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
这不是一首写给父亲的赞歌。
据说,《父亲写的散文诗》是青年诗人董玉方根据自己父亲的日记而改的,因此,歌词里有大段大段的白描:没有收割完的庄稼,没时间去看的露天电影,借钱才能买得起的饼干,蓝色的涤卡上衣,以及因为有些孤单而瘦了一大圈的女儿……寥寥数语,勾勒了一个父亲最朴素的心事。在困苦的舊岁月中,父亲从一座巍峨的大山,变为一道单薄的影子,唯有心事历久弥新。
为了配合歌词的风格,编曲没有任何的炫技,歌手许飞抱着一把木吉他,站在橙色的稻田中弹唱,一字一句,不像是在唱歌,更像是朗诵。而这种平淡的风格与歌曲的主题是契合的——“父亲”二字,本身就带有克制的含义。
在我进入青春期的那段时间里,我与父亲的关系跌至冰点:他看不惯我的无病呻吟,我瞧不起他的碌碌无为。印象深刻的一次,他仅仅因为发脾气,就撕掉了我放在书桌上的画册,甚至在面对我的质问时,更加强硬地吼了回来:“那本来就是用我的钱买回来的东西!”
我觉得与他完全无法沟通。直到最后我被母亲强拉着回到房间,心里依然感觉委屈至极,觉得大人不可理喻到了一种无耻的程度:无知,自负,缺乏爱与耐心。为什么我就必须被这种人抚育长大呢?
然而,就是这样的父亲,事后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粘合书页,将画册拼凑起来,并且在书页间夹了40元钱。那本画册背后的定价是39.8元,差不多是父亲一周的早饭钱。不过,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向我道歉。他和大多数的父亲那样,是失语的。
《父亲写的散文诗》,其实有一个更出名的版本,由歌手李健改编演唱。在那一个版本中,结尾的歌词做了改动,将父亲由一个个体,拓展到一代人集体的记忆。与之一起的,是一段小号,浓重,深沉,悠扬,喻示着那些动人的往事,终将逝于时间的长河,而新的故事,每时每刻仍在发生。
一切正如《森林中的挽歌》中所言:“生命在竞赛中飞跑,犹如相互追逐的行云;我们走了,像松果一样掉落。”松果坠落在松软的泥土中,而我们会踩着父辈的影子,长大成人。
前段时间,父亲来我所在的城市。我请了假,去火车站接他,又为他订了宾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好像迷失了一般。“其实我很多年前来过武汉的,只是现在变化太大了。”他如此自我辩解道,并在经过某些标志性建筑时故意指给我看。我附和地点头,假装忘记那些地名,也假装看不见他鬓角冒出的白发……
晚上,看着孩子在我怀里安然地睡着,圆嘟嘟的脸庞,像一枚饱满的种子,我仿佛看到岁月如阳光一般,从父亲、我和我的孩子身上平等地淌过,写下了截然不同的诗句。可我知道,这些缀在真实生活里的散文诗,拥有同一个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