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禹瀚
当我还在渴望玩具的时候,我的爷爷
就渴望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我想象着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有一棵榕树,依山傍水
不必起太高,太高则易忘记回头
于是能够归根;当年,他迁徙了太远
扛着一架重机枪去边境,再折返
中途的停顿,像是白鹭歇脚的绿洲。途中
他驯鹿一般的儿子去到北平,做实干派
他的孙子“处则充栋宇”,只好摘了几本
旧杂志,却发现年龄已超过和其相处
所用的语言——这三年,一切都太快
像梦一般的大场面:车马络绎,一家人
聚在一起剥蒜、剁菜、嗑瓜子仁,例行公事
爆发无声的争论。当火盆暂停书写,他
铺垫、权衡;“今年癸卯,犯太岁。”
爷爷终于说,他想,起一栋房子
会飞的燕子《稻田》
可是政策让他没有出生在自己的户口
我是幸运的。我也快要有自己的房子了
可是我还在找,我的家在哪里
又起风了,亲爱的日记;那一拳太重
房间的门把手再关不严了。今天午后
妹妹没有惊醒;我卧在沙发、闭上眼睛
混凝土抓住窗的肩胛,一脚抖落很多叶片
巷尾的机车发动,又是一场雷雨
只敢在白天睡觉,借半小时拼凑出
整个夜晚。背对一只巨熊,每次闭眼
他一定会看破我的生死,再拔出我虚位以待
的鼻饲管;尽管极力折中、规划路线,还是
出现几个隐喻:草莓红色的灵灯,和跨海大桥
逃离这里的空洞已数年,但我仍时时想起
我们默契地不再谈这件丑事,如果算的话
木板门的凹痕颜色微微深些,凸起的木刺
落了灰。隔壁的房间已经不属于我,却还有人
把一张纸叠了又叠,尝试在下次翻风时
碰撞得轻些。因为钱,我没办法把生活垫起
似乎有一条裂隙,一直让风吹进来
这一天,每个家族的女性都笑着谈论痛苦
不得温饱的年代已过去,新的年代就放在
眼前的火盆。大家围炉烤橘皮和红薯,
一圈圈发言:她说此生稀薄,爱如潮水
一样来了又走,不如油盐酱醋实在;
她也说世事难料,但屋内的顶梁从不听。
她们说起,女性只有全身赤裸才能进入
“博物馆”;
她们说起,自己被蒸发的家庭
“幸福”;
她们说起,当这样凝视他人的时候,他人也
在凝视
“我们”;
她们谈天地、物候,谈家长里短、婚丧嫁娶
直到死亡:隔壁房的晓梅走了,没挨到年;
刚刚退休,正是好年纪……她们宽慰、点头
这是凭借双手无法办到的唯一一件事。
她们的智慧,是把每一季的生命都视作丰收
闭门不出的岁月里,悄然酿作穗种
这一夜,她们等了数年。最原始也最有效
的以物易物,她们依托相交换的她
日复一日地,与生活周旋
总在夜晚上街闲逛,猫科动物
睡了一天一夜,需要制作巫傩
没有年轻人想学这个呀。黑猫说
方便面下了、再下肥牛,喝点!酒精
考验过的战士,不会害怕
盲人的一脚,包括管制刀具的胁迫
然后你掐了一个月亮诀,蘸着灰尘
路过街灯,让渡自己的黑色;回家
换了新的被套与床单,终于接近洁净
妈妈,我梦见一只兔子追着我跑
我撒谎。我打碎了一盒蓝色肥皂
小米粥分成三块,以近乎沸腾的神色
接近一个家庭故事:我向右、你向左、她不动
被安排着成为父兄的蛇蜕,割席对你来说太早
对我来说也是不甚理解、解释不清的事
此时若对月,也自成三轮;只好
把生育当作一株无花果树,水火不容
琶音把钢琴滚过,此时我成为面目可憎
的土星环。如果足够远,就可以看到自转
而漂流或徜徉,是更接近灌入几万个我的方式
我提前计算好了。去尝试着爱上我的泥泞,这
当然不是你赋予我的权利,而是我告诉自己
今天的雨下得好 因它为我而下
放远些。别离太近
我想采撷这花蕊 我知道你害怕
但我也是。如此接近自己的凝结核
像去抓一只无瑕的蝴蝶。我们用艺术来解释 不解
呼呼——吹燃那丝烟;瓦黄地,
切出松原、湖泊与丘陵。我吻过你的涟漪:
如亲吻我的祖国、乡土和母亲
如果说还有什么期待,我们要在这空无一人的
竹林里甩动肢体,如鸟雀引颈,求偶般炽热 的狂
但是不昭告黄昏。只有雨水来得好:
“水边的阿狄丽娜”,羊毛槌回应铜丝,温
柔的
背景音;指甲敲响键位、踏板踩动延音
两块相互擦伤的木头。多像我迎头呼吸这 雨水
痒痒的。于是我好奇——为什么要费劲
去形容空气,翅膀扇动传得遥遥
看你奔流向我、我再回收你的爱
我总是落泪。而他跳不起来;不像
我的畅快,在于宣泄我的波痕。你笑了
占领这对称式的孤独,这是我没爱上提琴的 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