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黎的诗

杨黎，男，1962 年8 月生于成都。

1980 年开始写作，发起过第三代人诗歌运动，创办过“非非主义”。进入21 世纪后，成为橡皮写作群推手，废话理论先锋。有诗歌小说理论文集数十种。现居南京。

天空

天空很高

高得什么也

看不见

人走在天空下面

从一个地方

走向另一个地方

坐车或是骑马

有的快

有的慢些

天空总在上面

人无法走向天空

树木也是长在天空之下

树木是从地上

长向天空

天空太高了

几千年过去

也没有一株树木

接近过天空

我们在天空下居住

我们修造房屋

开荒地

种上粮食、花

日出而作

日落而归

我们感谢天空

感谢它赐予我们

阳光、雨水和风

我们也抬头观看天空

我们为它的高度而折服

待到夜晚

我们往往梦想

能够听见

它上面传下的声音

天空太高了

我们点上一支香烟

默默地坐在下面

鸟儿也是飞在天空的下面

偶尔一只鸟儿

能够擦到天空最下面的云

那它的叫声

就是所有鸟儿之中

最最好听的叫声

但不管怎样

鸟儿还是飞在天空下面

鸟儿飞不出

天空

有时候下雨

有时候打雷

有时候又乌云密布

我们在天空下面

心情此起彼伏

对于天空

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树木被雨淋湿

而我们在雷声中沉默

在雷声中我们停止一切活动

我们不再看天

也不再走路

乃至冥想

乃至相爱

就是雷打过很久之后

我们也埋着头

不再抬起

不敢

就是不想

天空太高了

高得来什么也

看不见

河流在天空的下面

海翻卷在天空的下面

鱼在天空下

写于1986 年

中午

中午站在那里孤零零地看你。

一整条新修的街

没有一个

人

烈日信步走来，就像走进梦境

教堂高高的楼顶在前面静静地期待着

而此刻

寂静

变成了恐惧。你猛地感到那些敞开的门窗里

一定埋伏着一声声

尖

叫

被干死

人在天空下

生孩子和老掉

头发白了以后

不在夜里

出门

你跑了起来。一种奇怪的想象

粘着你的足跟

有时候，你觉得占有一个中午是一种快乐

隐隐约约的蝉声

为你搭起一片

绿荫

遥远的沙漠

银针般的太阳在你的诗稿中

成了能歌善舞的阿拉伯

长头发

姑娘

遥远的沙漠烫人的中午

但那天的故事不是这样讲的

你看见我从前拐弯 我

看见你迎面走来

你问街边唯一的一株快死的小树

我看见小树

摇着头

当然

你最害怕的是这女人的脚步

有一步，无一步

怪吓人的

你曾多次幻想过（每次都很累）

在北方辽阔无边的草原上高高的

蓝天下

一条黄泥巴路上

会飞的燕子《夏天的回忆》

你一边走

一边随便和中午谈（这一切当然是快活的）

卖冰棍的老头推着装满冰棍的小车

停在你的身边

“买冰棍吧！”他说。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

“不，”你摆摆手。“色素吃了要得癌。”

癌

你又一次飞快地逃跑了

你发觉，这个中午

四处都潜伏着危险

这时

似乎有钟声在敲响

在远处

在一片森林的

后面

你回想起昨天夜里已经是很晚了

突然

有人敲你的门

“谁？”没有人回答

你也没有去开门

早晨起来

你记不起这是否是

一个梦

总之

敲响门的不一定全是手

有两个磨剪刀的站在这里

等待着另一个磨剪刀的呼唤着

从那边步来

寂静的小巷般的世界只有太阳没有树木

风 困骡般地掀起地上的

纸屑。你想

这个中午

磨剪刀人是从

哪儿来的呢

你轻轻地拉着他的手仰着头看他

薄薄的嘴唇悄悄张开

看得见在里面微微移动的舌头

三条红弧线

太阳从光线上滑了下来

那个中午你的火柴特别不易擦燃

一根。两根

三根

站在摩天大楼上看见下面房屋像一盒盒火

柴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

像一根根被抛弃的

火

柴

棍

你闭上眼睛

你看见大草原上空无一人

太阳像一朵盛开的透明花朵

还有优美的马头琴

唱着歌

从前面蓝蓝的天空下

走了过来

同时走来的

还有一群阿拉伯姑娘

红色的裙子

这个中午

对于草原来说是幸福的

你希望迎面走来一位老人

并称得上是你父亲

你希望迎面走来一位姑娘

不说一句话就和你接吻

你希望迎面碰上的

不是那间酒吧

而今天午间新闻

活捉飞碟

地平线上几声鼓点

洒向

遥远的海

地平线上几声鼓点

这个中午

长长的大街静无声息

沿着墙角

一个枯萎的老人

一步

一步向这边走来

你看见

走路

太艰难了

总之

说不上什么寂寞

这个中午应该像咖啡店里午眠的女招待

高高的吊式扇

卷动着她的裙子。

仅仅是太炎热了

这个中午

应该像她的梦

时隐

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