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体验：推敲形式，体悟内涵

陆伟伟

英国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在其著作《艺术》中提到一个著名的观点——“有意味的形式”。这一概念目前在我国美学和艺术理论界广泛使用。他认为凡是用来恰如其分地表现、传达或寄托艺术家内在生命的、富于创造的表现形式即为“有意味的形式”。李泽厚认为，“有意味的形式”是积淀了社会内容的自然形式，强调的是课堂语言的陌生化，即不用套话，极大地吸引学生，引发好奇心和求知欲，设计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内容。强调对话，强调学生内心情感的体验，强调符号与生活的联系。笔者听了特级教师姜树华执教的《松鼠》一课后，再次引发了对语言表达形式与阅读审美关联性的思考。

诚然，教师的教学设计是学生审美体验达成与否的中间介质。姜树华老师执教《松鼠》一课时，从文本形式推敲，营造了审美教学氛围，逐步引导学生顺着“形式”的藤，渐渐摸到“审美”的瓜，水到渠成，又浑然一体。笔者试着依照这节课的教学思路，从审美达成的角度来解析学生的审美历程。

一、言语理解基础上的审美归位

1.激活审美心向

在教学的起始阶段，姜老师就有意识地设定了一种阅读的审美心向，通过与学生的聊天互动，将问候语与审美表达进行了潜移默化的关联。

师：孩子们，看大屏幕，这是什么动物啊？

生：松鼠。

师：该怎么和它打招呼呢？

生：你好，小松鼠！

师：你这是在向我说，你要看着它说！

生：你好，小松鼠！

师：能更亲切一点吗？

生：你好，小松鼠！（语气柔缓）

师：你们听，同样的声音，不同的语气，打招呼的感觉就不一样。还有没有不同的？

生：你好啊，可爱的小松鼠！

师：加上语气词感觉就更好了！还有没有更亲切一点的，让小松鼠愿意到我们的课堂中来。

生：可爱的小松鼠，你好，我们欢迎你！

师：好的，同学们把打招呼的这种热情带到课题中去。来，让我们喊一喊它的名字！

（学生齐读题目）

仔细品味和松鼠打招呼这一段，就会发现，教师不仅希望学生通过变化语句的形式来提升打招呼的亲切程度，还鼓励学生变化语气来加深情感，以达到课堂的审美效果。真正的课堂教学还没有开始，学生已经从看似简单的语言句式的训练中获得了审美体验的思维提示，这为后面的教学提供了非常好的审美心向。

2.营造审美氛围

文字“鼠”由形象、写实的象形文字逐渐抽象化、符号化，其演变过程是一个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过程，也是汉字作为“有意味的形式”的原始演变过程。

师：汉字就是好玩儿，大家看这张图，上面是甲骨文的“鼠”字，中间是篆书的，下面是楷书的，无论字体怎么演变，象形的特征非常明显。你们看懂了吗？

生：第一个，上半部分是它的头，头上有两点是胡须；第二个，前面是它的嘴，上面的四点是食物；再往下看，它有一条长尾巴，还有两条是它的腿。

师：你看得清清楚楚，并富有想象。象形字就是这样，能够让我们看啥像啥。让我们一起来写好这个“鼠”字。

姜老师在破题环节，通过展示“鼠”字从甲骨文到篆书、楷书的演变来指导学生识字。演示了一个汉字从写实到象征、从形到线的演变过程，用直观的方法培育了学生的审美。

3.把准审美基点

在梳理文本阶段，姜老师的设计颇具匠心。

師：你们有没有预习课文？姜老师想考考大家，请快速地读一读这些句子，然后进行判断。

（教师出示句子，请学生根据原文判断正误）

生：“松鼠不躲藏在地底下，总是在高处活动”，这句话是对的。文中的第二小节写有“松鼠不躲藏在地底下，经常在高处活动”。

师：孩子，我允许你重说。

生：原文是“经常在高处活动”，这句话把原文的“经常”变为“总是”，增加了松鼠在高处活动的频率，所以这句话是错的。

师：分析得很准确。我们一起来读这句话。

（学生齐读）

生：“松鼠轻快极了，总是小跳着前进，有时也连蹦带跑”，应该是对的！课文的第三小节有这个句子。

师：和他一样意见的同学举手。看来同学们预习得很认真。再看第三句。

生：“松鼠的窝口朝上，端端正正，很宽敞，可以自由进出”，这句话是错的。原文说它的窝口很狭窄，勉强可以进出。

师：好奇怪！它怎么那么笨，做的窝很狭窄，进出多不方便啊！

生：因为它要保护儿女，不能让大型的掠食动物进出。

师：安全起见。

生：儿女们在窝里会非常的温暖。

师：舒适体现。

生：窝口狭窄，雨水就落不进来了。

师：你看看，这样窝里就不会有雨淋了，小松鼠好聪明。有没有发现，除了第二句不用我们怀疑，第一、第三句话都和原文有出入。像这样的课文，我们读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生：要仔细读课文，把每个字都读准。

师：说明类的文章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一个词，大家还真得好好地读。

姜老师设计了三个句子给学生判断正误，让他们自主发现三句话与原文的异同。一方面，以此来检测预习情况；另一方面，让学生在比较中发现关键词的重要性，而这一点正是审美的基点。因为审美的基本要求是避免学生产生理解上的偏差。尤其是教师和学生在对松鼠“窝”的讨论中，很巧妙地将窝的特点与功用分析清楚了，同时又对松鼠窝的巧妙设计进行了揣摩。可见，学生在正确理解文本的基础上获得了审美体验。

二、谋篇分析基础上的审美体悟

1.体悟布局特点

对于文本谋篇布局的体悟，一般教师很容易陷入僵化的理性分析，教得枯燥乏味，学生也学得累，整个课堂缺少审美的意味。然而，姜老师的设计相当巧妙。

师：松鼠其实是一种远离人群的动物，想一想，一个对它很陌生的人，他最想知道松鼠的哪些方面信息？

生：松鼠喜欢吃什么？

生：松鼠的外貌特点。

生：松鼠的生活习性。

生：松鼠的性格。

生：松鼠如何搭窝？

师：好，大家说了这么多，都是我们想知道的。如果让你们排个序的话，你们觉得哪一个是人们最想知道的？

生：松鼠长什么样子？

生：我感觉是松鼠的生活习性。

师：好，同学们，你们支持谁？

生：我觉得应该是外貌，因为只有知道松鼠长什么样子，才想去深入了解它的生活习性。

生：我也是非常想要了解它的外貌，因为如果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解它的生活习性，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师：有道理，同学们，当我们遇到分歧的时候就要思考、对话。在这样的交流之下，我们形成了一致的观点，那就是认识一个事物或者一个人，最起码要知道他的外貌。

在这一段师生对话中，教师成功激发了学生探讨的意愿。巴赫金说：“生活就其本质来说是对话的。”“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正是在这样的交流过程中，姜老师充分调动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起到了促進学生之间、师生之间思想交流、思维碰撞的作用。这个设计的亮点还在于，教师抓准了读者的心理。姜老师的提问不仅让学生换位思考，更给了学生解读文本、思考归纳的契机，学生很自然地完成了对文本的梳理，了解了课文的主要内容。

课堂中的这场对话既增强了课堂阅读氛围，又提升了学生的审美主动性。一方面，可以深化学生对文本的理解，让学生感受到这种文本布局形式的独特；另一方面，也很自然地为之后的语言学习埋下了种子。

2.体悟文笔精巧

语言的本质是对话，教学时，教师应抓住语言的核心——对话及其存在形式——表达，引导学生深入地探讨，并在此基础上帮助学生建构语言世界。中小学语文教学不是培养语言学家，而是培养生活世界的语言应用者，让学生习得活生生的、具体的、有对话关系的语言。

师：我们写作时，要像布封这样，把读者记在心里，文章才有人读。一起来读好这句话——

生：说明文以说明白为成功。

师：我们来看看布封有没有说明白？以第一自然段为例，布封是怎么把小松鼠写得特别讨人喜欢的？他到底有什么妙招呢？

生：我发现他特别会抓松鼠的外貌特点。

师：你觉得该标注哪些词？

生：清秀、发光、矫健、轻快、玲珑、美丽、漂亮。

师：你发现了松鼠的外貌特点，请你来读。

（学生读）

师：善于读书的同学就是这样，他不仅能发现作者写作的奥秘，同时还能读好它。抓住松鼠的外貌特点来写，大家就喜欢，这是妙招之一。

生：我觉得他把松鼠写得像人一样，比如说歇凉，还有送东西吃，说它们常常直竖着身子坐着。

师：没错，把松鼠的动作当人的动作来写，请读好它。

（学生读）

师：同学们，再读这一段话，你们读着读着就会发现，一些词看似非常不起眼，但是，它们功不可没，加深了松鼠讨人喜欢的那种感觉。读得不要太快，速度太快有些词就被“晃”过去了，稍微读慢一点就有感觉了。

生：“可以说，松鼠最不像四足兽了”，这个“最”字体现出松鼠很漂亮。

师：很舍得写。

生：我从“松鼠的尾巴老是翘起来”中的“老”读出松鼠非常俏皮，非常依赖它的尾巴。

生：我从“显得格外漂亮”中的“格外”感觉出作者很喜欢松鼠。

师：你悟出什么呢？

生：我感觉这些词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把松鼠写得更加生动。

师：你们看，作者就是运用了这些妙招把松鼠写得形象生动的。谁来读好第三句？

（学生读）

师：同学们，在写对一个物体的感觉的时候，不仅要写它的样子和动作，还要锦上添花。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段话是在写松鼠，但是读着读着，你们会发现哪里是在写松鼠，而是——

生：把松鼠当人写。

师：对，这就叫拟人体。

从现实教学来说，说明文在文笔上似乎天生比散文、小说少了吸引力，在教学方面往往偏重于理性讲述。而它的精巧就像埋在沙堆里的金粒，需要慢慢去发现，去拾起。

在这段教学中，学生不断地探究，终于跳出思维定式，发现了作者的巧妙在于思路上的预设，他将松鼠当人来写了，还非常舍得用一些锦上添花的词来表达自己对松鼠的喜爱。透过这些词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极为像“人”的生命体。原来这种讨人喜欢是作者预设好的，这样去指导学生理解拟人体的写作方法，是体验性的，是感同身受的。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文篇的谋篇布局不只是结构上的调度，更是一个系统的思维过程，它大到整体的布局框架，小到遣词造句和标点。

三、心摹手追基础上的审美历练

语文教学活动是学生语言习得的活动，语文学习的本质可归结为语言本身的建构。怎样让学生习得活生生的、具体的、有对话关系的语言，最好的巩固方式是趁热打铁。当学生体会到文本谋篇布局与遣词造句的妙处时，趁着这种认知喜悦，心摹手追。姜老师就是这样做的。

师：我们不妨闭着眼睛，想象松鼠坐在我们面前。那么，文中给你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它的什么呢？

生：尾巴。

师：是的，有很多艺术作品也是通过突出松鼠尾巴的特点来表现小松鼠的。看，绘画、玩偶、拼图……都不约而同地展现了小松鼠的尾巴。

师：课文中写松鼠的外形，涉及尾巴的有几句？我们一起来读读。

师：这篇课文我小学就读过，但是这次备课的时候，我发现和小时候读的不一样了，新的课文删掉了灰色部分。你们读一读，猜猜编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生：我觉得，它们虽然有时也捕捉鸟雀，却不是肉食动物，跟前面中心句里的“善良”“乖巧”不符合，所以会把它删掉。

师：也就是说为了凸显它的可爱，在写的时候就尽可能地把一些体现它“凶”的部分去掉。

生：第三自然最后一句，“松鼠的叫声很响亮，比黄鼠狼的叫声还要尖些”，这样凸显不出松鼠的可爱、漂亮。

师：松鼠的叫声是不是真的？

生：真的。

师：那为什么要删掉？

生：即使是真的，我们也可以删除。

师：是的，有一句话老师要告诉你们：说出来的都是真话，但是真话不全说。说明文的每一个句子都要为了一个目标而写，不要白说话，空说话。在布封的作品里，他写的动物是最出色的。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些作者的其他作品，大家课后可以一睹为快。但是必须要告诉我，你们想怎么读这类作品。

生：我要专门读那些形象生动的词语，而且不要漏掉，要细细地读。

生：我要把他的写作方法给记住，之后写说明文的时候，运用它的一些手法，比如擬人体。

……

这一环节，教师一方面引导学生把握住动物的特征，不失时机地列举出不同动物的主要特征，这还只是把握住了动物的显性特征。紧接着，教师将自己小时候阅读到的文本与现在的文本进行了对照，为教材文本删去的部分寻找缘由，让学生认识到与中心符合的素材才是必要的素材。这是把握住了素材选择的隐性特征。这种趁热打铁的教学设计是鲜活而灵动的，让阅读成了一种享受，课堂也成了创造美的演练场。

综观整篇教学设计，审美一直在场，没有缺位。“有意味的形式”理论认为，语文教学走向学生的审美教育是逻辑的必然，而抓住了“有意味的形式”，就建构起了沟通语言与审美的桥梁。美学家李泽厚先生认为，“有意味的形式”不仅指完善文章的结构安排，讲究谋篇布局与起承转合等，最重要的是体现了语言艺术的美感。

姜老师的这节课，给了我们直观的启发，那就是“语言—对话—形式—审美”构成了课堂审美的逻辑链。不难看出，课堂中，姜老师用了大量的时间和学生一起探讨作者是如何运用语言、方法和形式来表达情感的。既重视语言知识运用，又关注思维品质培养；既培养审美自觉，开展阅读教学，还创设情境为读写作准备；课堂评价，不但进行个体观察，而且注重合作交流的和谐共生。凡此种种，都是“意味”的积淀、“形式”的淬炼。

文本的表达形式、谋篇布局、遣词造句、语言的节奏及语感的流畅都传达着文本的意蕴。而这些内隐的语文元素，以往常常在语文教学中被忽略，而现在，在“有意味的形式”课堂中，这些恰恰要成为教师琢磨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讲，这节课是一场源于“形式”的审美历程，恰如其分。

（作者单位：江苏省南通市虹桥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