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文
(南开大学,天津 300071)
政治地理环境是国家推动现代化的基础条件,国家的地理位置、领土面积、人口规模、自然资源、地缘环境等均会影响到国家现代化的目标设定和政策实施。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充分理解和把握好国家的政治地理特征。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最早在《理想国》中提出一个理想城邦的政治地理条件,即领土位于岛屿,人口规模适中,经济自给自足,文化相对独立。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指出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能够决定民族的性格特征,国家疆域的缩小或扩张都会改变国家的政体和精神。英国地理学家麦金德1904 年发表了现代政治地理学的经典文献《历史的地理枢纽》,通过对欧亚大陆历史的重新审视,麦金德发现历史上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发展基本上都是围绕国家的自然地理特征进行的,任何社会变革都与其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①[英]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林尔蔚、陈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年,第2 页。美国地理学家惠特里西在1939 年出版的《地球与国家》一书中进一步指出,各国的政治行为与其独特的自然环境有着无法摆脱的联系,政府的政策应当建立在恰当评价、正确认识地理环境的基础之上。②参见肖星:《政治地理学概论》,北京:测绘出版社,1995 年,第12—13、16—17 页。
地理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国家的组织形式。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提出“逆境美德”一词,意指文明的发展需要艰苦环境的刺激和推动,只有艰苦地区或新地方的刺激才会唤起人类的奋战,进而推动文明的诞生和成长。“就自然环境的第一类而言,总是条件比较艰苦的地方,才成为创造文明的地方。例如:古代中国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那里的挑战是什么性质,怎么出现的,还不清楚。但是我们知道那里的情况绝不是安逸的,而是困难的。”③[英]汤因比:《历史研究》,石础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13—17 页。历史上看,由于对河流水系的集中控制和灌溉需要大规模公共设施,河流泛滥的治水地区很容易出现权力相对集中的政治制度。“中国在地理上和行政上的统一,大大增加了政治上对航运运河的需要,同时也扩大了国家开凿这种运河的组织权力”;同时,“巨大的组织工作是农业机构国家所完成的大型建筑工程所固有的,这些大型建筑工程,特别在治水形式下,对促使全面组织形态的具体化起着决定性的作用”④[美]卡尔•A.魏特夫:《东方专制主义》,徐世谷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年,第24—25、45 页。。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中也有类似表述,他认为时而润泽大地、时而泛滥成灾的黄河在历史上直接或间接地促使中国采取权力高度集中的政治体系。“黄河经常有淤塞河床,引起堤防溃决泛滥,造成大量生命与财产损失的可能。这河流的水量在洪水期间和枯水期间幅度的变化又大,更使潜在的危机经常恶化。按理说来,有一个最好坐落于上游的中央集权,又有威望动员所有的资源,也能指挥有关的人众,才可以在黄河经常的威胁之下,给予应有的安全。环境上产生的极大压力促使中枢权力的出现。所以中国的团结出于自然力量的驱使。”⑤黄仁宇:《中国大历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年,第32—35 页。
地理条件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模式。列宁曾经指出,“地理环境的特性决定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力的发展又决定着经济关系的以及随在经济关系后面的所有其他社会关系的发展”⑥《列宁全集》第1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459 页。。现代政治地理学的一个显著特色就是研究地理环境因素的实际情况及其变化势态对于人类社会经济活动的重大影响和动态关系。美国学者潘赛在1954 年出版的《世界政治地理》一书中指出,政治地理学关注的静态要素包括国家的位置、国土面积和自然资源等,动态要素包括人口状况、民众观念与团体活动等,它们都是国家推进现代化的战略基础。⑦参见王恩涌:《值得一读的一本全球政治地理著作》,《人文地理》1995 年第3 期。
首先,国家的地理位置一般被视为影响国家现代化道路的初始因素。
地理位置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曾经并将继续起着重要的作用,在一定条件下甚至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为人类科学技术的进步可以改变或影响地理环境的某些方面,但这种人为的改变和影响仍然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对于国家的自然地理位置而言。“现代科技和现代文明的浪潮似乎呈现出可以吞没一切空间差异、时间差异甚至人类精神文化差异的架势,但是,如果以为地理环境的制约作用从此就不再发生了,那就未免太天真了。当代世界依据着竞争的原则,在优胜劣汰的分化和组合中,地理环境的优劣仍然是一块沉重的砝码。”①张培刚:《新发展经济学》,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 年,第365 页。历史上看,现代工业经济的兴起须以国际贸易的扩大为前提条件,而参加国际贸易的难易在很大程度上又取决于地理位置的优劣。“经济发展的这一自然基础,不仅为人类的经济活动提供了对象和手段,而且直接就是人类整个经济活动和生存的空间。这个‘空间’的条件如何,往往规定了人类‘经济’的质量水平。”②陈庆德等:《发展人类学引论》,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年,第278 页。就商业活动来说,是否接近市场是由地理条件决定的。各国(地区)商业竞争在于是否能快速又廉价地将其商品运送至市场,并且能快速又廉价地从他国(或地区)进口所需原料,因此运输的方便性及成本占了极为关键的地位。有出海口的国家与内陆的(landlocked)国家相比,在经济上拥有巨大的海运优势。在海运比陆运廉价的情况下,沿海国家(地区)不但能快速掌握市场,并且能降低生产成本,增强市场竞争力。从世界经济发展史上看,“一国的地面情况,河流与大海的接近程度,港口的数量与质量,是否存在着高山、沙漠这类不可超越的障碍,以及在该国与其他文明世界之间有没有无法通过的丛林地带——在这种意义上说,可接近性是一种资源……在解释任何一个民族的经济活力时,可接近性程度应该起着相当大的作用”③[英]阿瑟•刘易斯:《经济增长理论》,梁小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0 年,第60 页。。
国家现代化还受到特定的地缘政治因素的制约,即相对于其他国家的政治区位环境。与自然地理位置不同,国家的政治区位是相对的,随着国际国内体系及其运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重视地缘环境是国家对外政策制定中的重要一环。“任何国家,在制定内外政策时,虽不以地理因素作主要依据,但每国内外政策的制定必须考虑地理因素的影响:如国内民族的区域分布,资源的不平衡及重新配置,中心区和边远地区政策的不同,对外的外贸投资,外交政策、双边关系等政策。”④王正毅:《现代政治地理学》,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29 页。
其次,国土面积的大小也影响着国家的现代化进程。
国家幅员辽阔通常会带来多样化的资源禀赋、巨大的潜在市场以及对外国原料和产品依赖较少的优势,但同时也产生行政控制、民族团结和地区发展均衡等问题。在战略选择上,小国可能因为资源和市场规模等问题受到限制,大国则需要面对更加复杂和庞大的管理问题。例如,“一些很小的国家,受它们的规模限制,使得他们拒绝考虑一些战略,而着眼于其他一些战略的优势。特别是,一些很小的国家,假如他们将自己的经济封闭起来时,将冒着很大的风险,事实上,他们除了或多或少地遵循开放经济的发展战略以外,几乎没有其他选择”⑤[美]基思•格里芬:《可供选择的经济发展战略》,倪吉祥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2 年,第250 页。。与小国不同,大国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大国国土辽阔,国民经济由若干乃至很多个区域经济组成。由于资源禀赋、发展基础、人力和技术条件等不同,各个区域经济的发展水平和速度存在着很大差距。从现实中看,很多发展中大国存在多层次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多类型社会经济形态同时并存的现象,呈现出二元经济地域结构差异,对现代化进程形成压力。“无论如何,在喷气式飞机与牛车并存的地方,现代化所承受的考验要严峻得多;而在各方面发展都较为平缓和均衡的国家,这一考验相对就要小得多。”⑥[美]布莱克:《现代化的动力》,段小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年,第182 页。如何协调区域间的经济发展,克服地区间的经济差距现象,是大国在制定经济发展战略和政策时必须妥善处理的一个重要问题。例如,当一国的区域发展差距明显扩大,影响到宏观经济增长乃至国家政治稳定时,国家就会运用其行政力量有计划地配置资源,使生产要素在各区域间均衡分布,推动欠发达区域的开发,从而缩小区域发展差距。
最后,人口的数量、质量、构成和分布情况等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该国的产业结构、经济增长能力和国家现代化道路特点。
发展问题专家罗斯托认为,由于人力资源禀赋不同,发达国家的物质技术可能不会对欠发达国家的发展提供必要的创新支持。同样,在发达国家发展起来的社会技术,也可能不会提供适合于许多欠发达国家的多样化制度和人口规模背景的制度或安排模式。以强调劳动节约式发明为重的现代技术,可能并不适合于那些劳动力过剩但其他要素如土地和水稀缺的国家;以强调个人责任和追求经济利益为重的现代制度,也可能不适合许多欠发达国家中占统治地位的农业社会的传统生活方式。①[美]罗斯托:《增长的五个阶段:概述》,郭熙保主编:《发展经济学经典论著选》,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8 年,第70 页。历史上看,各国对人口压力所作出的不同反应是其走上不同发展道路的根本原因。例如,中国古代人地关系的变化曾直接促使游牧生活的结束和井田制度的崩溃。②傅筑夫:《人口因素对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的形成和发展所产生的重大影响》,《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2 年第3 期。
美国学者钱纳里等人在进行大国与小国的增长比较时,认为人口多寡决定国内市场规模的大小,并进而通过对外贸易影响专业化分工,形成特殊形态的经济结构和发展形式。一般而言,大国具有较大的人口规模、较广阔的国内市场,在工业化过程中比较容易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并能在许多行业达到规模经济,在国际经济中也具有更大的回旋余地。与之相反,小国发展格局的特点在于易受外部市场和资金流动的影响,自我循环能力较弱。③[美]钱纳里•霍利斯、塞尔昆•莫尔塞斯:《发展的格局1950—1970》,李小青等译,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9 年,第93 页。更重要的是,人口规模越大,所能孕育的企业家和其他富有创造精神的人也就越多,而正是这些人将对解决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种种难题做出重大贡献。④[美]吉利斯等:《发展经济学》,黄卫平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200 页。
美国学者格拉斯纳和德伯里杰在《系统政治地理学》一书中总结了民族国家发展的一般性经验,包括人口从分散到聚集、民族意识觉醒、核心地域观念和国家向心力形成等⑤[美]格拉斯纳、德伯里杰:《系统政治地理学》,宋保平等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年,第636 页。,这些因素通常是一种对国家现代化产生稳定和连续性推动的力量。经济学家也承认,“就国家经济增长研究而言,我们绝对有必要更加熟悉那些相关社会学科中的发现,以帮助我们理解人口增长模式、技术变革的性质和力量、决定政治制度特征和趋势以及一般决定人类——部分地作为生物的人,部分地作为社会的人——行为模式的因素”⑥[美]库兹涅茨:《经济增长与收入不平等》,郭熙保主编:《发展经济学经典论著选》,第56 页。。从地理上看,中国北部是冰天雪地的荒漠,西北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沙漠,西边是号称世界屋脊的巍巍雪山,西南则是难以通行的深山老林,从东到南则是呈弧形的汪洋大海。这个地理环境对外结构完整、自成一体,加之人种血缘上的单纯、亲近,更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要用群体、整体力量才能生存发展,所以,在中华先民那里形成并且强化了中华民族整体思想和“大一统”意识。⑦肖群和主编:《中华统一史》,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 年,第13—17 页。
人口的组织管理形式影响到国家综合实力和国家间竞争。“在任何特定时间里政治力量的实际对比,当然一方面是地理条件——既有经济的又有战略的,另一方面也是对抗双方国民的相对数量、活力、装备和组织的乘积。”①[英]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林尔蔚、陈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年,第46 页。生活在特定区域内的人口从事的政治经济等活动需要特定的组织来进行统筹协调。国家力量强弱不单纯取决于人口数量和国土面积的大小,而在于如何有效组织人们去利用自然资源,从事生产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再富饶,如果没有强大的组织去调动广大劳动人民的积极性,协调各部门之间的关系,这个国家的人口和资源优势也发挥不出来。其中,尤以政治组织的作用最为突出。“政治组织是维护一个政治区域政治稳定的先决条件,是政治区域繁荣昌盛的基础,不同的政治组织由于采取不同的政策,推行不同的制度,从而在政治区域内产生不同的政治景观。”历史上看,人口数量相对庞大的中国和印度产生了独特的制度和文明,形成了统一和庞大的社会,这种令人注目的制度与非洲和拉丁美洲的许多小国的制度相比,很少有相似之处。②[美]罗斯托:《增长的五个阶段:概述》,郭熙保主编:《发展经济学经典论著选》,第69 页。
政治地理学认为,大国在政治和管理方面很容易遇到困难,这种困难还会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发展而加剧。因此,大国若要想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保持优势,并不完全取决于其资源禀赋,而是取决于它的组织结构和制度结构能否及时地得到改善和变革,包括集中进行政治控制和协调的能力、管理资源支持经济增长的能力、鼓励社会互相合作的能力以及通过研究和教育来产生和分配知识的能力。基本上,这些特征体现了领导者为实现国家现代化动员社会资源的能力。“经济成就的取得主要取决于人们的能力和态度,也取决于他们的社会政治制度。这些决定性因素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经济发展水平和物质进步速度的快慢。”③[美]彼特•鲍尔:《关于发展的异议》,转引自[美]J.A.道等编著:《发展经济学的革命》,黄祖辉、蒋文华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年,“绪论”第1 页。
此外,人口规模较大的国家拥有庞大的劳动力资源,便于推动经济的增长,但由于人口较多,其人均资源占有量可能很少,同时也会面临自然资源的约束。英国人威廉•配第从“人地关系”这一角度探讨了国家的最优模型。他认为,国家的最优规模是使其人民充分地利用和开发土地上的资源。④参见张文奎等编著:《政治地理学》,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1 年,第12 页。在工业文明时代,人类的科学技术得到大发展,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人们肆意开发自然资源,随意排放工业垃圾,诱发生态危机,形成了人与自然环境的冲突,需要重视合理开发和利用现有的资源。20 世纪70 年代以来,世界生态运动此起彼伏,政治地理学中的“政治生态学派”开始兴起,该学派关注经济和社会因素如何影响到耕地萎缩、土地退化、野生动物保护、森林砍伐等环境问题,指出现代社会经济系统中经济失衡的主要表现形式为生态失衡,需要重视自然资源在重新构建政治和经济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政治生态学强调生态化是现代化的新特征,国家现代化要求将生态需求与经济发展相平衡,建立生态平衡和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现代化模式,推动物质文明向生态文明转变,主要包括降低农业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推进绿色工业化和绿色城市化、转变生态制度和生态观念、提升生态效率和生态结构,促进经济增长与环境退化逐步脱钩,实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双赢。
受地理条件的影响,国家现代化的路径和模式是多样的。“事实上,增长和发展是与地域集团有关的,而且也是与在某些特殊方面投资、人口、贸易、信息的集中有关的。”①[法]弗朗索瓦•佩鲁:《新发展观》,张宁、丰子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年,第132 页。同样,制定现代化政策需要充分考虑到国家的各种地理因素。正如费正清在研究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国家现代化的经验时所强调的:“现代化是和现实的人、他们的土地、他们的传统习俗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成功案例其可转移性是非常有限的。人们逐渐意识到,若不考虑现代化过程中国家在疆域大小上,在人口与自然资源上路径独立的政治地理,会存在重蹈覆辙的风险。”②[美]费正清:《美国与中国》,张理京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 年,第4 页。
地理环境是国家进行现代化建设的物质条件,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现代化道路的特点。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从政治地理的视角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一条符合我国国家地理特点的现代化发展之路,其目标设定与中国的政治地理特征高度吻合。
比较现代化理论认为,早期进行现代化的社会如西欧都处于相对稳定的国内环境中。相比之下,后发国家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则需面对更严重的国际竞争与国内不稳定,而且时时处于这种急迫的现代化压力之下。从一些后发国家和地区取得现代化成功的历史经验看,国家行政管理的高度集权有助于协调和动员资源以支持现代化趋势,各级行政管理机构的高度分工和相互配合对有效的国家治理做出了重大贡献,有经验、有能力的领导者则是发展现代化必不可少的政治动员手段的关键。
新中国成立以前,传统的、地方主义的强大割据势力长期存在,加之地理分隔造成相对独立的区域社会,地区之间经济联系薄弱,政治上相互隔绝,民众的合作意识淡漠,中央政策很少可以整齐划一地应用于全国,故而无法制定和实施国家现代化战略。曾于1913 年被派驻北京担任中华民国政府法律顾问的美国学者弗兰克•古德诺观察到:这个泱泱大国的子民们在观念上只是认为自己是一个河南人、一个安徽人或一个湖北人,而不是认为自己是这个中华大帝国的一分子,他们在考虑问题时很难摆脱地域观念,大多数中国人的视野往往只局限于自己所生活的那一小片空间,很难再看得更远。从经济上看,由于交通十分不便,中国其实是由许许多多相互隔绝的自足社会组成的,结果就是它阻碍或至少是不鼓励合作能力的发展。乡村生活本身就是发展合作能力的一大障碍,人口分布十分分散,社会组织不发达,难以从事合作活动。交通不便造成了中国乡村社会的自给自足,特别不利于进行任何大规模的合作行动。由于要养活如此众多的人口,光是为了生存就要付出极其艰辛的劳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产生进行有效合作所必需的利他主义精神。看来,中国人过去的经济生活确实不鼓励合作精神的产生。中国不是一个从事社会化大生产的地方,这里的商业以零售为特征,农业生产并不需要多方面的合作。而这种多方面的合作在现代大型工矿、运输企业的运作中是必须的。①[美]弗兰克•古德诺:《解析中国》,蔡向阳、李茂增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 年,第88 页。作为一个地域和人口具有超大规模的国家,中国要实现现代化,需要用共同的价值信念和理想目标来凝聚社会力量,提升民众的国家归属感和向心力,需要不同领域、不同行政等级的部门之间,不同类型的利益团体之间相互配合,需要强有力的政治权力进行调控。古德诺建议,“中国必须要设计出新的完善的政治组织形式,一方面能令本国的人民感到满意,同时又能使她有足够的力量来保证国内和平和抵御外来侵略”②同上书,第79 页。。
新中国成立后,形成了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国家政治体系,全国各地在党的领导下齐心协力展开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建设浪潮。历史上看,党的集中领导对于现代化起步阶段的资源统筹、利益协调和国家的经济起飞具有直接的推动作用。首先,“社会主义的政治结构,在许多方面对初级和中级的现代化还是有利的。集中统一的领导提高了控制和协调的水平——在这方面,1949 年以前的低水平曾一直阻碍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其次,“国家所有制、官僚体制的发展和中央计划为开发资源以发展生产的目标,提供了强有力的机制”。最后,从效果上看,“中华人民共和国之所以能在1949 年掌权以后的几年之内,重新组织国家并继而实施重大的全国性计划,中国为特定目的而动员技能和资源的能力,在现代化的后来者当中是比较少见的,反映了共产党的组织能力”。③[美]詹森:《中国的现代化》,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比较现代化”课题组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619、668、677 页。
政治地理学认为,在非均衡发展大国经济体系中,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区域政策目标选择与配置往往面临着目标协调的困难。中国北、西、南三面环山,与邻国接壤,海拔都高二三千米甚至四五千米以上,只有东部及偏东南一方面临海洋,能享受船舶往来、发展海外贸易的便利。长期以来,这种地理环境造成了东部及东南部通商口岸较多,城市经济较为发达,而愈走向西部或大西北、大西南,则交通运输愈趋阻塞,工商业经济和文化教育的发展亦愈趋缓慢和落后。同时,中国超大规模的社会内部异质性极大,不同群体和层级政府的区域经济政策目标往往存在着差异。区域经济学家霍顿指出,大国区域间的协调发展需要满足四个关键性的前置条件,即:体现出权力关系的强大政治制度的存在;机构间的高标准互动(网络联系、合作、信息共享);体系发挥作用以减少冲突和不良行为(达成共识、集体表决);针对个人和集体的共同区域发展计划。④[英]格雷厄姆•霍顿:《区域、空间战略与可持续性发展》,朱献珑译,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5 年,第32 页。所有这些都取决于国家的组织能力。
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指出,一个国家的团结和发展,一靠理想,二靠纪律,组织起来就有力量。⑤《邓小平文选》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111、190 页。在推动中国区域协调发展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协调能力发挥了关键作用。党的意识形态和组织原则充分保证了地区之间、部门之间达成思想共识、目标认同和行动统一,制定并实施了社会主义经济协作区、三线建设、对口支援、西部大开发、长江经济带、京津冀协同发展等跨区域、全国性的重大战略。在各级党委的动员下,企业、社会组织等非政府力量积极投身于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的实施中,形成了现代整体性治理的区域发展格局。
中国式现代化强调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自然环境等诸多因素,具有全面推进的特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现代化同西方发达国家有很大不同。西方发达国家是一个‘串联式’的发展过程,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顺序发展,发展到目前水平用了二百多年时间。我们要后来居上,把‘失去的二百年’找回来,决定了我国发展必然是一个‘并联式’的过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是叠加发展的。”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党建》2017 年第11 期。作为国家的政治权力核心,中国共产党拥有丰富的意识形态资源和组织资源,具有控制、协调和处理大国发展问题的强大能力,中国共产党领导是基于政治地理特征的最有效制度安排,这同时也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必须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合理性与必要性。
历史上看,中国庞大的人口规模是推动经济增长和现代化的重要力量。中国所拥有的庞大的人口对它的经济有反作用:如果没有能提供众多劳动力的庞大的人口基数存在,中国普遍流行的农业生产方式则不可能进行,也不可能取得前面所讲到的那些成果。如果没有大群的劳动力,作为中国农业显著特征的密集耕作则不可能实行。另一方面,中国的人口分布极不均衡。1935 年地理学家胡焕庸在《中国人口之分布》一文(《地理学报》1 卷2 期)中提出了反映中国人口空间分布特征的“瑷珲—腾冲线”概念。时至今日,瑷珲—腾冲线东西两侧的人口规模、人口密度和人口质量仍然存在明显差异,人口分布不均衡也是导致收入不平等和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重要原因。海尔布罗纳在《现代化理论研究》一书中指出,对马克思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来说,现代化即指朝着特定方向的发展,即朝着预先规定、确实预先决定的社会状态发展。“共产主义现代化观点确实坚决主张,一切现代化理论都必定有其内在的道德伦理内容。为什么目的而现代化,为什么人而现代化,对共产党人来说是重要的问题。”②[美]罗伯特•海尔布罗纳:《现代化理论研究》,俞新天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年,第96—98 页。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在推进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中,既要发挥人口规模的巨大优势,也要注重民生保障,让全体人民共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成果。2012 年他在广东考察工作时指出,实现区域协调发展不仅是国土空间均衡布局发展的需要,也是走共同富裕道路的要求。③中共广东省委:《努力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加快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征程上走在前列》,《求是》2017 年第15 期。2017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区域协调发展目标设定为各地区“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基础设施通达程度比较均衡、人民生活水平大体相当”三个方面。此外,人口规模大,发展水平参差不齐,不同的个人和群体对现代化的理解和要求也不同,正所谓“众口难调”,在发展问题上达成一致需要最大限度保障人民的参与。“现代化的关键因素是人民必须是这一过程的主要参与者,这样才能带来结构的诸多变化。参与发展过程,意味着享受发展带来的利益,并且参与这些利益的生产过程。如果增长在国内外只是极少数富人受益,那就不是经济发展。”①[美]吉利斯等:《发展经济学》,黄卫平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7 页。中国式现代化提出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正是人口规模巨大基础上推进现代化所采取的以人为本的制度安排。
我国资源总量丰富,但水资源、耕地、林地以及油气、铁、铜等大宗矿产的人均资源占有量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生态环境基础脆弱,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十分突出。这就要求我国未来走的必须是一条人地关系和谐发展的现代化道路。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从本质上讲是通过人地关系的协调来实现可持续发展。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更加强调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的统一。国务院办公厅、国家发改委、工业和信息化部等部门陆续发布了《关于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强环境保护的决定》《关于加快发展循环经济的若干意见》《绿色低碳先进技术示范工程实施方案》《关于加快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的指导意见》《关于促进新时代新能源高质量发展实施方案》《“十四五”工业绿色发展规划》《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等一系列政策文件,先后制定和实施了一系列促进环境保护和生态建设的国家计划。全国范围大力建设和发展生态城市、生态农村、生态经济区、生态经济带、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生态工业示范园区、环保产业园区、循环经济示范区、生态农业示范县,大力加强环境科技关键技术、绿色技术和新能源技术研究,引导国内经济走上绿色发展之路。从国际上看,中国已经参加50 多项环境保护相关的国际条约,正在积极助推全球双碳战略的实施。上述措施符合中国人口基数大、人均资源相对紧缺的地理特点。
在中国长期生活过的美国学者古德诺从国内地理的角度出发认为中国人是极崇尚和平的人民。一方面,中国人口的巨大压力有可能造成的混乱和暴力对社会进步乃至社会生活本身都是极其危险的,因害怕出现这种危险,中国人总是在尽可能地避免混乱和暴力的发生。另一方面,中国经济生活的基础是农业,农业文明的田园生活也塑造了中国人安详知足的性格,自然会产生出一种和平主义的倾向,同时,儒家哲学也鼓励这种和平主义的人生态度。②[美]弗兰克•古德诺:《解析中国》,蔡向阳、李茂增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 年,第15—16 页。历史学家汤因比在东西文明的对话中也指出,近现代历史以来,西欧、北美和亚洲的日本相继跨入现代化国家的门槛,这些国家尽管发展模式不尽相同,但都有着对外扩张、侵略殖民、强取豪夺的共同本质。在国际事务上,中国人把自己视为世界地理的中央之国,习惯以“称臣纳贡”与“册封赏赐”的朝贡体系发展对外关系,形成了奉行和平主义的发展传统。与其说“中国人是有对外推行征服主义野心的民族,不如说是在本质上希望本国和平与安泰的稳健主义者。实际上,只要不首先侵犯中国,中国是从不先发制人的。近代以来,鸦片战争、中日战争、朝鲜战争以及迄今和中国有关的战争,无论哪一次都可以叫作自卫战争”③[英]汤因比、[日]池田大作:《展望21 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 年,第280 页。。
从全球层面看,中国的地理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影响世界安全与发展的关键一极。早在20世纪初,麦金德在《历史的地理枢纽》中就将包括中国在内的欧亚大陆视为影响世界历史走向的“枢纽地带”,他宣称:“当我们考虑对这个广阔的历史潮流所作的迅速回顾时,不是觉得明显地存在着某种地理关系的持续性吗?欧亚大陆上那一片广大的、船舶不能到达、但在古代却任凭骑马牧民纵横驰骋,而今天又即将布满铁路的地区,不是世界政治的一个枢纽区域吗?”①[英]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林尔蔚、陈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年,第43 页。美国地缘政治学者科恩认为,中国是位于东半球亚欧大陆东部、面临太平洋、陆海兼备的地理大国,中国作为东亚的中心,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强大的以海洋为导向的经济基础,这与它的大陆性质结合在一起之后,使它能够开辟出一个单独的大陆海洋兼具的地缘战略辖区。②[美]科恩:《地缘政治学》,严春松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1 年,第7 页。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主张和平发展,加强互信合作,促进共同安全。在与周边邻国关系方面,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建立起睦邻友好的地缘政治关系,为中国的现代化创造了良好的国际政治空间。20 世纪80 年代以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传统的国家利益已经溢出领土的范围向全球范围拓展,需要建立合作共赢的国际新秩序。但另一方面,对土地、自然资源的争夺以及生存空间的需求,诱发各种地缘冲突和国际斗争。1993 年美国学者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认为世界六大文明之间的冲突将控制全球政治,也是引发大规模战争的潜在根源。③[美]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 年,第230 页。在“文明冲突论”和“西方中心论”的影响下,出现了新的冷战思维、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现象,不断威胁着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在此背景下,中国式现代化提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主要内容包括坚持对话协商,建设持久和平的政治共同体;坚持共建共享,建设普遍安全的安全共同体;坚持合作共赢,建设共同繁荣的经济共同体;坚持交流互鉴,建设开放包容的文明共同体;坚持绿色低碳,建设清洁美丽的生态共同体等。这明显超越了一些西方国家狭隘的、冲突的现代化理念,得到世界各国的广泛支持和认同。近年来,中国利用自己的地缘战略位置积极推动“一带一路”倡议、东亚一体化和泛太平洋一体化进程,发起成立和参与了“上海五国合作组织”“金砖国家峰会”“博鳌亚洲论坛”“中非和平安全论坛”“中非发展论坛”“中国—东盟环境合作论坛”等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合作组织和合作平台,为中国的现代化赢得了更大的战略发展空间。
总体上看,中国式现代化的目标设定涵盖了国家的主要政治地理要素,具有合理性和科学性。
国家的现代化与地理环境存在密切关系,地理环境承载着国家的现代化,国家推进现代化的手段和措施也蕴含着政治地理因素的考量。当前,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意识形态对立明显加剧,国际形势日趋复杂,国内仍然面临着较为突出的人口压力、区域差距和生态环境等问题。我们应该全面树立政治地理思维,充分利用地理优势推进中国式现代化。
我国著名的现代化学者罗荣渠先生在《现代化新论》一书中回顾中国的现代化历史时曾指出:自从中国在异质文化冲击下失落了自己的天朝传统以来,中国知识界对现代化的认识经历了艰苦的历程,最后才达到朦胧的中国式的现代化认识,在这一思想的螺旋式升进中,中心问题是探索中国的现代发展道路。但什么是“中国化”,什么是“中国国情”,到底也没有很好解决。①罗荣渠:《现代化新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379 页。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牢牢抓住“人口多、底子薄、区域差距大”的基本国情采取了“三步走战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等现代化措施,提升了中国的发展水平,增强了国家实力。进入新世纪以来,在不断发展、变化的复杂国际环境下,党的二十大又基于新的国情提出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规划。“中国的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既有条件基础之上的现代化。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会遇到哪些中国式的问题,事物发展的规律是怎样的,目标如何在现有的土壤中生长出来,这些都是必须弄清楚的。”②陈建明:《中国式现代化:公共管理研究的新视野》,《中国行政管理》2022 年第11 期。本文将中国特殊的政治地理环境视为推进和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条件。特别是全面树立政治地理的战略思维可以帮助我们从国际视野了解现代国家发展的各种地理条件,可以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重要的指导和参考。正如库兹涅茨所言,“地理空间并非完全被动的惰性形态,劳动技能储备的特定空间,可以形象地视为一种具有一系列机会和限制的资本。以往的历史和地理遗产,可以为未来的发展提供不同的机会”③[美]库兹涅茨:《现代经济增长:发现与思考》,郭熙保主编:《发展经济学经典论著选》,第376 页。。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充分认识国家发展所处的地理环境,在现代化的全面规划中需要重视对内对外治理中的地理空间维度,制定适应形势变化的国内政策和地缘政策。
地理学家吴传钧先生指出:“地理政治学注重研究国际和国内政治活动、政治现象与地理环境的关系,这既包含对政治活动的定向分析,又研究政治决策对地理环境的影响,它还深刻触及到当代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主题。”④参见沈伟烈主编:《政治地理学概论》,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2004 年,“前言”第1 页。从国际上看,近年来政治地理学已经被广泛应用于探讨国家中长期的发展规划和战略设计,战略空间规划(strategic spatial planning approach)方法已经颇为流行。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方法在政治地理研究中也被大量使用。从中国的情况看,20 世纪以来也出版了一些有关政治地理的著作,例如竺可桢先生的《天时与战争之影响》(1923),张其昀先生的《论中国之人地关系》(1947),黄国璋先生的《政治地理学研究》(1941),王恩涌先生的《政治地理学》(1998)和《中国政治地理》(2004)等。但从现状看,我国政治地理学的课程开设和学术研究仍然处于低谷。“由于种种历史的原因,我国学界对世界地缘政治学的认识迄今仍然相当局促,这与我们缺乏相关的知识储备有关。我们必须承认,直到今天,与欧美学界相比,我国的政治学人——遑论人文学者——普遍缺乏有关世界历史地理的基本知识。”⑤刘小枫:《国之忧患与地缘政治意识》,《海南大学学报》2021 年第1 期。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背景下,我国正在国内建立高质量区域协调发展新机制,在国际上积极推进“一带一路”倡议。为维护国家领土和领海安全,我们正在与部分国家进行激烈的战略博弈。这些问题都与政治地理学的研究直接相关。未来需要加强政治地理学的学科建设,加大相关研究项目的投入力度,重视对相关专业人才的培养和使用,完善与中国大国特征和现代化发展需求相匹配的政治地理学学科体系和人才培养机制,服务中国式现代化的战略决策。正如国内学者所言,“今天的中国希望崛起为全球性强国,中国知识界不仅要复兴普遍主义的政治哲学,更要复兴政治地理学和地缘政治学;地缘政治学要作为大国崛起的必修课,不仅应当成为大学通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应当进入小学生的课堂中,由此地理不再是沉默的物质力量,而是展现出一种自然内在的灵性”①强世功:《陆地与海洋》,《开放时代》2018 年第6 期。。
拉斯托认为,从政治上来讲,现代化有三个关键的必要条件:“认同对民族来说是必要的,权威对国家来说是必要的,平等对现代性来说是必要的。这三个必要条件合在一起,构成了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基础。”②[美]西里尔•爱德华•布莱克编:《比较现代化》,杨豫、陈祖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年,第77 页。对于大国而言,克服浓厚的地方主义意识,维持民族国家的统一,即为巨大成就。而设法阻止地区在收入上的差别,减少贫富差距,开发和扶持落后的内地,使现代化的进程更为均衡,则任务更加艰巨。中国的国土面积和人口规模均很大,地理环境复杂,历史上形成的区域文化差异、经济发展不平衡更加突出“党的领导”这一组织制度因素在现代化过程中的重要性。“国家实力基于领土辽阔和经济富足;基于一个民族对它的国家和政府的信念和献身精神;基于一个国家的科学技术水平;基于它的政治制度的有效性;基于它的领导人的智慧和技巧以及治国才能。”③[美]威廉•奥尔森、戴维•麦克米伦、弗雷德•桑德曼编:《国际关系的理论与实践》,王沿、孔宪倬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年,第130 页。旧中国的经济生活极其散漫,没有成为一个集中的经济区域,社会贫富差距极大。“传统的、地方主义的强大割据势力的长期存在,阻碍了现代民族意识的发展;经济生活中主要由前资本主义形态占统治地位的状态,为国家的统一仅仅提供了最薄弱的物质基础。”④[美]莫里斯•梅斯纳:《毛泽东的中国及其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张瑛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 年,第82 页。同时,旧中国“地区之间、社会阶层之间、城市和农村地区之间,在生产率、富裕程度、资源、教育、人口统计学类型和其他社会变化指数上都存在着重要的差别”⑤[美]汤森、沃马克:《中国政治》,顾速、董方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年,第76 页。。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国家整合和民族整合的历史任务,协调好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大规模调整国家的投资布局,缩小地区间发展差距和人均收入差距,步入现代化的起飞阶段,与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和动员能力有着密切关系。“中国为特定目的而动员技能和资源的能力在现代化的后来者当中是比较少见的,也反映了共产党的组织能力。”⑥[美]吉尔伯特•罗兹曼主编:《中国的现代化》,陶骅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677 页。
历史已经表明,充分发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作用,是我国政治生活和经济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原则问题,直接关系到全国经济的协调发展和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在新的政治地理条件下,我们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治权力对现代化进行宏观把控。目前,我国重大战略的实施一般采取中央统筹、地方负责落实的执行机制。中央主要负责统筹制定区域重大规划项目,协调解决跨区域的重大问题,地方政府和部门对中央的工作大力配合。从权力结构上看,党的组织体系与各级政府均有平行的上下级关系,政府内部又有大量党员担任重要职责,这些都保证了中央的决策和政策得到迅速有效的贯彻和落实,从制度上保障了重大现代化战略的落地和执行。党的二十大明确提出要“深入推进改革创新,着力破解深层次体制机制障碍,不断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不断增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动力和活力,把我国制度优势更好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未来需要进一步加强党的机构改革和党组织的建设力度,从制度上保障党对中国式现代化的全面领导。
在经济发展进程中,人扮演着双重角色:一方面,他们是经济发展的最终受益者;另一方面,他们又是需要不断投入并推动经济增长最重要的力量。将人口作为一种经济资源来考察,涉及数量和质量两个方面。人要成为劳动人口,必须具有一定的体力和技能与经验相结合而形成的劳动能力。在人力资源禀赋方面,不仅人口的绝对数量及其技术水平是重要的,他们的文化素养、工作能力、创新意愿也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经济发展的考察已经清楚地证实,人口质量对于生产的贡献至少与数量方面同等重要。冈纳•米尔达尔发现,在不发达国家里懂技术、有知识的劳动力是最为缺乏的,经济增长率则是非常有限的,要想达到现代工业的富足程度是完全不可能的。例如,南欧较贫困地区的人们大部分是文盲。“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般是各种较原始宗教的信徒,用禁忌和咒语认可传统的习惯;他们通常更多迷信,更少理性。他们整个价值体系都呈现出贫穷和落后的印记,以致于他们甚至变得对发展中社会实验的和远大的抱负缺乏敏感性。”①[瑞典]冈纳•米尔达尔:《一国地区经济不平等的趋势》,郭熙保主编:《发展经济学经典论著选》,第351 页。
现代人力资本理论认为,最终决定一个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速度和特征的不是该国的传统资本或自然资源,而是它的人力资源。“人力资源……构成了一个国家财富的最终基础,资本和自然资源都是生产中的被动因素;只有人是生产中的主动因素。人积累资本,开发资源,组成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组织,推动民族的发展。显然,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增进本国人民的知识和技能,并在本国经济中加以有效地利用,那么,它就不可能在其它方面有任何进展。”②谭崇台主编:《发展经济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180 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教育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人均受教育水平也有了很大提升。学者们普遍认为,人力资本所带来的人口红利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中国的人口结构和就业结构出现了较大变化,人力资源未能得到充分利用,在一些领域出现了人才浪费现象,一些领域则出现了就业困难现象,需要进一步促进人口结构的优化。
一是加强人力资源规划。现代人力资源规划理论认为,一国现代化对受过教育的劳动力的需求是可以预测的,教育体制规划的发展完善,既可以避免由于人力缺乏而对经济增长造成的障碍,也可以避免由于人力过剩所造成的教育资源浪费,导致知识失业和“智力外流”。人力资源规划主要依据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率和生产部门的结构变化,运用相对于产出增长的就业增长弹性假设,来推算未来各部门的就业人数,并以此为基础设置相应的教育发展模式,将职业需求转换成教育计划,以获得发展所需要的各种专业人才,并促进社会的充分就业。面对中国式现代化的目标设定,我们应加强人力资源规划,依据职业发展要求科学评估人力资源需求,并以此调整教育结构,有针对性地培养各级各类人才,提高人口数量与人口质量的匹配度。
二是根据国情制定人口就业政策。各国国情不同,各类发展政策也需要有所侧重。“特定的发展中国家的状况,它们的规模和经济结构,决定了必然实行不同类型的就业创造战略。韩国和新加坡通过效仿日本主要依靠出口市场的旋风般工业化模式,来解决它们的就业问题。而那些农业比重较高的大国,就必须选择一条更为平衡的道路。”①[美]吉利斯等:《发展经济学》,黄卫平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236—237 页。就大国来说,解决人口问题必须综合考虑投资战略(包括劳动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技术的最优组合)和就业战略以及城市化与乡村的协调发展,寻找一条既能促进经济增长、又能增加就业的发展道路。中国式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基于中国的人口特征,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需要“用两条腿走路”,找到更充分、更富生产率地运用相对充裕的劳动力的社会与技术途径。一方面要发展资本密集型的生产企业,另一方面也需要重视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同时适度开展大规模的公共工程建设也是吸收劳动力的一种重要形式。
此外,要进一步通过生育政策和社会保障政策的灵活调整优化人口性别和年龄结构,将人口规模控制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适宜水平。同时加快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建设,大力发展生态经济,完善生态保护补偿机制,促进经济发展与碳排放脱钩,提升生态系统的循环功能,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高质量发展。
经济全球化加速了世界地缘政治经济格局的变迁,新的“现代性”意为地方纽带和地区性的观点逐渐让位于全球观念和普世态度。如何协调和平衡国内和国际利益,是国家现代化进程中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地缘环境成为影响国家现代化的潜在资源之一。通过高质量的外交手段和政策,合理利用地缘政治优势,可以促进经济发展,增强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近年来,中国利用自己海陆兼备的地缘优势以及庞大的人口规模和市场容量持续推动“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中蒙俄经济走廊、新亚欧大陆桥经济走廊、中国—中亚—西亚经济走廊建设,并与周边国家开展了多种多样的次区域合作——例如大图们江合作、大湄公河流域合作、环阿尔泰地区合作等。这些国际合作为中国式现代化带来了新的机遇和空间,也推动了地缘政治经济格局向合作共赢的转变。
面对全球经济衰退、公共卫生事件、金融危机、地区冲突、生态环境等全球性问题,中国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等,为维护和平稳定的周边环境和推动世界和平发展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习近平主席在诸多国际场合多次为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安全共同体提供了行动指南。我们应以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为指导,强调全世界互享互通的共同利益,加强国际公共事务治理合作,共同应对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等给全球发展带来的负面冲击,营造促进共同发展的国际环境,实现国家的和平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