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事（组诗）

牛庆国

想河高于大海 山高于河

想树高于小草 云高于树

想屋顶高于头颅 天高于屋顶

想诗歌高于炊烟 苍茫高于一切

一个人独坐河边

下巴上长出父亲的胡子

头上飘着母亲的白发

如果你还把自己当羊看

那你就要相信 你不是被河水泡大的

而是喝西北风喝大的

你的羊毛不是被河水冲掉的

而是被西北风刮走的

你看 冬天的风里 全是你的羊毛

如果感到冷 就都收下吧

薄一点 厚一点 都行

如果能做成一件羊皮袄

正着穿 反着穿 都一样

此刻 有人正踏雪寻梅 有人正披雪取暖

也有人在河边放烟花

想让雪花五彩缤纷

还有人在风雪中练剑

想劈开水面 找到河沙里藏着的金子

这些都与你无关

羊啊 你就听我的吧

沙河流入黄河

那些还在沙滩上奔跑的石头

像一群渴极了的羊

大的那几块 像牛

对岸的山上

那些来自远古的巨石

大象 狮子 虎豹 马群的巨石

它们的脚步 却在一片小花前停住

黄河依然不慌不忙地流着

当流过那段红层地貌时

我可以把那里看成是石头里渗出的血

也可以看成是一片晚霞 或彩虹

傍晚时分 站在波涛起伏的野麻中间

我看见一条铁皮船 在黄河里打捞落日

那年 一辆拉煤的卡车

从黄河铁桥上经过

坐在煤中间的那个男孩

看见河里燃烧着炭火

那年 有一个女孩

在黄河边站了好久

然后坐着羊皮筏子走了

从此再没有回来

那年 那个男孩来到河边

拿一块石头占卜

他得到了什么启示

只有黄河知道

那年 那个男孩又一次来到河边

他把一件件往事从头说起

一条河就被感动了

一场风雪 被赶到河床上

满身尘土了

还在奔腾

大地喷发的岩浆

带着血 带着泪 带着火

它要找到大海才能熄灭

流动的沙漠 流动的土地

流动的森林和草场

流动的梦和光

雷声里奔跑的屋顶

炊烟和白发搅在一起

石頭也学会了鱼跃

不断修改的故事和传说

一路行进的马帮

带着盐和茶叶

是一条绳子

系住大地的衣襟

怀里揣着鹰和灯火

风卷乌云 晚霞跌入山谷

鸟兽在闪电中欢腾

人 站成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