上的这些浆果，早就眼馋了。那是给爷爷采的，他没动。

爷爷说，我不吃了，多难吃啊。这些玩意儿是野猪吃的东西，人哪有吃这些东西的，你给我找点松子吧。

海松说，松果在松树上挂着呢，那么高，我够不着。

爷爷说，松鼠都能够下来，你还够不着，我看你跟你爸一样，太笨。

爷爷说不吃这些浆果了，海松把浆果飞快塞进嘴里。味道太好了，又甜又酸，带着露水的新鲜味道。没吃完，他听爷爷喊，哎哟妈呀，完了！

海松问爷爷，你咋了？

爷爷说，我肚子疼。

海松看爷爷，他眉头紧皱，用手揉肚子。他过去帮着揉。

爷爷说，你是不是给我喝雨水了？

海松说，是，在山洞那儿接的雨水。你还说甜。

爷爷说，啥甜，雨水能喝吗？老虎、野猪、鹿、黄羊都不喝雨水。人家喝山泉水。你给我喝雨水，这回完了。

海松问，那咋办？

爷爷说，哎哟哟，哎哟哟。

海松说，你别光说哎哟哟，应该咋办？

爷爷说，你给我吃野果了吧？

海松说，你刚才吃了野草莓和蔓越橘果。

爷爷说，完了，它们碰上雨水肯定是毒药，今天我得死在这儿了。

海松说，爷爷你千万别说这话。你说这话我害怕。

爷爷说，肯定活不了了，哎哟哟，哎哟哟。

因为爸爸不在身边，海松着急了。他说，爷爷你别喊了，我害怕。

爷爷说，害啥怕？死在山上挺好，比死在炕头强多了。死在家里，人嫌乎。我要是死在山上多省事。

海松的眼泪一下从眼睛里涌出来，他用手背擦眼睛，说，爷爷你可千万不能死，我爸不在身边，我不知道怎么办。

爷爷说，没事，等我死了，你就下山告诉他们，说我爷死了，就完事了。

海松听这简直像真的一样，坐在地上哭起来，边哭边说，爷爷你别死。

爷爷说，死不死，我说了不算啊。哎哟哟，哎哟哟。

海松哭了一阵，觉得平静一点了，他擦干眼泪，把鼻涕擤干净，说，爷爷你觉得好点吗？你要是觉得好点，我下山找我爸去。

爷爷说，可能好点了，人要死的时候，感觉不出疼来了。

海松说，爷爷你别这么说，我不下山了，在这儿陪着你。

爷爷说，你快下山吧，把你那个倒霉爹找回来，我还有好多事没跟他交代呢。

海松说，你死了咋办？

爷爷说，死不了，今天不是我死的日子。你快下山吧。

海松站起来，往山下跑。爷爷喊，快回来！

海松跑回来，爷爷说，不行，我腿抽筋了，快给我揉一揉。

海松用手揉爷爷的腿肚子，爷爷说，不管事，你快找一块石头，拿石头在腿肚子上来回蹭。海松找来一块鹅卵石，在爷爷腿肚子上来回蹭。

爷爷冒汗了，长出一口气，脸色也红润了。刚才他的脸煞白发青。

海松问爷爷，你感觉咋样？

爷爷说，好像没事了。

海松说，那我下山找我爸去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在这儿等着我们。

爷爷说，行，等你们回来我再死。

10.警察口才不行，说不过海松

海松飞也似的往山下跑，身上一会儿就热了，他把羽绒服脱下来，两只袖子系在腰间。风吹过来，耳边呼呼响。

怪不得爸爸从这里走，脚下有一条路，依稀能看出车辙，草长得少。顺这条路往下跑，坡很缓，路边长着刺楸树和兴安圆柏。一只黑琴鸡在他前面跑，这种鸟身上漆黑，红冠子，翅膀和尾巴有白羽毛。它跑得特快，跑到前面，躲进灌木丛里。

海松向四外看，透过右手的岳桦林，看见掩映在落叶松林里的蓝色彩钢屋顶。他穿过岳桦林，直奔蓝屋顶跑去。

这是一片空场，有人搭棚子卖汽水，卖雪糕，卖旅游纪念品和爆米花。还有人蹲在地上摆摊，卖老山参、灵芝草，但那都是假的。

海松问一个胳膊戴红箍的保安，你见到我爸了吗？

保安问，你爸长啥样？

海松说，我爸身高体胖，他背一把椅子，上面拴着小梅花鹿。

保安说，谁敢背着梅花鹿走，这不是犯法吗？

海松说，我爸发现被盗猎者捕获的梅花鹿，送下山救治。

保安往前指，说，前面有个警务室，你到那儿问问吧。

警务室是一个彩钢房子，有蓝色和白色的装饰，玻璃窗户上面挂着警徽，写着英文“police”。

海松敲敲铁皮门，出来一个警察。

海松问，见到我爸了吗？他背一只受伤的梅花鹿。

警察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他啥人？

海松说，我是他儿子。

警察问，你从哪儿来？

海松说，我从蜂蜜砬子过来。

警察说，你跟我走吧。他领海松到一个砖瓦房的办公室。屋里坐着四五个警察。

这个警察说，这个小孩知道梅花鹿的事。正在打电脑的老警察问海松，咋回事？

海松说，我找我爸，他背一只梅花鹿，要送到野生动物保护站。

老警察问，你家住哪儿？

海松说，西坡英格村。

老警察问，你爸叫啥名？

海松说，李大顺。

老警察问，你们上山干啥来了？

海松说，看天来了。

老警察问，天上有啥？

海松说，我爷爷天天像你这么问话，他问天上有啥，我爸打了一把椅子，背他到天池，让他看看天上有啥。

警察哄堂大笑，老警察说，小孩你说话还挺逗呢，你们在哪儿发现的梅花鹿？

海松说，在蜂蜜砬子下边一条小河边上，那只梅花鹿被夹子夹断腿了，在那儿躺着呢。我爸把它救出来，背下山了。

老警察问，你咋证明你爸不是盗猎者？

海松说，太好证明了，我爷看着了，我也看着了。

老警察说，你们爷儿仨是一家人，互相不能证明。

海松说，梅花鹿能证明我们不是害它的人。

警察们又笑了。老警察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海松说，那不行，我来找我爸来了。你们把他抓起来了吧？

老警察喝了口水说，不能叫抓起来，他要配合我们，接受调查。

海松问，他在哪儿呢？

老警察说，这你就别问了。

海松说，你肯定把他关到小黑屋了，不行，你们快把我爸放出来。

老警察说，调查清楚就把你爸放出来了，你先回去吧。

海松涨红了脸，眼睛带着泪光，说，你们算啥警察，连好坏人都分不清，我爸救了梅花鹿，你们反而把他关起来了。

一个年轻警察说，不是关起来，我们找他了解情况，没事就放出来了。

海松说，不行，现在就放出来。

老警察说，呵呵，口气挺硬啊，这屋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海松说，谁有理谁说了算。

警察们又笑了，海松说，我爷爷在山上快死了，你们必须把我爸放出来，去救我爷爷。

老警察吃了一惊，问你爷咋的了？

海松说，他先肚子疼，后来腿抽筋。现在山上待着呢。

这几个警察互相看了看，老警察对海松说，你先出去，在门口等着，我们商量一下。

海松被警察推出门外，门关上了。他把耳朵贴门上，想听警察说话，但什么也没听到。

海松想，再过一会儿，他们不把爸爸放出来，他就一脚把门踹开，进屋讲理。警察要是还不放爸爸，他就在地上打滚儿哭。

正这么想着，门推开了，差点把海松推倒。推门的人是爸爸，他脸上挂着笑容，摸着海松的头说，咱们走吧。

海松说，爷爷病了。

爸爸问，咋的啦？

海松说，爷爷肚子疼，腿抽筋。

爸爸说，没事，他是喝雨水了？

海松说，是。

爸爸说，闹肚子了，再加上地上凉，肚子不合适了。

老警察跟在他们身后，海松说，你跟着我们干啥？

老警察说，你爸带我去那个偷猎者下夹子的现场，我要拍照。还要没收夹子。咋的，你不欢迎我啊？

海松说，你们警察没能耐。

老警察问，咋没能耐了？

海松说，你们应该把那个盗猎者抓住，你们没抓着盗猎者，结果他把梅花鹿的腿给夹断了。都怨你们。

老警察说，好好好，我们接受你的批评，虚心改正。

海松说，要不是我爸把梅花鹿背下来，估计梅花鹿这工夫都死了。

老警察说，你爸救治国家级保护动物的事，如果属实，我们给他报上去，他还能得奖励呢。

海松说，太应该奖励了。

爸爸说，别那么说，人家警察长年累月在山上维护治安，够辛苦的了，咱们老百姓应该感谢他们。

海松说，他们就应该辛苦，谁让他们穿这身衣服呢？电视里那些警察比他们还辛苦，天天开车抓坏人，枪战。

老警察哈哈大笑，说，看你小嘴巴巴地，还不让人呢。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蜂蜜砬子。爷爷没在原来的地方，他坐在一块青石板上，脱了棉袄，秋衣也脱了，光着膀子晒后背呢。他身边有蜜蜂飞来飞去。

爸爸吓了一跳，跑过去说，你老可别瞎整了，感冒了咋整？

爷爷说，全靠太阳了，我肚子疼也好了，腿也不抽筋了。这些事指不上你们，都得靠我自己。

爸爸把秋衣给爷爷穿上，再穿上棉袄，把红毛线帽子也给他戴上了。

爷爷说，我刚才想死了，后来一想，无缘无故地死了，你们回家没法和你妈交代呀，就用这个方法活过来了。咋的，你把警察领过来了？

老警察微微一笑说，大爷你好！

爷爷说，你不去抓盗猎那些人，上这儿干啥？

老警察说，大爷你说得对，我到盗猎者犯罪现场拍照来了，他举起手里的相机。爸爸领老警察到小河边上，警察在陷阱边上拍了照，把那个铁夹子装进双肩背包里。

他对爷爷说，李大顺是好样的，他救了一只梅花鹿。

爷爷说，可不是咋的，他要是看不见这只梅花鹿，这只鹿要不自个儿死了，要不就让盗猎那伙人扛下山了。

老警察说，你老说得对。

爷爷说，可不是咋的。

爸爸说，咱们上天池吧。

爷爷说，咋去呀？你那个椅子和桦木杆子呢？

爸爸说，派出所没收了。

警察说，不是没收，因为李大顺用那个东西把梅花鹿背下山的，咱们派出所要把工具留下，调查清楚了返还你们。

爷爷说，你们留下是留下，我怎么上山啊？

老警察说，你老别着急，我背你上山。

爸爸说，不用你背，我背就行了。说着，他把爷爷背在后背上，往山上走。老警察和海松在后边跟着。

爷爷说，警察你咋还跟着我们，不放心呀？

老警察说，不是不放心，李大顺老弟背你一段，我再背你一段。一个人背多累呀。

爸爸和警察轮流背爷爷，轮流休息，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峰顶，峰顶这个地方就是人们说的天池。

11.天上光芒万丈

天池是中外闻名的旅游胜地。到了天池，你就知道这里有多火，上面游客太多了，导游手举着小红旗、小绿旗，一队一队地往天池边上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老警察把爷爷背到天池边上。今天不凑巧，云雾遮盖了天池，看不到湖水。

爸爸对爷爷说，你老问天上有啥，就这个，你老看吧。

爷爷说，这不就是雾吗？有啥看头。

爸爸说，这是云。你在上面看是雾，在地面看就是云。

爷爷说，云和雾不是一回事吗？这些人上来就来看这个来了？

老警察说，游客上来看天池。一会儿云雾散了，天池就露面儿了，也可能云雾一天都不散，有时候一个礼拜都不散。

爷爷说，看这个干啥呀？

爸爸说，这就是天上的东西，你老看吧。

爷爷说，我不看这个，回家吧。

老警察说，大爷，你老别着急，我领你转转。他背起爷爷走进一个博物馆，也可能是气象站，反正是公家的地方。爸爸和海松也走了进去。

屋里墙壁上挂着展览图片，老警察没看这些图片，直接把爷爷背到后边，进了一个屋。他把爷爷放在椅子上，说你老先休息，我去整点饭菜。

这个警察挺厉害，这里的人谁都跟他打招呼，管他叫赵所。

过了一会儿，这个赵警察端上来一盆热气腾腾的菜，里边有炖大骨头、酸菜和血肠。他又拿过来一瓶酒、三个杯子，把酒倒上。

爸爸说，你咋这么客气呢？

赵警察说，应该的，你为保护野生动物立了功，我得招待你。

爸爸说，这又吃又喝，得花不少钱吧？一会儿我结账。

赵警察说，可不用你结账，这点钱我拿得起。他往杯里倒满酒，端起酒杯说，谢谢你们一家人，为保护长白山野生动物做出贡献。我敬你们！

海松看到，赵警察端起酒杯只用嘴唇抿了抿，根本没喝。

海松说，你没喝酒，装假呢。

赵警察说，我上班呢，警察上班不让喝酒，你们喝吧。

爸爸回敬了赵警察，他们连吃带喝挺高兴。爷爷说，你这个饭菜比烙饼炒鸡蛋强多了。你说我又吃烙饼，又吃鸡蛋，又喝雨水，又吃蔓越橘果，肚子能不疼吗？

赵警察说，大爷，你可别那么说，李大顺老弟和海松多孝顺你啊，你有这样的好儿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

爷爷说，凑合吧。

赵警察说，你们就在这个屋里歇着，晚上住这儿。外边有雾，看不到天池。我明天早晨来找你们，咱们一块儿看天池。

爸爸站起来，想客气客气，他张着双手说，你看看，这咋说的，又让你破费，你还给我们找住处。不行，我们回去得了。

赵警察挥挥手说，我有事得走了，明天早晨再来。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赵警察就来了，他警服外面套一件黑羽绒服。进了屋，他说，大爷休息得咋样？

爷爷说，睡挺好，喝点酒睡得更好了。

赵警察说，那咱们出去看天池，一点雾都没有，天池的水看得真真亮亮的，老好看了。

爸爸背起爷爷，他们走到天池边上。正像赵警察说的，天池上空一点雾也没有，湖水像一块碧玉安静地镶嵌在群山的怀抱中。此刻，山上还没有游客，他们偏得了。

他们正看呢，天池东面的山峰顶上露出了金红色的晨曦，赵警察说，太幸运了，太阳马上就升起来了，咱们在天池顶上看日出，全托你老人家的福气呀！

爷爷说，我有啥福气，连走道儿都走不了。

东边的天空红光放射，好像有无数个炼钢炉在山的那一面炼钢。红光照满大地，洒在岩石、树木和松树上。成千上万根细细的松针，也涂上了太阳的红光。

海松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日出。东方的地平线比他们站的位置低，天际一片云海，如同沸腾。太阳升起前，把万道金光洒向天幕，天空上每一朵云彩都反射红光，云彩的背面还是灰蓝色。

海松看见自己手上和衣服上都蒙了一层金光，他抬头看爸爸，他的脸像红萝卜一样，眼睛反光。瘫坐在地上的爷爷，脸上也是红彤彤的。

才一会儿，太阳从云层跳了出来，像一个婴儿。圆圆的，浑身金色，一下子比刚才亮了许多。云彩好像被太阳烤得受不了，向四外逃散，每一朵云彩都带着金色的尾巴。

大地苏醒了，小鸟在天空翻飞啼鸣，唱着好听的歌，它们比人更喜欢太阳初升。

爷爷说，天上，光芒万丈啊。

后边的事是这样的，他们看完了天池和日出，赵警察把他们爷儿仨用缆车送到山下，中间又派人上山，把轿椅拿下来。赵警察开着面包车，把他们送回英格村。分手的时候，他们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