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

喻永军

贫困生张佳在女生公寓前的小道上走着。阳光很好，张佳的脸上不时洒下树叶细碎的斑影。张佳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从这里经过。张佳想辍学，张佳辍学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贫困生马文辍学了，她便对读书失去了信心。马文被外校同学打了一顿。班主任问马文的时候，马文憋着气不吭声。班主任认为马文没礼貌，语气就重了点儿。马文提起垃圾桶摔下去，摔了个稀烂，走了。

在张佳看来，马文是一时冲动，他对学校还有一点儿留恋。第二天，马文和爷爷一块儿来找班主任。

阳光斜射在翠绿的草坪上，十六岁的马文站在花坛边，比爷爷高出一头，垂着双手，眼睛瞅着脚尖。爷爷小心地给主任赔着不是，说马文不争气，是个惹事不省心的东西。

班主任板着脸，像往常一样听了一会儿，摆摆手，说：“先回去。”

一直侧耳静听的胖子马钢扶了扶眼镜，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马钢的同桌赵伊利说：“都是张佳惹的祸。”

赵伊利用手捅了捅前排的胆小鬼赵玉新，说：“完了，马文这回完了。”

晚上八点钟，公寓停电，张佳有点儿饿，到校外买吃的，出校门不远就看见马文马钢赵伊利赵玉新围在一块儿。赵伊利眼尖，喊张佳过去。张佳就走过去了。

马文和外校那群人打架的那次，也是他们五个人在一块儿。当时张佳已不再流泪，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有点儿战栗，看样子是吓坏了。事情并不复杂——张佳去那里借书，碰到了几个男生缠着要跟张佳做朋友，其中一个，拉过张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你喜欢马文，马文又怎么样！”

马文决定报复。但打架的时候，赵伊利没有参加。赵伊利是尖子生，是班级和年级的重点培养对象。

马文说：“赵伊利别去！”

赵伊利夸张地咬着牙说：“我不能看着张佳被人欺负！”

马钢说：“又不是决斗。”

这时赵伊利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大家谁也没有说话。赵伊利说：“我妈催呢！”

赵伊利在五个人中是最瘦的一个，也是最让人羡慕的一个，因为赵伊利学习好，赵伊利的妈妈辞了工作专门在家里照看赵伊利。上学、回家，吃饭、读书，赵伊利过着最正规的校园生活。

马钢看看低头玩手机的张佳，就说了一句话：“赵伊利，滚！”

赵玉新家在深山里，父母亲从前种点儿山地，砍点儿柴火，后来到工地上打工，家里生活不宽裕，但他没被评上贫困生。听了马钢的话，赵玉新也被惹笑了。

……

几个人从十字路口走了很远，拐了个弯儿，赵玉新说饿，提議吃点儿东西。其实张佳肚子咕咕叫已老半天了。如果没有人提起吃饭，她会一直忍耐下去。张佳的父亲是个瘸腿，家里都靠她妈妈撑着。张佳每月的零花钱只有三十块。就连张佳的手机，也是马钢换下来的旧手机。

赵伊利说：“喝点儿啤酒，放松一下。”

马钢说：“今天你请客？”

在聚贤山庄对面的砂锅店坐下，马钢要了五份砂锅、四听啤酒、一瓶香槟、两包十元一盒的猴王烟。香槟是张佳的，烟是他和马文抽的——赵玉新和赵伊利偶尔也点上一支，但回家前，赵伊利一定会让张佳闻闻有没有烟味，然后用茶水漱口，以防被他妈妈发现。马钢是大款，父亲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赚了大钱，后来离了婚将马钢留在老家，现在每月给他的生活费是一千元。马钢本来是一个瘦男孩儿，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东西。有一次他爸爸来学校看他，两人站在一起他比那个房地产老板还要胖。赵玉新的爸妈，就是马钢给介绍到马钢爸爸的工地上干活儿的。赵玉新建议马钢配一副眼镜戴上，显得斯文。

马文喜欢打架，下手重，腿脚利索。虽然这不是一个尚武的时代，但马文的这些特点，却有着一种霸道的引力，几个人甚至觉得马文有自己爸爸的影子。赵玉新、马钢和赵伊利自然就成了他的粉丝。张佳不是，她觉得像赵伊利那样，将来会更有出息。

马文辍学后，张佳到马文家里去过几次，不是碰上锁门，就是马文的爷爷跟她急。张佳感觉马文的辍学与自己有关，她想劝劝马文，劝他忍忍性子把初三念完，但一直没见上马文的面。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下着小雨，张佳在超市门口碰见赵玉新，她托赵玉新将那部旧手机还给马钢。赵玉新接过手机装进口袋，对张佳说：“马文去了深圳。”

马文和爷爷去学校的时候，马文的爸妈也回来了，在马文双亲的眼里马文已成了大小伙子。马文的妈妈甚至抱着儿子哭了起来。他们谁也说服不了马文继续去念书，父母明显感觉马文产生了逆反心理，决定陪马文上州城里散散心。结果马文一个人要了五百块钱，独自去了。马文回来的时候，钱花了个精光，胸口文了刺青。马文说：“我不想上学，也不想当兵，只想做我自己！”

马文的父亲说了一句“自生自灭”的话。

张佳问：“现在呢？”

赵玉新说：“听说做了电梯厂的见习工。”

“听谁说的？”

“班主任。班主任还说，烂泥就是扶不上墙。”

张佳眼里一热，忍着没让泪流出来。她没有告诉赵玉新，自己已做了这个超市的收银员。

其实赵玉新心里知道，只要有人劝说一下马文和张佳，他俩心里是舍不得辍学的。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