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伊和解后中东能源地缘政治的演变及走向

张立锟，孙霞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

作为地区大国，沙特阿拉伯（以下简称沙特）和伊朗两国关系对中东局势具有基础性和全局性的影响。2016年，沙特处决了包括知名什叶派教士奈米尔在内的47名“犯有恐怖主义罪行的囚犯”，伊朗则以袭击沙特驻伊大使馆作为回应，双方断绝外交关系。自此，沙伊两国争取地区领导权的斗争不断发酵，两国虽然未爆发直接冲突，但是双方大力培植代理人，在也门内战、黎巴嫩冲突、叙利亚战争中支持对立方，进一步恶化了本就紧张的中东局势。

在过去的几年里，中国积极推动中东地区的和平进程，密切与中东国家的高层往来。中东多国外长多次访华，王毅外长也在2021年3次出访中东，并在沙特提出实现中东安全稳定的“五点倡议”[1]。就沙伊关系而言，中国国家高层大力推进沙特和伊朗建立睦邻友好关系，不仅在2022年12月对沙特进行国事访问，并在2023年2月接待伊朗总统莱希访华。除此之外，中方也不断在多边外交平台呼吁中东地区的和平发展，把中国的安全观传递给中东国家，为中东国家提供沟通对话的机会。2022年12月，首届“中国－阿拉伯国家峰会”在沙特举行，在峰会上，习近平主席呼吁阿方运用阿拉伯智慧推动政治解决热点难点问题，构建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中东安全架构[2]。

2023年3月，中、沙、伊三方签署并发表联合声明，达成“北京协议”，沙伊恢复外交关系。随着沙伊和解，中东许多国家的关系也逐步走向缓和。4月，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达成换俘协议，同意释放887名在押人员。紧接着，埃及和土耳其关系重新实现正常化，并任命派驻对方国家的大使。4月12日，叙利亚外长时隔12年之后首访沙特。5月，阿盟决定同意恢复叙利亚阿盟成员国资格，叙利亚总统巴沙尔时隔12年重新参加阿盟峰会。6月，卡塔尔与阿联酋恢复外交关系。沙伊和解及引发的中东国家关系的缓和也被认为是中国外交的一次重大胜利[3]，是落实中国《全球安全倡议》、推动政治解决地区热点问题的一次成功实践，沙伊和解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中国与中东国家伙伴关系的升级，进而推动“中阿命运共同体”的实现。然而，中东整体的和解进程在推进过程中也遇到较大挫折。2023年10月7日，巴以冲突的骤然升级作为突发事件对中东国家关系的缓和带来了严峻的挑战。在上述背景下，探讨沙伊和解这一重要地缘政治事件所带来的积极意义，尤其是和解之后的能源市场走向，以及和平进程在中东地区进一步扩大所面临的挑战等议题具有重要和深刻意义。

1 沙伊和解的积极意义

沙特和伊朗作为中东地区大国，两国关系的友好发展对于减少局部冲突、提升沙伊的国际话语权，推动地区性问题的解决，加快沙特等国的经济转型、经济合作、吸引外资等都带来积极的影响。

1.1 减少沙伊地缘政治冲突，提升两国的国际话语权

中东地区长期处于地缘政治动荡和战乱之中，热点问题频发，其中宗教问题是引发中东地区矛盾的主要因素，这既体现为以色列与伊斯兰国家之间的矛盾，也包括伊斯兰世界内部逊尼派和什叶派国家争夺主导权的斗争。沙特和伊朗作为伊斯兰世界什叶派阵营的领导者和逊尼派阵营的核心，此次两个对立国家走向和解，体现了逊尼派和什叶派教派冲突的缓和，如若和解成果进一步得到巩固，将在未来大大减少由宗教对立引发的代理人战争发生的频次、降低冲突的烈度。随着沙伊和解，也门和平进程出现了积极的进展。2023年4月，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达成换俘协议，同意释放887名在押人员。

同样，沙伊等国和解对域外国家来说也意味着较大的发展机遇。实现和解之后的中东几个大国，可以合作承办更多的主场外交活动，发展多边外交，提升自身国际形象，吸引更多投资。2023年8月，沙特、伊朗及阿联酋被邀请加入金砖国家，这意味着世界主要能源生产国和进口国将获得一个沟通交流的平台。目前，金砖国家已经决定扩大非美元能源交易规模，引发对“金砖元”和“去美元化”的广泛讨论[4]。此外，沙特与伊朗的和解把伊朗重新拉回到欧佩克的决策机制中，使得欧佩克拥有超越其产量话语权的协调机制，可以利用多边能源合作与美国的石油霸权相抗衡。

1.2 加快中东国家经济转型，促进地区经济增长

从外部环境来看，未来全球经济形势不容乐观。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全球经济正在进入低增长的“不稳定阶段”，全球经济增长率将从2022年的3.4%下降到2023年的2.8%，中东和中亚国家的经济增长率预计从2022年的5.3%放缓至2023年的2.9%[5]。在全球经济动荡的大环境下，中东许多国家都把加快经济转型、促进经济增长作为第一要务。中东大多数国家都提出了自身的经济转型目标，例如沙特“2030愿景”、土耳其“中间走廊”计划、科威特“2035国家愿景”等。中东国家间关系的改善对于减少贸易壁垒、共同应对全球经济增长动力不足的问题起到重要作用。2023年7月，阿联酋与土耳其签订了价值500亿美元的协议，其中包括建立联合经济和贸易委员会，承诺开发能源和自然资源项目以及一份引渡协议。阿联酋的国家投资基金之一阿布扎比增长基金（Abu Dhabi Growth Fund,ADQ）表示，将向土耳其公司提供30亿美元的出口信贷融资，以促进两国的双边贸易[6]。中东国家之间共同的经济利益是改善外交关系的动因，也是进一步巩固政治关系的必要条件。

除此之外，沙特等国渴望获得人工智能、能源、物流、生命科学在内的一系列新技术，以摆脱简单依赖石油出口的经济单一模式，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7]。中东国家关系的友好发展有助于吸引更多企业来中东地区进行高质量的投资。为防止在全球能源转型中处于落后地位，可再生能源开发是中东国家寻找的经济增长点。可再生能源转型是沙特“2030愿景”的核心内容，具体项目包括塞卡凯太阳能发电厂（Sakaka Solar Power Plant）、绿色利雅得、中东绿色倡议等，旨在实现2030年可再生能源在该国能源结构中的占比达到50%。阿联酋等海湾国家还制定了旨在到2030年前将迪拜出行总量的25%转换为自动驾驶的交通战略，这将带动从锂和钴矿产的开采到建设电池制造工厂等基础设施投资[8]。而中国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已形成较为完备的风能、太阳能、关键矿产开采、电池制造等完备的新能源技术产业体系，并大力推动可再生能源技术及产品“走出去”，积极帮助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推广应用先进绿色能源技术[9]。中东国家关系的改善，有助于中国和中东地区国家的合作进一步开展，实现优势互补，同时有助于加强中国与中东地区大国的协调，形成减少碳排放、促进可再生能源增长的区域性合作，促进全球可再生能源治理格局的演变。

1.3 缓解中东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的加剧

沙伊之间的和解有助于推动中东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的解决。以恐怖主义为例，中东地区的动荡是该地区恐怖主义蔓延的重要土壤，宗教和世俗的严重冲突、地方和部落势力坐大、局部危机、冲突与战争的外溢、经济与民生问题的严重恶化等因素都助推了该地区恐怖主义的发展[10]。单一国家往往难以有效应对极端组织在中东部分国家频繁制造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这就需要地区国家反恐机制的完善，开展情报合作以交流信息和经验，而中东国家和解与去极端化合作有利于实现对恐怖主义的打击。长期以来，沙伊两国各自扶植的代理人战争是造成沙特境内恐怖主义袭击发生的重要来源。沙特在2020年平均每周都会遭到也门胡赛武装的恐怖主义袭击，而在此次沙伊和解谈判中，伊朗已承诺不再对胡塞武装提供支持。

另外，全球气候变暖对于中东地区的影响不容忽视，并有可能恶化中东的水资源紧张问题。水及相关基础设施在叙利亚内战、伊拉克战争和也门战争中曾被武器化并成为攻击目标，干旱和气温上升也有可能催化更多的暴力起义，这在“阿拉伯之春”、2021年伊朗的抗议活动和巴以冲突中可见一斑[11]。为应对气候变化，近年来中东国家加强了减碳方面的区域内双边或多边合作。2022年，沙特与埃及共同举办第二届“绿色中东”倡议峰会，讨论中东国家如何合作以应对该地区乃至全球面临的环境和气候挑战，沙特承诺将在未来10年向“绿色中东”倡议提供25亿美元资金支持。中东国家之间也纷纷达成谅解备忘录，加快清洁能源和减碳技术的合作进程[12]。最近两年的气候变化峰会也连续在中东国家召开，足以体现该地区气候问题的紧迫性与合作的迫切性，而沙伊外交关系的缓和有助于国家间开展更多的气候合作和相互投资。

2 沙伊和解后的中东能源市场变化

沙特和伊朗作为重要的产油国，两国和解对于能源市场的稳定起到积极的作用，这既包括有利于降低代理人战争频繁爆发所带来的油价变化风险，也有助于拓宽伊朗原油出口市场，进一步促进中东能源供应的稳定，提高石油出口安全。但最新巴以冲突作为重要的地缘政治冲突事件所带来的影响仍需进一步观察。

2.1 沙伊友好关系有助于稳定石油价格和提高石油出口安全

长期以来，对石油生产设施或油轮的袭击和炸毁是许多武装组织示威或反制的重要手段，也是造成中东产油国出口不稳定和价格短期内剧烈波动的重要原因。沙伊和解有助于减少此类袭击事件的发生，进而稳定石油价格。2019年9月，在也门战争中与沙特对立、受到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袭击了沙特阿美（Saudi Aramco）的石油设施，导致沙特石油产量减半，国际油价一夜暴涨15%。此后，该类袭击事件不断重现。2021年，位于沙特的世界上最大石油运输港口之一的拉斯塔努拉（Ras Tanura）一个石油储罐遭到袭击，油价在14个月以来首次升至每桶70美元[13]。袭击发生后，也门胡塞武装宣布对此负责。随着沙伊和解所带来的也门和平进程出现进展，此类由双方对立所带来的袭击事件的发生未来将大大减少。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在沙伊和解谈判中，伊朗已同意停止向也门胡塞武装运送秘密武器，并敦促其停止对沙特的袭击[14]。沙伊恢复关系不久，沙特代表团抵达也门与胡塞武装进行停火谈判。2023年9月，胡塞武装代表自2014年也门战争爆发以来首次正式访问沙特，双方就停火协议进行谈判，会谈的重点包括重新全面开放处于胡塞武装控制下的港口、萨那机场重建工作以及外国军队撤离也门的时间表等。

另外，沙伊友好也有助于维护霍尔木兹海峡的稳定，增加石油出口运输安全。霍尔木兹海峡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咽喉要道之一，连接波斯湾和阿曼湾，是波斯湾水域到达印度洋水域的唯一海上通道。全球每天有约1/5的原油和石油产品都通过该海峡运出。在霍尔木兹海峡扣留船舶、封航、区域军演、武装冲突等行动都会对油价产生较大影响[15]。2019年6月13日，在美国、伊朗和沙特关系紧张之时，两艘分别为挪威籍和日本籍的油轮在霍尔木兹海峡阿曼湾海域遭到袭击，布伦特原油价格在袭击发生后立即飙升了4%[16]。而伊朗位于霍尔木兹海峡北岸，之前就曾多次在海峡附近举行军事演习，或威胁关闭霍尔木兹海峡。随着和解进程的推进，维护霍尔木兹海峡的运输安全也成为了石油生产国的共同诉求。2023年6月3日，伊朗、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巴林、伊拉克等国共同组建新海军联盟，以共同维护波斯湾海域的航行安全。

2.2 促进中东国家之间的能源开发、投资及合作

中东部分国家友好关系的恢复，有助于实现中东国家间能源开发的相互投资上升，并获得更多能源战略自主性。例如，沙特和伊朗共有超过28个石油和天然气田在此之前从未被开采过。沙伊和解之后，两国随即启动了在福鲁赞油田（Forouzan）的石油合作，有望促进石油产量的增加[17]。沙特和土耳其重建外交关系后，随即决定增加双边贸易，并签署了一项关于关键矿产开采合作的协议。这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访问沙特期间达成的一系列能源和石油合作协议的后续行动，有助于为沙特能源出口开拓更大的土耳其和欧洲市场，同时可以吸引更多技术和投资，以减少沙特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实现经济多元化。

在以往，伊朗的石油出口深受美伊关系恶化后美国制裁的影响。据美国和平研究所的数据显示，伊朗2016年的石油出口收入为410亿美元，2017年为530亿美元。但从2019年3月到2020年3月，伊朗的石油收入仅为80亿～90亿美元[18]。2023年以来，伊朗已经决定利用本国庞大的能源储备来发展其与地区伙伴间的经济合作。截至2023年5月，伊朗已经将石油产量和出口量提高到201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约占全球供应量的3%[19]。在与巴基斯坦的外交关系中，伊朗表达了可以发挥解决该国能源危机的重要作用，准备以可以承受的价格提供援助，帮助巴基斯坦应对电力和天然气短缺问题。伊朗和巴基斯坦通过中巴经济走廊和东西走廊加强能源贸易和能源合作，可以打通西亚和南亚，把印度、中国等能源需求大国与中东能源产地连接起来，实现互联互通[20]。然而，伊朗国内仍然面临电力短缺的问题，大规模出口能源仍然受到缺乏有效管理、基础设施建设不足、新能源开发滞后等问题的制约，需要寻求域外国家的投资、技术和管理等方面的支持。此前，法国道达尔能源与伊朗签署了开发伊朗南帕尔斯气田的合同，但是由于2011年开始的对伊制裁，道达尔退出该开发项目。2023年9月，经过伊朗国家石油公司和帕尔斯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等国有公司的努力，该项目已经部分投产[21]。但是后续的开发需要安装移动平台，急需在石油工业的上游和下游聘请外国顾问。伊朗还与伊拉克、黎巴嫩等邻国达成能源合作协议，扩大石油和天然气贸易，投资合作建设更多发电站，以缓解当地的电力供应短缺。在西方制裁迟迟没有被取消、石油出口受阻的情况下，伊朗与中东国家之间关系的改善推动了伊朗对周边邻国的投资合作，包括在周边国家建设炼油厂也是伊朗的一项重要合作倡议，但这些都需要庞大的技术和资金支持。

2.3 巴以冲突升级可能会对能源价格产生影响，但仍需进一步观察

中东地区的历史表明，地缘政治冲突会对全球能源市场产生直接影响，战争爆发不可避免地带来油价风险溢价上升，对石油产量带来一定的影响[22]。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发射火箭弹，以色列随即宣布进入战争状态，并对加沙地带展开大规模的轰炸。尽管巴以冲突爆发后，两大国际基准油价波动并不剧烈，在冲突第三天开市后，布伦特原油价格上涨4.2%，美国WTI原油价格上涨4.3%[23]，截至10月底，国际原油价格较冲突前上涨了大约6%。然而，世界银行在10月30日发出警告，中东冲突加上乌克兰危机带来的影响将全球大宗商品市场推向未知领域，并表示，如果巴以冲突不扩大，对油价的影响有限，但如果巴以冲突升级扩大，将严重影响全球原油供应。世界银行给出了“小规模中断”“中等中断”“大规模中断”3种情况的油价预测。在最严重情况下，全球石油供应将减少600万～800万桶/天，推动油价上涨56%～75%，达到每桶140～157美元，这将给全球能源供应造成“几十年来的首次双重能源冲击”[24]。另外，伊朗是否参与了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以及是否会参与后续的战争行动仍不明确，如果后续伊朗参与巴勒斯坦对以色列的战争，伊朗的石油生产设施及附近的海上运输通道可能会遭到袭击，美国继续加大对伊制裁，这将对国际能源市场带来更大范围的影响[25]。

此外，巴以冲突的外溢和地面战可能波及从北非通过地中海到欧洲的能源出口，使得欧洲由于俄乌冲突带来的能源危机雪上加霜，能源安全形势恶化。就天然气出口而言，2022年6月，以色列、埃及与欧盟委员会签署了一份关于通过埃及液化天然气（LNG）出口设施向欧盟供应以色列天然气的三边谅解备忘录。2023年8月，以色列表示将提高塔玛尔天然气田的产量，并增加对埃及的天然气出口。然而，在此轮巴以冲突升级后不久，以色列关闭了塔玛尔气田，并暂停了从以色列南部阿什凯隆（Ashkelon）到埃及的阿里什海底EMG管道的出口，这将大大影响埃及向欧洲出口天然气的能力。据彭博社11月1日报道，自塔玛尔气田关闭以来，埃及的天然气进口量已从每天8亿立方英尺降至为零，并导致了埃及的电力短缺问题[26]。一旦埃及的LNG出口设施由于停电被迫中断运行，埃及就不太可能在几个月内恢复LNG出口，埃及LNG在冬季的出口或将下降40%。2023年10月9日，欧洲基准的荷兰天然气期货合约价格上涨14.2%，至53欧元/兆瓦时[27]。

除此之外，土耳其与以色列的天然气合作也因此次冲突而中断，土耳其建立欧洲天然气贸易枢纽、成为欧洲能源供应的重要中转国家的雄心也被搁置。2023年开始，土耳其与以色列关系的和解进程曾有较大的进展，土耳其还与以色列讨论能源合作议题，尤其是天然气的合作项目，双方合作开发地中海天然气资源，最终出口目的地是欧洲[28]。然而加沙地带爆发战争之后，土耳其暂停了与以色列的天然气合作。电力短缺和中东紧张局势扰乱了能源市场，欧洲可能不得不重新考虑能源多元化战略。随着加沙局势的外溢，西方尤其是欧洲国家与北非和中东的阿拉伯能源生产国和出口国的关系更加紧张。由于美、英、法、意等国家支持以色列的立场，利比亚已经呼吁停止向这些国家出口天然气[29]，伊朗也已经呼吁暂停向西方国家出口能源[30]。卡塔尔代替俄罗斯供应欧洲LNG的计划也出现变数。由此来看，“阿拉伯石油禁运”再次发生不是没有可能，叠加关键基础设施的遇袭风险上升，全球能源供应尤其是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在当前中东地缘政治新一轮动荡中面临供应中断和价格上升的双重风险。

3 中东国家和解扩大面临的挑战

尽管沙伊和解整体上对中东地区安全、能源供应和经济发展有利，但同时也要看到，和解要在中东地区进一步推进还面临着诸多挑战，未来中东能源地缘政治走向还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

首先，现实利益的冲突、对于权力的争夺及域外大国的干预仍是影响中东和解的关键变量。尽管沙特和伊朗达成了和解协议，但是仍不忘对地区领导权的争夺。伊朗继续实施核计划并进一步团结什叶派阵营，沙特的和解政策转向也被认为是“更谨慎的实用主义外交”（More Measured Pragmatism）的回归，是获得喘息机会及等待时机的一项举措[31]。预计沙特和伊朗都不会轻易放弃对中东地区主导权的争夺，这也将影响沙伊外交关系的走深走实。另外，尽管沙特等国的战略自主性在提高，但仍不能忽视中东国家的和解进程所受到的域外大国干涉及地缘政治竞争的影响。沙伊友好并非美国所乐见，拜登政府在沙伊和解之后便加大了对中东地区的外交力度，尤其是增加了对盟友沙特的访问。自2023年4月开始，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伯恩斯、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国务卿布林肯分别到访沙特，试图影响当前中东地缘政治正在发生的变化，尤其大力推动沙特和以色列关系的正常化，以防止沙特和伊朗进一步走近。2023年9月，以色列高级外交代表团访问美国，磋商以色列与沙特关系正常化协议大纲，布林肯分别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导人通电话，讨论与以沙关系正常化协议相关的问题。受到美国和以色列的外交政策影响，沙伊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也受到沙特和以色列关系走向的左右。不仅如此，随着中国、俄罗斯、日本、欧洲国家在中东地区影响力的上升，中国在沙伊和解中起到的正面作用有可能刺激美国增加对中东地区的重新关注，以获得更多遏制中国的筹码。目前中东仍是美国海外驻军规模最大、确立国际道义和价值观形象的重要区域[32]，美国并不愿意看到由最大的竞争对手来填补其在中东“战略收缩”所带来的空缺，并可能通过加大力度监管和审查位于中东的中国企业、挑拨中国与地区大国的关系等途径，弱化沙伊和解的积极成果。

其次，巴勒斯坦问题仍是中东和解进程推进的最大瓶颈。巴以关系在2023年3月的中东和解浪潮中不仅没有取得有效进展，反而变得更加紧张，双方的对立和冲突在10月升级到了顶点。据美联社在10月30日的报道，本轮巴以冲突已经造成了80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和未成年人，而以色列死亡人数为1400多人，这些伤亡都是前所未有的[33]。尽管以色列和哈马斯的冲突仍在进行中，未来走向尚不明朗，但此次冲突造成巴以问题复杂化，外溢风险不断加剧并已蔓延至周边国家，叙利亚、伊朗等其他地区大国都有卷入战争并使冲突扩大化的可能。10月23日，以色列经济部长尼尔·巴尔卡特强硬表态，如果黎巴嫩真主党加入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的战争，以色列将对伊朗进行打击，并将伊朗“从地球上抹去”[34]。10月30日，伊朗副外长对外界表示，如果以色列对哈马斯的战争进一步扩大，将导致以色列政权“彻底毁灭”[35]。另外，沙特也冻结了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谈判进程。实际上，若巴勒斯坦问题得不到解决，沙特和伊朗等主要阿拉伯国家都不会实现与以色列的关系正常化，中东地区仍会动荡不安，中东地区的和平进程仍不明朗。

4 结论

在国际关系的语境中，和解是敌对双方在冲突之后改善双边关系、建构和平的过程[36]。和解被认为是经历过冲突的国家走向和平与合作的关键，有助于消解国际社会的安全困境[37]。然而，受到内部矛盾和域外势力干预等多重因素的长期影响，和解被认为是中东社会必需但是最为缺失的文明理念，是最可望不可及的文明理想[38]。2023年以来，沙伊引领的中东国家和解进程使人们看到了中东未来实现和平与稳定的希望，从地区安全的角度来看，对立大国的和解不仅可以降低大型冲突爆发的风险，减少局部战争的次数和烈度，更可以减少人道主义危机的频繁上演。但巴以冲突的升级同样让人心生忧虑，中东国家的和解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未来仍会面临较大的风险和挑战。

中东地区是我国“一带一路”倡议实施的重点地区，截至2022年，中国已同21个阿拉伯国家及阿盟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中国与中东国家的贸易和投资也在不断增长，中国已成为多个中东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近5年来，中国同中东国家的贸易额从2625亿美元增长到5072亿美元，总额几乎翻番，年均增幅近15%[39]。另外，中国与欧洲运送货物的船只大多数需要通过霍尔木兹海峡、博斯普鲁斯海峡等4大战略海上通道，而海峡附近往往也是冲突聚集地，海峡附近的安全对于维护海上贸易安全十分重要。中东地区的和平稳定对中国海外投资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未来中国需要继续重视中东地区安全对国家外交和企业“走出去”的考验，加大对中东国家尤其是冲突地区的风险预判，保护好在中东地区中国公司的投资利益以及中国公民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