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流萤

2023-04-08 11:15王光龙
连云港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萤火虫

王光龙

晚霞还散着余热,地面上腾起的灰尘也染着光亮,晃人的眼睛。一辆红色的小面包车慢吞吞地停在山前,把倪小蝶吐了出来。

“师傅,你就当帮帮忙,把我送到前面的水月湾吧。”

“小妹儿,你不是开玩笑吧?前面的路那是车子能走的吗?为了挣你几块钱崩坏我一个轮子,你赔我啊?我看你还是自己慢慢走吧。”

倪小蝶无奈地掏出钱甩给师傅。小面包车掉头后一溜烟地跑了。

倪小蝶的眼前是高耸的望郎山,多年来都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破山门而入,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小碎石子路像一条干瘪的白蛇皮,有气无力地缠绕着青翠的山脉。要不是父亲反复催促,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到水月湾,因为后天就是她的生日,男友薛斌答应帮她好好庆祝一下。倪小蝶决定只在家里待一晚,把事情说清楚,明天就走。

可是,要去水月湾,就必须要穿过这望郎山,这条路在这个点是搭不到车子的,即使是那些上城里赶集的人,也都早早地回去了。倪小蝶望了望黑压压的山头,在暮光之中,开始散着一股阴冷之气。倪小蝶叹了口气,按照自己的走路速度,到家最快也要半个小时,现在是暮秋时节,天肯定早就黑了。她望了望身后的来路,就算是现在回城里,坐车也需要一个小时,再搭公交回学校,也是来不及的,更何况现在根本就不会有回城的车子。倪小蝶又恼又无奈,想着父亲以死相逼的口气,就令人烦躁。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走。

走在山路上,倪小蝶并没有多少惧怕,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生。在上大学之前,她都是和弟弟小壮一起挎着竹篮去很远的山头采蘑菇和筢松针。常常天色渐晚,山窝里的人家已经冒起了炊烟,他们才踩着星光回家。水月湾出湾和进湾的路就只有这一条,即使闭着眼,她都能清楚地知道路旁哪棵树和哪块石头的位置。不过,今夜只有她一个人,还拖着令人疲惫的行李箱。

想起小壮,倪小蝶就头疼,这也是她回家的原因。父亲看倪小蝶即将大学毕业,就让倪小蝶想办法把小壮带进城里去。可是倪小蝶却不情愿,因为小壮并不是一个健全的人,快二十岁的人,智商却还停留在几岁的孩童阶段。说白了,小壮是个傻子。薛斌才给她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目前还在实习阶段。现在要是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弟弟,她该如何去工作和生活呢?并且她和薛斌从交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有个痴傻的弟弟。

天色越加暗了下来,像是谁故意打翻了一瓶墨汁,全都泼洒到这条路上。倪小蝶发现手机电量不足,怕是难以撑到家。都怪自己路上闲得无聊和薛斌发短信,还手机视频。倪小蝶给薛斌发了一条短信,说是手机快没电了,到家再联系。她关了屏幕灯,趁着还能看清路面赶紧走。关上手机之后,倪小蝶发现了远处漂浮着几点星光,她睁大眼睛,发现竟然是萤火虫。这个季节还有萤火虫,这让倪小蝶感到惊讶,那几个星光像是密封箱子里的虫洞,让她记忆深处的痛苦全都通过那个光点涌了出来,整条路只能听见行李箱拖地的声音和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头顶上模糊的月光,静谧如弥留之际的眼神,除了山风和树叶摇曳,倪小蝶还听见自远而近的脚步声,远方一个模糊的黑影向着自己走过来,她举起手机一照,是自己的弟弟小壮。黑暗里的小壮身影异常高大,小壮虽然痴傻,却长得魁梧。小壮看见了姐姐,嘿嘿地笑着,喊了声:“姐。”

倪小蝶对着小壮笑了笑,小壮接过倪小蝶的行李箱,拖着就走。“小心箱子,别碰坏了。”小壮听姐姐这么一说,就扛起箱子,一个人在前面倒着走。倪小蝶想制止,却又没有说出口,想想还是算了。小壮对着倪小蝶一个劲地傻笑,不再说话。

“赶紧走吧,天都黑成这样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呢。”

小壮点点头,就扛着箱子在前面奔跑,跑了一会儿又停下来等倪小蝶,在倪小蝶快要追上的时候,他又傻笑着往前面跑去了。倪小蝶看着小壮欢快得像一匹马驹,她又感到一些无奈。小壮并不知道倪小蝶这次回来就是因为他,而在小壮的眼里,只要姐姐能够回来他就很高兴。

对于弟弟小壮,倪小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小时候小壮像她的影子,如今上学了,小壮像她的尾巴,总会在放学的时候遇见他。小壮在等倪小蝶的时候,屎尿来了就地解决,也不顾四周有没有人。倪小蝶好几次放学看见小壮蹲在屎堆上,她只好让同行的同学先走,自己硬着头皮给小壮擦屁股。

倪小蝶高中毕业后,去了城里的大学。小壮还是每天早晚都要一个人走在这条出湾的路上,来来回回,他在等着倪小蝶回来。四年间,倪小蝶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其实她的学业任务并不重。只是,她不想回家。一回家,父母就一遍遍唠叨着要倪小蝶以后不能丢下小壮。就因为这个原因,倪小蝶一直找不到男朋友。有谁会娶一个山里穷家女孩子,同时又要照顾一个痴傻的小舅子呢?

倪小蝶看着小壮欢欣雀跃地跑在前面,她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姐,快来追我啊。”

倪小蝶听见小壮的喊声,只好掏出手机,给薛斌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了,明天就回。倪小蝶关了手机,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夜里的山更加宁静,山风飒飒,树枝摇曳。小壮高兴地指着前方,倪小蝶看见昏黄的灯光从一扇门洞里探出来,母亲正站在门口张望。

小壮放下箱子后,就跑到厨房里,掀开水缸,“咕噜咕噜”地灌了一瓢凉水。倪小蝶坐在板凳上,母亲给她倒了一杯水,就赶紧去厨房把饭菜热一下。父亲在院子里埋头劈柴,看见姐弟俩回来后又低着头劈了几根,然后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往屋子走去。

“回来了?”父亲经过倪小蝶的身边,淡淡地问了一句。

倪小蝶没有搭理父亲,几天前,父亲在电话里对她咆哮的声音还萦绕耳旁。

父亲见倪小蝶没有说话,嗓子里“咕”了一声,就径直去屋角的脸盆里舀水洗脸。

母亲端来热好的饭菜,小壮也高兴地帮忙,不过被母亲制止了。

饭桌上,母亲一个劲地让倪小蝶吃菜。大家无话,安静地吃完了晚饭。

饭后,母亲在收拾碗筷,小壮和倪小蝶帮忙,父亲让小壮出去玩,让倪小蝶留下来,有话要和她说。

小壮极不情愿地出去了,倪小蝶只好坐下,她知道父亲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你既然回来了,我想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小壮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我们身边,并且我和你妈身体也不是太好。”

倪小蝶低着头没有接话。

父亲呷了一口茶,接着说:“你也快毕业了,我就寻思着让你带你弟弟进城,以后能够找个大夫给他瞧就瞧瞧,瞧不了就跟在你身边。这样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毕竟你是他的亲姐姐。”

倪小蝶忍不住了,说:“爸,我带着弟弟怎么生活啊。弟弟是你的儿子,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总得要为我也想想吧。”

父亲有些愤怒,说:“你以后可以结婚生子,有丈夫可以依靠,你弟弟以后靠谁啊?”

“不是还有你和妈在吗?为什么现在就要弟弟跟我走啊?”

“你弟弟能跟我们过一辈子吗?我听说你现在找了一个男朋友,现在不跟你走,什么时候跟你走啊?等你结婚了再跟你走啊?”

“爸,你这样说对我公平吗?”倪小蝶站了起来,红着眼睛,带着哭腔说,“我带着弟弟还有谁要我啊?”

“你带着弟弟怎么就没人要你啊?他连你弟弟都不要,那样的男人还能对你怎么样?”父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弟弟原来也可以像你一样自食其力,结婚生娃,他现在弄成这样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倪小蝶见父亲这样说,气得对父亲咆哮:“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拿那件事来逼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孩,从我出生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造成的。可是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就是一个累赘,每次看到他我就心里发凉,他的存在,就时刻在提醒我,我是个罪人。”

父亲见倪小蝶哭得这么伤心,说:“你没有忘记最好。我给你念书,就是希望你能走出山窝,能够带着你弟弟走。总之,我和你妈可以不靠你,但是你弟弟这辈子是跟定你了。”

倪小蝶哭着喊:“我不干!为什么这一切都要让我去承受啊。”

“你不干也得干,只要你弟弟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你就得为他负责。我希望你下次回来是带你弟弟走。”父亲丢下一句话,就一个人回屋子里去了。

倪小蝶气呼呼地跑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小壮在按她的手机。

“你在干吗!”小壮被倪小蝶的一声厉喝吓得不轻,呆住了,随即眼泪啪啪地掉下来,贴着墙壁就出去了。倪小蝶不知道,小壮看见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没见过手机,就好奇地用手指划着。

倪小蝶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躺在床上看手机,看到薛斌的短信,问她在干吗,有没有想他。倪小蝶回复,说今天很累了,明天回去再说,就直接关机了。

倪小蝶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山里的秋夜有些凉,显得远处的夜空更加空远。倪小蝶红肿的双眼看见了夜空中还闪烁的星光,透过窗户想要飞进来一样,像萤火虫。对!萤火虫。

倪小蝶七岁那年,五岁的小壮黏在姐姐的身后在湾里奔跑玩耍。

倪小蝶和小伙伴们捉停在树叶上的蜻蜓,蜻蜓大概是白天飞累了,晚上的时候一捉一个准,他们把蜻蜓放在蚊帐里吃蚊子,人也一夜睡得安稳。小伙伴用槐树条挑着纸糊的小灯笼,里面装着飞舞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奔跑嬉戏。倪小蝶也想要这样一个萤火虫灯笼,就让小壮帮忙去捉萤火虫。小壮听从姐姐的吩咐,就一溜烟地跑去捉萤火虫了。

在湾里的一角,树林掩映处有一个公用的茅厕。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前半部分搭上劈叉,里面放两块木板,便于踩踏在上面,后半部分露在劈叉外面,四周垫了一圈石砖,便于掏粪,大部分时间上面盖着石棉瓦,以遮掩臭味。不过,湾里山林重叠,男人们大多找个隐蔽处就地解决,只有女人才会去上茅厕。茅厕四周的树林最为茂密,有许多的蚊虫栖居在那里。自然,也有萤火虫。

小壮看到茅厕旁边的树上闪着光亮,斑斑点点的星光,萤火虫甚多,小壮就决定去那里捉。茅厕旁边的树枝旁逸斜出,五岁的小壮个子小,根本够不着。小壮就试着踩在石棉瓦上,脚作为支点,用手勾拉树枝。脚下的石棉瓦被踩的“吱吱”响,小壮有些害怕,但是为了给姐姐捉更多的萤火虫,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脚踩上去。石棉瓦经过长久的风吹日晒,粪便的侵蚀,已经变得又干又脆。就在小壮手触摸到干枯褐色的树枝的时候,他就感到脚下的石棉瓦开始断裂,最后他像一块石头掉进了粪坑里。

那时的倪小蝶还在家里折着纸灯笼,准备把小壮捉到的萤火虫放进去。她等了许久都不见小壮回来,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她跑出去,看见在外面纳凉的父母和村民都惊慌起来,往茅厕那边跑去了。倪小蝶也跟着去了,发现众人从粪坑里捞出一个满身粪便的人。倪小蝶听到了哭声,是小壮的哭声,是从那个从粪坑里捞上来的人发出来的。

小壮被父母和村人带回家,放在院子中间用水浇,母亲足足烧了三大锅水才算把小壮清洗得没有臭味。小壮被放在床上,裹紧被子,他就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前方,不哭不闹,身体一直在哆嗦。

父亲拿着扫帚把倪小蝶一顿好打,倪小蝶绕着整个水月湾在奔跑,父亲就在后面追,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倪小蝶在院子跪了整整一夜。可是,即使这样,小壮还是没有好转,经常一个人惊醒,大喊大叫。村里的老人过来看后,说,怕是要喊魂了。

倪小蝶被母亲拉着,带上扫帚和一瓢的豆子,就绕着水月湾一边扫一边撒豆子,母亲嘴里喊着:“小壮,快回来啊。倪小蝶也跟着喊,回来啊。”整整好几夜,整个水月湾就听见倪小蝶和母亲的喊声,近乎沙哑和悲恸。

小壮还是不见好起来,虽然能够下床了,却整天痴痴傻傻。一个人能在小板凳上坐一天,看着老母鸡啄米就傻笑。大小便也不能自理,经常脏了裤子自己都不晓得。小壮许久不见好转,村里的小伙伴又不愿和他玩,说他身上臭,小壮就只和倪小蝶玩。父母更加忧心和生气,这个时候对倪小蝶又是一顿辱骂和暴打。

一天,父亲从外面请回来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好酒好菜招待后,那个道人拿着八卦镜在院子和茅厕四周照了又照,嘴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清不楚的话。然后用木剑刺穿一道黄符,点着后和在水里,让小壮服下。父母千恩万谢,除了谢礼,还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也给了他。道士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并且留下了多道黄符,叮嘱每天要和香炉灰一起混在水里给小壮喝。

小壮就这样被逼着喝了近一个月的黄符和香炉灰混在一起的水,拉了好几天的肚子,之后依旧痴痴傻傻。父母最后还是带着小壮走出了水月湾,四处求医。跑遍了省城的各家医院和私人诊所,药是越来越多,药单越来越厚,欠的债也越来越多,最后的结果是还要继续观察,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父母带着小壮回到水月湾,他们已经放弃了。一个好好的儿子就这样傻了,母亲常常以泪洗面,父亲经常酗酒,对倪小蝶动不动就打骂,把小壮的事情全都怪在她的身上。

在一次打骂中,倪小蝶哭着乞求父亲让她读书,只要她能考出去,就养弟弟一辈子。

父亲停止打她,他没有想到倪小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原本他是想让小壮好好读书,能够走出山窝,倪小蝶长大点就在村里找户人家嫁人算了。现在小壮傻了,镇上的学堂根本不收他。父亲说,就算不让你念书,你也要养你弟弟一辈子。

倪小蝶终于背起书包去了镇上的学堂。家务活她干得更加卖力,虽然父亲还时常打骂她,可是她有了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那就是学堂。

也从那时起,小壮就开始跟在倪小蝶的后面。一年夏末放学,天色昏暗,倪小蝶打扫卫生散学晚了,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了在等着她的小壮。小壮看见了倪小蝶,高兴地把握紧的拳头伸到倪小蝶的面前,轻轻打开,几只萤火虫飞了出来,一闪一闪的。

醒来后,倪小蝶简单收拾好箱子,就准备回学校了。

父亲早早就起来上山去了,母亲给倪小蝶下了一碗面,倪小蝶吃了几口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小壮一直在门口坐着,时不时地看着倪小蝶。在倪小蝶出门的时候,他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跟在倪小蝶的后面。

“你跟着我干吗,想跟我一起走啊?回去!”倪小蝶对小壮吼着。

小壮被倪小蝶的吼声吓哭了,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倪小蝶拖着行李箱走远了。

倪小蝶一个人坐在回学校的车上,她选择了靠窗户的位置,给薛斌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来车站接她。望郎山一点点地远去,路况也越来越好。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让倪小蝶心绪慢慢平稳下来。她这次回来就是想和父亲把话说清楚,她不是不想带着小壮,只是她现在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父亲的逼迫让她反感和烦躁,以至于她把气撒在了小壮的身上。倪小蝶想着小壮被自己吼哭后,会不会一个人回家去。她现在有些后悔,其实小壮才是受害者,她突然想起了那年秋天自己一个人散学回家的情景。

那年上初中的倪小蝶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散学回家,因为她知道小壮会在路上等她。秋叶凋零,路面干燥,倪小蝶一个人背着书包经过山腰的拐弯处,她远远看见有人影站在路旁,倪小蝶以为是小壮,就喊他。那人影动了一下,并没有走过来,倪小蝶走近一看,是两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玩。倪小蝶看了看身后,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硬着头皮想从他身们边快速地小跑过去。

“小妹,放学了啊?”

倪小蝶没有理他,低着头准备跑过去。

“我话都没说完呢,你怎么跑呢?你身上有没有钱啊,借来花花。”

“我是个学生,哪有钱啊。我要回家了。”

“身上总有点零花钱吧,你打开书包让我们看看。”

倪小蝶紧紧地抱着书包,她看着小混混手里的刀,很害怕。

就在这时,来接姐姐散学的小壮看见两个男人围着姐姐。他铆足了劲,向着那两个小混混冲过去。

两个小混混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蒙了,他们看见小壮挡在倪小蝶的前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你干吗,不想活了。”拿刀的小混混盯着小壮。

“是那个傻子。算了,我看他们比我们还穷,放他们走吧。”另一个小混混说。

“撞了人就想走啊,哪有这么容易?除非你喊我一声爸爸。”小混混拿着水果刀在小壮面前比画着。

小壮突然抓住水果刀,狠狠地往他的手上咬下去。小混混手里的水果刀掉了下来,疼得直哆嗦,不停地倒吸着冷气。倪小蝶趁机拉着小壮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追来。

倪小蝶拉着小壮去河边清洗被割伤的手,虽然不深,可是父母要是知道,倪小蝶又逃不过一场打骂。倪小蝶坐在河边哭了起来。小壮见状,想安慰姐姐,可是倪小蝶只顾自己哭泣。倪小蝶哭好了,天都黑了,想想还得回家,即使打骂,逃也逃不掉的。倪小蝶站起来,看着小壮手里拿着一节锋利的竹篾在玩耍。倪小蝶擦干了眼泪,把小壮拉过来,让小壮回家不要说起刚才的事情,如果问起手怎么受伤了,就说是竹篾割伤的。说完,倪小蝶亲了小壮一口,小壮高兴地点点头。回家后,父母虽有些疑心,但是还是相信了倪小蝶的话,也就不再过问这件事情了。

从那天起,倪小蝶无论上学和散学总是和同学一起。说也奇怪,从那以后,倪小蝶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混混。

至今,小壮的手掌心还留有一道淡淡的伤疤。

倪小蝶有些乏了,主要是昨晚没有睡好。薛斌发来短信问到哪儿,倪小蝶揉揉眼睛,看看窗外,回复说,快了。

下车后,倪小蝶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薛斌。天色慢慢地变了,乌云密布。倪小蝶听天气预报说这一个星期都有暴雨,没想到说来就来了。她拨打了薛斌的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过了好一会儿,薛斌开着车过来了。

“怎么才来啊?马上就下雨了。”倪小蝶有些抱怨。

“我先处理了一些急事。”

薛斌打开后备厢,让倪小蝶把行李箱放进去。倪小蝶闻到薛斌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倪小蝶没有多问,就上了车。

到了校门口,门卫是个老头,脾气古怪,非要薛斌和倪小蝶出示学生证才准进去。薛斌是校外人,自然没有学生证。倪小蝶在包里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倪小蝶又打开后备厢,把行李箱打开,倒腾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倪小蝶想着会不会是昨晚发脾气,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倒在地上时,学生证也被摔了出去。今早又走得匆忙,没有好好检查一下东西。

“要不先回出租屋吧,等雨停了再找。”薛斌有些不耐烦。

倪小蝶只好作罢,在车驶出门外时,他看见在保安亭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乞丐,正在和旁边的店铺主比画着。倪小蝶觉得那个乞丐的背影好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倪小蝶出租屋窗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枝叶仍旧繁茂,一直延伸到倪小蝶位于三楼的房间里。现在雨打梧桐,更平添了几许诗意。刚开始倪小蝶选择房间的时候,就看中了窗外的这棵梧桐树。不过,她也担心有人会顺着那棵树爬上她的窗户。薛斌却觉得那棵梧桐树离她的窗户这么远,人根本就不可能爬进来。虽说如此,每次和薛斌亲热的时候,倪小蝶总是有意无意地望着窗外,因为薛斌不喜欢拉窗帘,他说反正也没人看。

薛斌把车子停好,和倪小蝶一起上了楼。倪小蝶说想洗个澡,薛斌也凑过去,倪小蝶把他推到一边,说:“今天累了一天,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歇着啊。你晚上怎么庆祝?”

“庆祝?”薛斌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会忘了吧?我走之前你说过给我庆祝生日的。”倪小蝶有些嗔怒。

“哦,怎么会呢?我,我当然记得。”薛斌忙赔笑道,晚上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

“当然,我先去订餐,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

薛斌走后,倪小蝶冲了个凉,拿着毛巾站在窗前擦头发。窗外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被风雨拉扯着,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能听到雨珠打击防雨棚上的声音,像是乒乓球击打在上面一样,地面上有许多的树叶漂浮在水面上。校门外的地势本就低洼,土质松软。这里原本是一个大湖,填上土后才盖的这座新校区。楼下的店铺都在垫高自己的门槛,并用盆把流进屋子里的水舀出去,还有不少人在外面玩水,染着各种发色和做着各种发型的人,以及不少的孩童。在这群人中,透过厚厚的雨帘,倪小蝶的目光落在一个躲在对面屋檐下的男孩身上,确切地说,是一个乞丐,倪小蝶确定他就是刚刚蹲在校门口保安亭的那个人。

倪小蝶放下手里的毛巾,她仿佛被电击了一下,慌忙披件衣服,拿着伞就下楼了。她心里想着那个乞丐千万不要是他。

到了楼下,雨水已经漫过一楼,房东把门堵得死死的。只留一扇小门。倪小蝶卷起裤脚走到对面,蹲在屋角的那个乞丐也看见了向他走过来的倪小蝶。他抬起了头,鼻涕泪水全都流出来了,对着倪小蝶喊:“姐——”

倪小蝶把小壮带上了楼,用毛巾给他擦脸。问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壮一直抽泣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慢慢地打开,现出了学生证,是倪小蝶的学生证。

倪小蝶才反应过来,小壮是给她送学生证来的。

“你一个人来的?”

小壮点点头。

“坐车来的?”

小壮低着头,摇了摇。

倪小蝶知道小壮是走过来的,有些心疼他。倪小蝶给小壮擦干了雨水,给他换上了薛斌的衣服。

薛斌的电话来了,问她洗好了没有,已经在餐厅定好位子了,待会过来接她。

倪小蝶有些惶恐不安,如果被薛斌发现小壮在这里,他肯定会不高兴。倪小蝶告诉薛斌,自己才刚刚洗好,待会自己走过去。

倪小蝶对小壮说:“姐姐这里太小,住不下,现在姐姐带你出去住,明天送你回家。”

小壮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被倪小蝶拉着出去了。

倪小蝶给小壮在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并给他买了盒饭和一些零食,让他待在房间里不要走,无聊就看看电视。家里没有电视,小壮显然很感兴趣,盯着电视的画面。这时,薛斌又来电话催了,倪小蝶就叮嘱了一句,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倪小蝶来到餐厅后,被薛斌吐槽了一番,问让他等了这么久,是不是碰到门口的那个乞丐了。

倪小蝶心里一惊,脸上装作没在意的样子。

“你不晓得,我刚刚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乞丐蹲在对面,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真恶心。”薛斌说完,顺势吐了一口痰。

倪小蝶制止道:“别说这些了,你今晚不想吃饭了?”

“吃,怎么能不吃呢?”薛斌从身后拿出一大束玫瑰和一个红色礼物盒。薛斌笑着让倪小蝶打开。

倪小蝶知道这是薛斌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缓缓地打开,是一支钢笔。

“人家送项链首饰,你送我钢笔?”倪小蝶把钢笔扔给了薛斌。

“你别生气嘛,你这不是马上要当会计了吗?我送钢笔也是祝你工作顺利,难道我送个计算器给你啊?这笔,和你很配。”

倪小蝶听薛斌这么一解释,也就把钢笔放进了手提袋里。

“那你什么时候送我项链首饰之类的?”

“下次过生日。”

“一定?”

“一定!”

饭后,外面下着大雨,薛斌喝了酒,倪小蝶让他不要开车了,打个车一起回到出租屋里。

倪小蝶扶着喝多了的薛斌到了楼上,薛斌一下子就重重地摔在床上。倪小蝶脱了薛斌的鞋,又帮他脱去外套,想给他擦一下。

解扣子的时候,薛斌一把拉开倪小蝶的手,把她推到了窗前。

倪小蝶抬起头,看着窗外风雨猛烈地击打着梧桐,她知道此时薛斌也正看着窗外。突然,倪小蝶尖叫了一声,她看见一个身影正蹲在树杈上。薛斌也看见了。那个影子快速地爬下去,薛斌拿着水果刀骂骂咧咧地就跑出去了。

倪小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跑出去。外面的雨太大了,薛斌和那个偷窥者早就没有了踪影。倪小蝶赤着脚在雨中奔跑,她在呼喊着,她知道她看见的那个身影就是小壮。她必须在薛斌抓住小壮之前,先找到他们其中的一个。

雨越下越大,倪小蝶的身上全湿了,衣服和头发黏在身上。几个在外游荡的青年看见了在雨中奔跑的倪小蝶,对她吹着口哨,笑嘻嘻地说着荤话。

倪小蝶害怕极了,她掉头就跑,却一脚踏空,掉进了一个没有盖子的下水道里。

水漫过了倪小蝶的整个身体,她伸着手扑腾,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从水底往上看,那几个青年慌慌张张地跑了。倪小蝶看见了水面上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飞舞,她拼命地伸出手,试着抓住这些萤火虫。

猜你喜欢
萤火虫
萤火虫
萤火虫,闪啊闪
萤火虫玩捉迷藏
萤火虫
萤火虫
萤火虫的夏夜梦
当一只萤火虫也很好
萤火虫
萤火虫
黄昏里的萤火虫(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