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春
离开家乡三十年了,少时的记忆愈来愈模糊,原以为和故乡说了“再见”,却因为这块大匾的出现,使我重拾乡愁。
清明节,我照例回老家给先人挂扫。完成传统的程序之后,按照事先约定,来到老家洪门村族亲长辈贺润清先生家里与他见面。
洪门村因为近几年有了长芷、娄益两条高速,交通一下子起飞,加快了致富的步伐。村民沿着高速修建了一连片的新房子,背靠连绵的青山,面朝宽阔的田野,清清的岐谭河(涟水支流)把田野分成两半,省道穿村而过即到宁乡青山桥镇地面。这里曾经是湘乡县翻江镇岐山乡田土面积最大的地域,现在有了高速,更是如虎添翼。
润清先生的房子坐落在距长芷高速翻江镇出口数百米远的地方,屋后土山有效阻隔了车流的噪音,整洁的庭院里生机勃勃。润清先生八十多岁了,高大的身材,声音洪亮,脸上常常堆起智慧的笑容,讲话如说故事般条理清晰。他正在按村上老年协会的安排撰写村史,房间里堆满了洪门村几大家的族谱和一些资料。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寒暄一阵之后就话入正题了。原来润清先生为了撰写村史走访大姓长老们时,发现了我太公的太公贺笔笏的一块大匾,居然还静静地搁在本村李姓人家的杂屋里。
这确实是一个惊喜。族谱记载,这位笔笏公生于嘉庆十九年(公元1813年),卒于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曾任翰林院侍诏,四十三岁的时候,称病辞官回家侍奉老母。据说,在他五十岁的时候,曾国藩(其时正围攻南京太平军)派人送给他一块大匾。润清先生说,这块大匾一百六十岁了,现在露面,与我有缘,因为我是笔笏公嫡传长房的六世孙,对祖宗遗物一定会重视和爱惜。
我顿时来了兴趣,因为读过《曾国藩家书》和关于曾国藩的书,对湘军的历史比较熟悉,猛一听说自己的先祖和曾国藩有这段交集,真是感到意外和惊喜,便催促润清先生陪我去李家。
路上,润清先生告诉我,笔笏公和曾国藩在京时不仅是湘乡老乡、翰林院同事,还是姻亲。曾国藩弟弟曾国荃与贺笔笏堂兄贺鸿逵是亲连襟,贺鸿逵排第六,贺笔笏排第七,因此曾国藩、曾国荃兄弟称贺笔笏为七兄。原来如此,难怪曾文正公会在戎马倥偬之际派人送匾,但润清先生说还有其他原因。我正要问,他突然顿住了,转口提醒我等下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免得李家漫天要价、节外生枝,原来我们已到了李家地坪。
李师傅七十多岁,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明显,一双大手满是老茧,握上去感觉力度很大。他说,这块匾是他出生那年他父亲分到的土改财产之一,当时黑漆金字,气势不凡,他父亲倒也高兴,请了四个人帮忙抬回家。
我微笑着提出要看看那块匾,于是我们来到屋后的杂物间。如果不是主人翻开农具、木柴等杂物,指着露出大半的那块匾,我以为是一块破烂的大木板。大匾很长,目测有四米多,差不多一个人高,整块大匾由十六块厚约两寸的木板钉成,左右各有一块木板为边加固。两处匾角已经破损,一块板子一端破损,木料遭虫蛀,“蘭室人香”四个斗大的字依稀可辨,上首文字和落款则模糊不清了。
原来,李家分到这块匾没什么用,反而占地方,差点把它拆开做木料,因为拆开来就是十八块好材料,两寸厚的夹心板,做什么家具都好。幸亏大队要演话剧,需要拆门板搭台,队长想起了这块匾,派社员来抬。好家伙!一块匾抵得上五块大门页子,放上去稳稳当当。这块匾从此成了搭做戏台材料的不二之选。再后来,村民家里有结婚、寿庆喜事,也来借匾搭台“唱人戏”。湘乡壶天镇、翻江镇一带习俗,借东西归还的时候要送碗扣肉,客气一点还可以加上一包烟、一瓶酒表达谢意,具体按借的东西价值大小和做酒席情况决定。李家的匾成为村人们羡慕的物件,也因此得了些实惠,李师傅的父亲觉得有这块匾是件好事,便格外爱惜。
那时“唱人戏”,以益阳花鼓、宁乡花鼓戏为主,剧目有《刘海砍樵》《女驸马》《穆桂英挂帅》《嫂姑贤》《张先生讨学钱》等。看戏的人早早地在台前占地方,特别是老人孩子。有知情的老人在大戏开台前偶尔卖弄一下,指着匾上的金字读一读,把匾的来历绘声绘色说一遍,便成了正剧之外的好故事。大戏开台,花旦净丑、老生武生、小姐青衣在大匾上迈开舞步,或轻舒罗袖,或大马金刀,感到平坦舒适,唱得字正腔圆。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到了二十一世纪,这块匾渐渐被冷落了。村部有了大戏台,“送戏下乡”有专门的舞台车,村民家里为办喜事扎的钢架舞台美观结实,也便于安装灯光音响,于是再没有人来借匾了。李师傅怏怏地把匾收进杂物间,尘封至今有二十年了。
我连说几声“可惜可惜”,说匾如此破旧,只怕难以修复。李师傅却笑眯眯地说曾国藩现在名气大,他写的匾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看来他在期待有人问津的这一天,而且听说我是笔笏公后人,似乎锁定了我这个买主。
说句心里话,如果字迹清晰,我花个万把八千也值得。但如此破旧,我忍不住心里嘀咕,真假鉴定应该不是问题,八九十岁健在的老人就能证明。能不能修复却是个问题,所以现在买不买也很纠结。润清先生看我犹豫,就主动和李师傅谈价钱,最后确定一千元。他怕夜长梦多,建议我立即运回家。我不忍心拂了他的美意,何况一千元根本不算什么,于是立即打电话喊来两位妹夫,大家合力把大匾抬出,装上一辆运预制板的车子,将大匾运回到我的老宅。
我送润清先生回家,他继续讲着没有说完的故事。族谱记载,笔笏公重视经营田土山林。那一年,他把儿子贺吉人留在翰林院担任孔目,自己辞官回乡侍奉老母。在洪门村塅里,笔笏公自家有百多亩田,其他人家也有几百亩。光靠几口不大的山塘,每当遇到旱季,往往稻谷歉收。于是,他带人勘察地形,在后山一带择地修筑大山塘“长塘”,汇聚几座山头的山水。长塘靠一人之智、一家之财修建,在当時是个了不起的工程,他共计花了两千多石谷及不少的银两。新中国成立后,长塘经多次扩展加高加固,成了现在的长塘水库,至今造福一方。
笔笏公修筑长塘的同时,斥资在岐谭河内筑坝引水入田。这样,水库、山塘、河坝整合成一个水利工程系统。第二年夏季,遭遇大旱,周边村民无水救稻,田土干裂,禾苗枯死。而笔笏公家所在龙塘湾周边数百亩稻田,因有蓄水灌溉而获得丰收,乡亲们纷纷感激笔笏公做了件大善事。
笔笏公家连年丰收,除赈灾外,暗地里还支持了老同事、姻亲曾国藩兄弟的湘勇不少钱粮,并推荐乡里勇悍者入伍。那时的湘军刚刚起步,朝廷给的“固定工资”很少,曾氏兄弟常常为军需犯愁,所以笔笏公的相助可谓雪中送炭。
有感于笔笏公造福乡梓,支援湘勇,在他五十岁那年,曾国藩手书“蘭室人香”四字为贺,上首书“笔笏七兄翰林院侍诏加三级”,下首写“弟曾国藩敬赠”。另附书信至湘乡县,嘱制大匾一块。匾额黑漆为底,金书。长一丈二,宽约五尺,厚约两寸,十八根杉木夹心打造,重约三百斤。据说,当时十多名脚夫轮流抬着大匾至洪门村龙塘湾。笔笏公大开正门,用鼓乐鞭炮迎接,将此匾悬挂于正堂屋上方。
交代了大匾的前世今生,润清先生很高兴,如释重负,好像完成了笔笏公交代他的任务一般。接着,意犹未尽地又讲起了祖辈传诵的一个故事,因为这故事和大匾的主人公有直接关系,所以必须交代。
乡人传说,笔笏公成家后,一夜梦见两只老虎蹲在他家正堂屋的裙凳上,惊醒后内心忐忑,不知是吉是凶。
早饭后,忽听外面狗吠声很急。笔笏公刚想去看,只见一妇人牵着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叫花子模样,慌慌张张从外面直奔堂屋而来,两条狗在后面追赶,母子无法,一齐跳上裙凳,用棍子挡在身前赶狗。
莫非昨夜之梦印证在这两人身上?笔笏公连忙把狗赶开,和颜悦色地询问。妇人流泪诉说原委,她家住壶天涧山,为救重病的丈夫,家中钱谷用尽,田土卖光,最后人财两空,仅存两间旧屋栖身。不得已,只好带着孩子讨米为生。
笔笏公听后非常同情,想起梦见老虎的事,便打量那孩子,只见他毫不胆怯,眉宇间显出勇毅,虽然面有菜色,但身体结实。笔笏公内心感到惊奇,当即吩咐家人为他们母子备饭,然后细细询问。原来这个男孩大名蒋益澧,字芗泉,小名敖二。想到自己尚无子嗣,经母子同意,就收孩子为义子,接下来为母子二人缝制衣服,添置物品。
母子俩住了一个月后,笔笏公安排家人担米送他们归壶天涧山老家,给了不少铜钱,嘱咐他们再也不要外出讨米,蒋芗泉要读书习武,所有生活用度,笔笏公全部负责。此后,蒋芗泉认真学习,苦练武艺,后来加入湘军,随罗泽南、李续宾征战,最后成为广东巡抚,据说回家葬母时曾来洪门村龙塘湾拜谢过义父笔笏公。
润清先生说,这些故事在壶天涧山蒋家人人知晓,绝不是杜撰。蒋芗泉殁后归葬壶天老家,今翻江镇大乐村一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其墓被盗掘。据说出土的金银器皿较多,其中有九节玉龙一条,放在水盆中,玉龙能自行游动,乡人惊叹不已,不知道这玉龙宝物是否收归文物部门。我后来和蒋家后代谈及此事,都讲听说过,但没有遇到亲见者。还有一说,蒋芗泉少时游荡乡里,爱打抱不平,恃勇霸凌的事情也常常发生,湘乡人俗称“教脑壳”,这和他后来从军有较大关系。
据史载,咸丰二年(1854年),蒋芗泉在湘乡加入李续宾湘军右营,李续宾见其骁勇霸气,任命他为哨官,成为其亲信将领。后来随李续宾成为罗泽南部下,受到器重和提拔,担任左营统领,征战湖北。一八五六年,蒋芗泉告假回湘乡老家壶天葬母。秋天,在江西征战的曾国荃极力邀请这位“姻侄”协助,因故没有去成。翌年应左宗棠请求,湖南巡抚骆秉章派蒋芗泉驰援广西。从此入桂、粤,征战十年,成为湘军名将,任广东巡抚。
润清先生怕我不信,又说现在壶天涧山蒋氏还有一个掌故,就是蒋芗泉任广东巡抚后,嘱咐蒋家成立“义租会”,鼓励族人读书习武,规定涧山蒋氏不准乞讨,无田无土无依靠的人,每人每年由义租会供给七石二斗谷,按今天的计量标准,计每人可得谷一千零八十斤。蒋家用这个办法,培育了不少人才,成为当地望族。
想不到我尊敬的笔笏公慧眼识人,助力成就了一位广东巡抚。我觉得今天买这块大匾太值得了,它已不只是一块一千元的旧匾,它记载了一段尘封的历史,积淀了家乡文化的内涵,也体现着我祖上的荣光。自以为没了乡愁淡忘故土的我,突然生发出一种以故乡为荣的情感,原来我的根一直留在这里,它深藏在林泉深处,不断地汲取着乡土特殊的营养。
回想起来,三十年前,我就通过家谱,第一次读到了笔笏公的事迹。
家谱在过去,是一种家族制度规范,能够规范人伦,是对社会法律和制度的一种重要补充,编得好的家谱还具有较高的文学、社会、史料价值。对于当代来说,家谱可以作为传统文化展示,可以让子孙后代重温先祖的优秀文化,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现在,网络上流传一个段子,说的是一支刘姓族人迁徙途中家谱失传,后人胡乱编辑,认刘邦为远祖的趣闻。其实,从古至今编修家谱是家族里一件很严肃的工作。大修之年,一般由族中有文化的长老和各房派代表组成“编委会”,在各房房谱的基础上,按照原有的譜系图和新增人丁理清脉络,对各房上谱信息逐一核对,类似人口普查。如果因战乱等天灾人祸,合族中至少要保存一套完整家谱,否则下一次修谱就很麻烦。
我读大学一年级的那年寒假,祖母接到一位来自宁乡青山桥乡的李姓村民报信,说我家的祖坟被盗,要我们派人去处理。祖母是一个很信奉传统的人,一听到祖坟被盗吃惊不小,她立即把情况告诉了我叔太公,不等他们回应,就派我和妹夫先去摸清情况。可是我对这座祖坟一无所知,祖母也只知道个大概,说葬的应该是我祖父的太祖母。于是,我们想到了家谱,祖母说家谱上可能有这个坟墓的记载。
原来家谱还有一个内容,就是“祖坟图”,标明家族中杰出的人物及其父母的坟墓,而且这处墓地有“风水”才绘图入谱,标明方位、附近山丘、河流和屋场名称等内容。据说,曾国藩去世后,儿子曾纪泽为父亲在家乡到处找最好的墓地,和九叔曾国荃意见数次不合,最后还是听了曾国荃的,把父亲安葬在现在的长沙岳麓区坪塘街道桐溪寺后伏龙山上。还有一说,曾国荃叔侄找墓地,曾来到湘乡县的东台山上,地生(堪舆师)指着山下一处平坦之地对曾国荃说,那里是湘乡最好的阳宅地,不过不能建私宅,可建府衙、祠堂、学宫等。后来,新疆、甘肃巡抚刘锦棠告老回湘乡办学堂,就选了这个地方,建了东山精舍,就是后来的东山书院。少年毛泽东走出韶山冲求学,第一站就是东山书院。风水之说且不论,只说这古人也真爱折腾,安葬父母要费那么多心思,不过这也是当时一种尽孝的方式,而且期望能够保佑后人。
我借来房谱,按照不识字的祖母的口述,找到了那张祖坟的地图,同时第一次读到了关于笔笏公的记述。原来这座被盗祖坟,安葬的是笔笏公儿媳李氏(翰林院孔目贺吉人原配妻子),时间是民国六年(1917年)。地图是手工绘制,类似现在的简笔画,但是一目了然,容易看懂。
我和妹夫骑单车行了三十多里路,按照报信人留下的地址找到了李家。
李家应该是当年被我的太祖们拜托过,或者委托为守墓人,所以这位老家的后代李师傅也知道一些上一辈的事情。在去山中墓地的路上,李师傅热心地讲述他知道的事情。
墳墓本来非常坚实,三合土的材料是用石灰、糯米加鸡蛋清搅拌制成。据说当年筑坟的师傅们在坟墓边的树上挂上一面铜锣,筑至铜锣响了才算完成。但最结实的三合土最终还是没有保护好我祖父的太祖母。一个晚上,盗墓贼用雷管炸药从墓地下方炸开封土掘进,撬开棺木,取走了陪葬的物品,至于有哪些值钱物品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地处偏僻,山脚下的几户村民虽然听到了爆炸声,但也不敢贸然前来。直到天大亮,几位村民不约而同前来查看。只见封土被炸开,棺木外露,这具安葬了七十多年的遗体被丝帛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马王堆汉墓的辛追夫人,脸部如同刚刚去世的人一样,用手按压还有弹性。热心的村民合上棺盖,铲土掩埋。
墓地坐北朝南,东西有小山环抱,面朝阔野小溪,四周风景确实不错,在此安息长眠实乃身后幸事。可惜被盗毁!我想笔笏公或者是吉人公假如知道今日坟墓被盗之事,一定会勃然大怒,我的内心也是非常愤怒,对盗墓贼诅咒再三。在民间,盗墓是违法的也是极不道德的行为,盗墓者或者故意挖毁别家坟墓的人常常被骂“断子绝孙”,虽然毒了点,但我认为要这样骂才解恨。
回家的路上经过派出所,尽管不抱希望,还是报了案。我想,当年为了所谓的风水宝地,花费这么大,跑这么远,实在没有必要。此事两年后,笔笏公本人的坟墓也被盗掘,令人唏嘘不已。
现在,家谱、祖坟和大匾,在我的脑海里连缀成清末民初家乡的风貌和民俗,尽管有些落后、愚昧和封建,但生长于斯、奋斗不已的祖辈和乡亲们出色的表现令我肃然起敬,从某种意义上激励了我,常常滋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自豪感和上进心。
大匾到家了,怎么安置这个祖宗遗物成了问题。
四米长,一米六高,三百斤,在我见过的匾里,这确实算是庞然大物。上下邻居都来看热闹,邻居五叔对母亲说,不就是一块大木板吗?还这么破烂。母亲就争辩着说,这是祖宗留下的东西呢,有意义。
老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建造的三间土砖屋,三十多年没有住人了,几近危房,甚至还影响了村容村貌。我心里早就放弃了,也没有打算退休后回来居住。那土砖墙是承受不起大匾的,只能靠墙摆着,这待遇不和放在李家杂屋一样吗?我很纠结。
母亲看我心事重重,说:“我老了,想回乡里住,要不把我城里的小房子卖了,拆了这老屋建所平房?这样就可以安放大匾了。”
建所新房子安放大匾,听上去似乎过于奢侈甚至荒唐,但其实就是母亲一直搁在心里的愿望,她落叶归根的愿望!原来,这几年她说想回老家住,我怕房子不安全,没有同意。她呢,看我张罗着要为儿子买房,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一直以为她和我们一样很满足于城里的生活,没有想到,老家才是她真正的家,是她最终的归宿。因为她在这里养大她的孩子,她在这里挥洒过她的青春汗水,她在这里还有一帮同甘共苦的老姐妹。
这事就这么定了!为了悬挂这块大匾,我特意设计,新堂屋加长一米,东墙只开一扇门。不到半年,新房子建好了,母亲每天心花怒放,总是用非常满足的声音夸赞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我突然觉得,我做对了一件大事,也许再迟几年就没有意义了,因为母亲此时七十九岁了。
接下来是修复大匾。细看这匾,虽然破烂不堪,两个角缺了小部分,第四块板烂了一截,背面加固的木方断裂一根,但整体结实,字迹依稀可辨。当年制作时应该比较讲究,先用石膏粉、桐油打底,上铺薄薄的一层精纱,然后刷上黑漆,再镂刻文字,上涂金墨。如果翻漆一新,倒是容易,但如同新匾,感觉没有一百六十年历史的味道了。我决定修旧如旧,保留它沧桑的风貌,透过那些板缝和凹凸不平的底色,让人尽情地想象和回味当年的故事。
经过清洗、杀虫、加固、补漆,请来书法家和镂刻师傅指导,古色古香的大匾基本恢复了原貌,“蘭室人香”四个大字金光闪闪,再现了笔笏公的人品和风格,落款“曾国藩敬赠”凸显了大匾的价值。“曾公三不朽,笔笏一贤人”,我的先祖确确实实是沾了曾文正公的光。
欣赏着大匾,远眺对面广阔的田野和青山,长芷高速从水库身边如长虹飘过。我突然发现,墙上的大匾,恰好斜对着对面山坳里笔笏公亲自修筑的长塘水库,可谓遥相呼应。这个发现使我兴奋,一百六十年前,笔笏公兴修水利,扶危济困,赢得了口碑,留下了大匾;今天,这里绿水青山,路如彩练,农业生产现代化、集约化如火如荼,家乡的发展迫切需要各种人才。我与匾结缘,冥冥中似乎得到某种暗示,心想如果退休后回到家乡,既能重拾乡愁悠哉林下,又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为乡村振兴做些有益的事情,岂不美哉?
大匾的故事还将继续……
责任编辑: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