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
拙作《是后河沿的鱼吗》《大峡谷》《大暑》在《天津文学》组合刊发,心中欣喜自不必说,绞尽脑汁、苦心经营的小说,得到如此认可和推介,对于每一个写作者,无疑都是很大的安慰和鼓励。欣喜之余,又诚惶诚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突感压力陡增,今后小说如何创作,能超越现在吗?
创作谈于我是个新鲜事,听过,看过,都是别人的,自己从未碰过。原因很简单,小说还没“写”明白,更遑论“谈”小说了。“写”是主观的,感性的,平视的,标准自己定,有“糊弄”的空间,容易把控;而“谈”是客观的,理性的,俯视的,有总结概括之意,要求更高,难以把控。不是我矫情,确实如此。一晃从正式写小说那天起,二十余年过去(中间大约中断了十年),到如今,感觉写小说愈加艰难,我也越来越谨慎,越来越瞻前顾后,甚至迟迟不敢动笔。不像最初,虽也艰难,但没那么多“私心杂念”,懵懵懂懂写下去,写完了就完了,如同完成了一道工序。
我还想写小说,还想写好小说。这就难办了,似自寻烦恼。一是确实放不下,搁在心里几十年的心思,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二是确实没得干,除了偶尔看看电视体育转播,没别的爱好,总得有点儿事做,打发闲暇的时光。有朋友问我,现在还写小说吗?我说,有时间还写点儿。又补充说,嗨,就当是一种生活方式吧。这话似有自我解嘲之嫌。一是给人还在写小说的印象,不是徒有虚名;二是写不好也说得过去,人家是玩“票”,像侍弄花鸟鱼虫一样,图个生活自在,没打算怎么着。自己给自己找退身步。
其实,心里是较劲的,原本是打算“怎么着”的。
每个立志小说创作的人,一定有自己的文学理想。而这个文学理想,一定出于对人的思考和关怀,离不开对人主体意识的自觉。心中有光,素履以往。我的文学理想树立得早,行动得却很晚。早期,零敲碎打,写些“豆腐块”文章,在单位内刊或晚报刊登,所谓“理想”,基本停留在“想”的层面上,直至进入不惑之年,才在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上,发表第一篇真正意义的小说处女作。实在汗颜。
最初,我对小说的认识很肤浅,也很片面,认为小说完全是虚构的,是主观臆造的,是作家硬“编”出来的,似乎虚构成分多,想象丰富,才是小说,才能体现写作者的功力。我总在想一个问题:小说的情节是真实的吗?小说的人物是真实的吗?曾向一位作家请教:写小说是先有主观意识,也就是先确定写什么,还是先有客观事物,受到启发后而确定写什么?是主观意识重要,还是客观事物重要?早已忘记作家是怎样回答的,面对这样“无知”且诚恳的问题,放到今天又该如何作答呢?这个问题困扰我多年,因此,最初的创作是茫然的,手,无从下笔;心,无处安放。而今,深感小说创作其实是主客观良性互动的产物。
每个写作者,阅读必不可少。最初都是从前辈的著作中汲取营养,受到启发,我当然也不例外。坦率地讲,我早期的某些小说,可以寻到“照葫芦画瓢”的痕迹。但我觉得这是必经之路。模仿或借鉴某些名家名篇的创作技艺和手法,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
近两年,我重新开始小说写作,写了若干短篇和中篇,发给作家朋友“审阅”,回复“尚可”“中规中矩”“不温不火”“能发表”。我心中戚戚。这不是我想要的小说。可就这写得都费劲巴力的,还敢有更高的期望吗?我重温了卡夫卡、海明威、巴别尔、卡佛、加缪,熟识了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毛姆,如《乡村医生》《在流放地》《地洞》《局外人》《小径分叉的花园》《大教堂》《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等,人性的复杂、多变、窘境、异化、荒谬、诡异、冷峻、离奇等等,客观、冷静、简约的表现手法,令我对小说独有的功能、魅力突然有了“否定之否定”的理解。仿佛一个沧桑的成年人,忽然顿悟了本该早些明了的道理。
此次发表的几个短篇,是“否定之否定”之后的“潜心”之作。《大峡谷》源于一段我与一位作家朋友的旅行,我们先后来到南方的一个小城,群山环抱中的小城,灵秀、舒适、宁静,民风淳朴、善良,却莫名地弥漫着不安,氤氲的云雾,飘忽不定,大峡谷深不可测。旅人该心安何处?《大暑》写人的窘境,生存空间逼仄,生活环境压抑,人际关系复杂,须臾无法逃避,应该如何面对?人生充满各种不确定性和不如意,但目标不能改变,希望不能放弃。《是后河沿的鱼吗》探究人际关系的“微妙性”,演绎人生如戏的“显著性”。在人生大“舞台”上,脱身与反脱身,破局与反破局大剧,随时重现或反转,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惊心动魄。每个人都寻求安宁,看似趋利避害,可能危机已经来临;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力求解开谜底,可能谜底就在眼前。
震海老师问我,你这个年龄的作者一般都四平八稳,匠气十足,你何以写出这种具有“先锋”意味的小说?我说不清何为“先锋”小说,但我一直认为,小说至少不能太“老实”,太“循规蹈矩”,太“顺溜”,小说似应奇崛一点儿,诡谲一点儿,“疯狂”一点儿。人是世界的主体,人是丰富的,“先锋”不是目的,探究人性、揭示困境、洞察命运、升华生活、唤起希望才是目的。
人是能动性的存在。一直觉得,写小说,不仅要阅读静态的作品,更要主动“解读”不断变化的世界、时代和生活其中的人。将“解读”后的反思、认知与感受艺术地沉淀在字里行间,让读者感受到人作为世界主体的意义与价值,激发人的主体意识,是我一以贯之的探索。尽管艰难,却乐在其中。著名作家刘恒说,写作是苦行之路,请保持奋斗精神。在小说写作上,我会继续较劲。
穿过幽微的大峡谷,那边风景一定美不胜收。
感谢《天津文学》!感谢李云雷老师!
责任编辑: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