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月
一
在非洲大陆有一个相对古老的部落,部落人被称为马赛人。马赛人是东非现在依然活跃的、著名的一个游牧民族。
传说马赛人是非洲埃塞俄比亚高原上哈米特人的后裔,几百年前他们的祖先赶着牛羊南下寻找水草。来到了肯尼亚边境,看到这里植物茂密,水草肥美,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觉得再不会有比这更适合生存的地方了,总之,他们的祖先们选择定居下来。
相中这个地方的并非只有马赛人,要知道这里除了有广袤的草原,还有茂密的森林,丛林里早就有各种野兽神出鬼没,它们的祖先同样相中了这美好的家园,它们过着日升而出、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马赛人的到来,多多少少打扰了它们的平静,好在对生活在草原上和丛林中的马赛人来说与野兽为伍是寻常的生活方式,几百年来,马赛人和丛林里的生物们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
马赛人崇敬大自然,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马赛人心中敬畏的神。马赛人认为万物皆有灵性,他们从来不食包括鱼类在内的野生动物,除了牛羊。他们把牛羊视同自己的生命,认为牛羊是神对马赛人仁慈的赐予。比如口渴的时候,马赛人取出腰间的小刀,在牛的颈部一扎,再取小草管插进去吮吸。喝足了,将牛脖子轻轻一扭,血便止住了。牛,不仅是马赛人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的象征,而且还是他们必不可少的生活生产资料,吃牛肉、穿牛皮、饮牛血、喝牛奶、用牛粪来生火做饭……甚至用牛粪盖房。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狮子。狮子老远看见马赛人就“闻风丧胆”了,因为狮子是马赛小伙子成长中必过的一道坎,部族中的每一个男孩必须杀死一头狮子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若是某个猎杀狮子的男孩儿没回来,一定是在与狮子搏斗中牺牲了。马赛人用狮子优胜劣汰。
日月穿梭,在现代化的今天,走访马赛部落是人们触摸原始生活的窗口。而在肯尼亚,马赛部落居民是唯一被许可居住在野生动物保护区的人类。
二
Chris 是我在肯尼亚遇到的马赛部落首领。
Chris 三十岁左右,用英俊潇洒形容他一点儿都不过,Chirs 有着黝黑健康的肤色,整齐洁白的牙齿,炯炯有神的眼睛,匀称健美的身材,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若不是介绍他是马赛人的后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这么洒脱的小伙子和原始的部落联系到一起。
Chris 并不是我第一个看到的马赛人。
我们的车在马赛马拉国家公园门前等候入园的时候,路边跑过来几个马赛女人向我们兜售手工制品,有木雕、首饰等等,她们的服装很艳丽,颈上套着层层叠叠的编织项圈,身上披着毛披肩,头上戴着一圈珠饰,浑身上下满满的手工装饰。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我非常喜欢她们用木头雕刻的钥匙链,剛要准备讲价,待一抬头看她们的脸,却一下子大惊失色。她们的耳朵好奇怪啊,耳廓上大大小小的耳眼,穿过耳眼的五颜六色项链垂在胸前,而耳垂竟然是圆圆的洞,有的比鹌鹑蛋还大,她们的头晃动的时候,挂在耳洞上的铃铛随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让我不由想到大街上看到的带着铃铛颠颠跑着的宠物犬。当然,我这么想对马赛女人很不尊重,我的想法只是一闪念。后来听说,马赛女孩子生下来就开始扎耳朵眼,往里填塞木棍、树叶,洞越来越大,越大越觉得美,越美男人越喜欢,越好嫁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马赛村就在不远处,因为提前知道我们要去(一定是打了电话,现代化的通讯介入,意味着穿越),Chris 早就带着几个健壮的小伙子在村口等候着我们。
彪悍的小伙子们手里都拿着一个棍子,他们的装束也是鲜艳的,好像拿一块涂抹着五彩缤纷染料的画布披在身上,再在脖子上打个结,腰间围一条裙子,看似很随意的搭配却不容小觑。Chris 说,鲜艳是因为在深林里可以有效地驱逐野兽,光亮的色彩特别是红色让野兽们畏惧,也许红色和火有着某种联系,而火是它们的天敌。马赛人不伤害野兽,但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彩色的“战袍”相当于盔甲,却没想到,不小心成了许多世界大牌服装灵感的来源,听说华伦天奴等品牌曾在马赛村进行拍摄。
待我们站定,Chris 并不急于请我们进去,而是示意他身后一排男子表演欢迎节目。于是,在号角“呜呜”的伴奏下,这些男子轮流出列,立定跳高。这是马赛男人的绝活,两条腿绷直,就那么直上直下地跳,膝盖绝不打弯,他们的脚下仿佛有个弹簧,越跳越高,目测最高要超过1 米。马赛人的表演惊呆了我们,看到我们不可思议的表情,Chris 自豪地说,我们马赛人有三绝:跳得高,看得远,跑得快。当我们的小伙子看上某个姑娘了,就跳高表示爱慕,若是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姑娘,好吧,就用跳高决一雌雄,姑娘肯定会选择跳得最高的。再说看得远,我们平平常常的视力都在2.5 以上,部落里强壮的年轻人视力可达6.0,这意味着用裸眼不仅可以观察到远在10 公里以外的动物行踪,而且在黑暗的环境下,也能分辨出藏在草丛里的动物种类。而跑得快,相信地球人都知道,哪次世界田径比赛跑在前面的不是我们肯尼亚人。要是我们村的小伙子们去参加比赛(说到这儿,Chris 大手一挥),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会包揽所有的名次,不是奖牌,是名次。听到这儿我微笑地点点头,点头不意味着我同意Chris 的说法,而是对他们的自信充满了敬意。跑得快是马赛人的生存技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马赛人的进化几乎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说话间,Chris 又示意他们表演第二个节目:钻木取火。
只见一个男子拿着一堆干草、一块木头、一把刀,蹲在地上开始摩擦木头,不到三分钟,火苗成功燃烧。Chris 在旁边解释说,我们这里没有电,没有水,所以,这是最基本的事情。
看完“钻木取火”,直起身体,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相当于四个篮球场大的院落,共有七所房子。
Chris 开始讲解。这个院子里共有七户人家,房子是女人们用枯树枝、牛粪和泥巴堆成的。
为什么是女人来做?我问。
哦,女人嘛,就应该做这些,出嫁之前把自己的房子盖好,才会有喜欢的男人来啊。
原来骨子里还是男尊女卑。
“Chris,你多大了,有几个妻子,几个孩子,读过书吗?”连珠炮似的问话让Chris 有点儿招架不住。
“我今年28 岁,有两个妻子,四个孩子,我们这里有学校,我读过书的,我的英语就是在学校学的。”我想起来,肯尼亚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
“你的妻子一定都很美丽吧?那你怎么过夜啊?
还有,你们允许娶几个妻子,生多少孩子?”我又抛出一堆问题。
“我们马赛人最多娶四个妻子,生二十个孩子,至于我的妻子嘛,我当然是轮流到她们家里了。”Chris 开始不慌不忙地回答着。
说话间,陆陆续续地从那几间房子里走出来服饰鲜艳的女人,每一个女人都像一朵鲜花,在陈旧老土的泥屋子衬托下,格外娇艳。有的年轻姑娘还有些羞涩,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们,Chris 指着中间一位个头比较高的漂亮女子,悄悄对我说,这是我的一个妻子。她看起来是她们的头,领着她们大大方方来到我们面前,排成了一列,准备表演节目。
我快步地走到她们中间,一位老妇人拿下圆环戴到了我头上,一位姑娘又把编织项链拿下来给我戴着,她们开始载歌载舞,我很快就掌握了她们跳舞的节奏和韵律,跟着她们跳了起来。她们用马赛语唱着歌,一个高音引领着主旋律,其余的人高声应着,她们在唱什么我不懂,可这又有什么关系,音乐从来就不需要注释,我模仿着她们的发音也大声唱了起来。我的伙伴们兴奋地跑到队伍里来,我们的加入显然让她们更加放松,黄皮肤和黑皮肤的我们手拉着手高声唱着,歌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旋。
表演完了,我和她们一一拥抱告别,并把圆环和编织项链还给了她们。事后我非常后悔,后悔当时没有买下来这些美丽的饰物。歸还是尊重,若是带回中国,便是永恒的纪念了。
三
歇息的功夫,Chris 指着前方的屋子说,到我们的家参观一下吧。
Chris 把我们分成了两组,我紧跟着他侧身猫腰走进了只够容一个人进门的家,门口一盆脏兮兮的水。
好黑啊,好像进了地洞,伙伴们急忙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眼睛慢慢适应了。大约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只在一个墙面上有个碗大的通风口。屋里的简陋让我倒吸了一口气。四周是土墙、土炕,地中间挖了一个四四方方不到半米的坑,上面架着个盆,里面放个饭勺,Chris 说这是做饭的土灶,Chris 指着被土墙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空间的炕,说,大的是他和妻子的,旁边那个小的是给客人住的。客人?我心里暗自叫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客啊?
正琢磨间,听到炕上有轻轻的咳嗽声,拿着手电一照,天啊,还真坐着一个大活人,是位姑娘。我问Chris:“这是你的一位妻子吧?”“不,她是我的girlfriend(女朋友)。”Chris 答道。我疑惑地看着他,想让他接着解释,为什么坐在妻子家里的是女朋友?未果。
幽暗加上牛粪散发的气味让人不敢久留,捂着嘴和鼻子,我们依次拽着衣服摸索着走了出来。
门口,一堆光着屁股、流着鼻涕、赤足的孩子们在眼巴巴望着我们。来之前友人早就叮嘱我们了,要在中国带点儿糖,特别是大白兔奶糖。Chris 只允许孩子们每个人拿一块,余下的糖果和小食品都交给了他。
看到我们要走了,Chris 又把男人们召集在一起,说,最后唱两首歌送给我们。
他们用马赛语表情丰富地唱着,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情已不是刚来时的好奇,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和感慨。
唱完了,我问他唱的是什么意思,Chris 说,第一首是欢送客人,第二首是一个传说,传说中一个少年等狮子睡着,趁其不备用刀杀死了它,少年成了英雄。
我又好奇了,Chris,现在还能杀狮子吗?Chris 挠挠头说,现在政府保护野生动物,不允许猎杀了。
Chris 接着说,政府督促孩子们上学,让他们受教育,还鼓励他们多耕地。“可是,Chris 你还打算娶妻子,生那么多孩子吗?”Chris 哈哈大笑:“一切顺其自然吧。”
马赛村,在尘土飞扬的黄昏里渐渐远了,我们回到了住宿营地——马赛马拉野生公园。
四
晚餐是非常丰富的自助餐,餐厅四周点着蜡烛,若明若暗的灯光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奔波劳累了一天的我们边吃边议论着所见所闻,正说着就听到一阵歌声由远而近。循声而望,十几个马赛小伙子来到餐厅门口,领头的捧着一盒点燃蜡烛的蛋糕来到一位白人小姑娘面前,原来小姑娘今天过生日。唱完生日祝福歌曲,马赛人在门前列队,又开始表演节目——“立定跳”。那真是一个比一个跳得高啊,我走上前去拍照。黑暗中他们要离开,忽然觉得一个面孔好熟悉啊,我大喊了一声:“Chris!”就见他转过身,冲我龇牙一笑,挥挥手,夜色中那口洁白的牙齿格外醒目。果然是他啊!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见识过繁华奢靡、现代摩登的Chris 们,还能忍受那个牛粪、枯枝堆积而成的古老的、简陋的、没有水和电的环境吗?明明眼前就有打火机,何必还“钻木取火”?
马赛人曾经是最快乐的人,只需要阳光、草原、帐篷和牛羊就开心地生活。而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野生动物的家园,走入了文明社会。当他们接受我们的拜访时,就走上了商业化。他们怎么在古老和现世的文化中变换角色?
还有,他们的医疗、教育、饮食、婚姻的变迁……我觉得有好些更深的东西我没触及。
我不敢想象我现在的生活里没有水、电,甚至手机、网络等等。没有这些,我会痛苦,我会觉得活不下去。可是,在我小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手机、电器、网络……那个时候我也很快乐啊。
许多人宁愿不开心也不愿意去过从前的日子,这是个让人非常纠结的问题。
回到家里,我把在马赛女人那儿买的木雕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写字台上。带着马赛风情的木雕提醒我,我曾经在那里走过,接触过一个叫Chris 的男子和他的部落。
抓紧去非洲拜访马赛人吧,也许不久的将来,一切的原始气息都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