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传来老林“哎哟”一声惨叫。透过这惨叫声，似乎可以感受到老林锥心的疼痛。

烟雾缭绕之中，房间里满脸通红、谈兴正浓的老李、老王、老张三人，齐刷刷朝着叫喊声发出的方位看去，只见老林的身子紧贴着宾馆卫生间的玻璃墙，双手正抱着头，伴随着一连串低沉的“哎哟”声。卫生间里的灯光和房间里的灯光全都映照在老林脸上——呈现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老林，你这是咋啦？”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头，头撞到这玻璃墙上啦！”老林的话语中也传递着难受的气息。

“嗨，你咋往墙上撞了呀？啥事竟然能让你这么想不开呀？”老李喷着满口的酒气，还不忘调侃一下老林。老王、老张都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老林、老李、老王、老张是同一地区相识相交近二十年的文友。虽然四人彼此之间都习惯在姓氏前面加上一个“老”字相互称呼，但他们年龄其实并不是很老，都还不到五十岁，而彼此之间这样称呼已经十多年了，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称谓。

“笑笑笑，笑你们个头！我撞得疼死了，你们倒还在一旁看笑话，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吗？简直就是一帮损友！”老林一边半真半假地气愤地说，一边又“哎哟哎哟”呻吟起来。

老李、老王、老张三人赶紧上前，把老林搀扶到床上躺下后，你一句我一句询问老林究竟咋撞到这玻璃墙上去了。

“喝了这么多啤酒，我急着要上厕所，以为这个地方是道玻璃门，就径直走过去准备推门进去，哪想到这是道玻璃墙，没推开，脑袋就先撞上去啦！”老林继续呻吟，“要是今晚没喝这么多酒可能就会好点，那就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唉，都怪你们，把我灌得头昏眼花。”

“这玻璃墙应该是钢化玻璃，结实得很，你脑袋被撞疼了，它却丝毫没事。不过，没事，没事，你能说得这么清楚，说明你的脑子还没被撞坏，休息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看着老林痛苦的表情，老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家客厅与厨房之间就有一道大大的通透的玻璃门，晚上当厨房与客厅的灯光都亮着的时候，就会误以为可以直接走进去，从客厅进厨房就很容易撞上这道玻璃门。刚开始时，我和我老婆都被这玻璃门撞过头，也像你这样疼得哇哇叫。后来，我们就想了个办法，在这道玻璃门上张贴了一个大大的醒目的红色‘福’字，时刻提醒这是一道门，以后就再也没有被撞过了。”

“是呀，家里厨房与客厅之间一般都会安装一道大大的移动式玻璃门，但卫生间安装这种非常通透的玻璃墙，倒是很少见。你们看，从房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卫生间里的一切，从卫生间也能清清楚楚看见房间里的一切，这样的装修设计，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老张也跟着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家宾馆，我四五年前住过一次，原来客房的卫生间并没有这面玻璃墙，好像是一堵厚实的墙壁。从这个房间如今的情况来看，这家宾馆明显是重新装修不久的。记得在其他一些地方的宾馆，我也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玻璃墙，当时因为没出老林这样的事故，也就没有想那么多。大家一起来猜一猜，现在宾馆的卫生间为啥都安装这样一面正对着房间内部的玻璃墙呢？”老李将话题聚焦到了玻璃墙上。

“玻璃具有透光的特性。宾馆这样做，我认为是出于采光的需要，因为设置在宾馆房间里面的卫生间基本都是没有窗户的。比如，白天你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光线就能透过玻璃墙照进卫生间，这样就能让没有窗户的卫生间也有光线，不需要开灯就能进入衛生间。这样改造，应该是从节能角度考虑的，可以起到节省用电的效果。”老林一边继续抱着头，一边谈了自己的看法，“到了晚上，只要房间里开了灯，即使卫生间里没开灯，里面也能看得见。”

“节能、节电，老林你一辈子就只知道节省。你好歹也是全省知名的农民作家，整天就只知道缩在你那个山窝窝的家里，不舍得买衣服，不舍得请客，不舍得出来多走走，就只知道写那些农村里的鸡呀猫呀狗呀、寡妇村长之类的事情。要是你经常出来参加采风活动，宾馆住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出现今晚这种撞头的事情啦！你真得感谢市文联这次安排我们四人一起出来采风，下回就有经验不被撞头啦。”听了老林的看法，老李就数落起老林，“现在很多宾馆的卫生间都是这样装修的，既然你付费了，宾馆哪会在乎你亮个灯？更何况你见到哪个人住进宾馆不都是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按亮了？宾馆哪管得了这个？”

“那你李大教授说说宾馆卫生间为啥用这么一面玻璃墙？”老林不服气地说。

“是呀，那你李大教授说说看！”老王、老张也看着老李，等着老李亮出他的高见。

老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晚餐的酒精刺激得他满脸的兴奋，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我是有亲身经历的，所以我说的应该有道理！”

“原来李大教授还有亲身经历，啥亲身经历呀？赶快交代！”老王、老张不约而同瞪着眼睛看着老李发问，就连老林也从躺着挪起身来靠在床头上，等着老李揭晓他的答案。

“哈哈，你们真想听呀？”老李故意卖着关子，“这个可是有点黄哦！”

“说吧，说吧，别卖关子啦！”

“好吧，那我就说说。”老李顿了一顿，又吸了一口烟，“去年，我和一个女朋友在宾馆住，那家宾馆也是装修了这样一面通透的玻璃墙。我让她先去洗澡，她进去前把玻璃墙外面的帘子拉上了，我又让她拉开了。水雾升腾，匀称的身子，洁白的肌肤，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子起舞一般，美妙极啦……”老李脸上现出陶醉般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还在回味着当时的情景。“所以说呀，我认为宾馆里设置这么一道玻璃墙，就是为了让男人女人互相观看对方洗澡的，你想啊，这样观看多有情调，多么刺激，特别是初次交往的男女朋友！”

“真是教授教授，白天教授，晚上禽兽，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还有如此淫荡的想法！”大家同声把矛头对着了老李。

“你说的恐怕不是女朋友，而是崇拜你的学生妹吧？！”老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非也，非也！”老李连声否认，满脸涨得通红，“就是我的一个女朋友，我单身，她未嫁，这又不犯法。”

“哈哈，这么多年同一个地区的文友，你李大作家李大教授的底细，我们还不知道吗？！”老王依然不放过老李，老张、老林也跟着哄笑起来。老林一笑，就感到脑袋似乎有根神经牵扯着，隐隐作痛，又“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我不认同你这种说法。如果真有这么个机会，你们完全可以两个人一起进去洗鸳鸯浴啊！何必隔着玻璃‘雾里看花’呢？”老王反驳老李。

“你这人就是这么俗，总是直来直去的，不懂得欣赏。朦胧美，懂吗？！”老李也不示弱，反驳老王。

“那你认为这玻璃墙是干啥用的？”大家都转向老王。

“老李有亲身经历，其实我也有亲身经历。不过这事我可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我们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会讲一讲，你们可都得为我保密哦。如果传到我老婆那里，那可是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老王今晚也喝得不少，他涨红着脸，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你们一定得保证不传出去，否则我就不说！”

“好好好，我们保证不说出去，那你赶快说出来吧，说出你的光荣历史！”三人都盯着老王。

“呵呵，我认为这面玻璃墙的设计是专门用来监视人的。你们想啊，这年头宾馆里什么样的人住得最多？”

“当然是男男女女啊！”

“对！就是呀，而且是关系暧昧的情人住得最多，就像李大教授一样的。”老王边说边对着老李坏笑了一下，继而又压低声音说，“甚至还有很多是带着‘小姐’住的，谁都知道不少宾馆是偷偷驻有‘小姐’服务的。不信，你们看看，咱们这间房门缝下可能就有那种小卡片。”

“这都是大家知道的，你这不还是等于没说吗？”

“马上就说。”老王接着低着声讲开了，“前不久，我外出住了一家宾馆，那里的卫生间也是这样安装了一面玻璃墙。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房间的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对方是个女的，问我要不要‘服务’？我就调侃她有啥服务，她说去了就知道了，想啥服务就有啥服务，保证服务得舒舒服服满满意意。我知道这是‘小姐’，就说那你来吧，如果满意，我就要了……”

“那你后面真的来啦？！”

“来啦。那女的长得真不错，又年轻，就忍不住来了。”老王继续讲述，“来过之后，我习惯用水冲一下，但是我光着身子，衣服、钱包等物品都在房间床边上，那咋能放心呢？毕竟不像李大教授带到宾馆住的都是熟悉的人哟。”

“哈哈，既然不放心，那就把衣服、钱包带到卫生间里去呀！”

“那咋行呢？一是衣服、钱包带到卫生间容易被淋湿；二是‘小姐’也是人呀，你要是当着她的面把钱包等物品拿到卫生间里去，要是她并不是那么贪占便宜的人，你这不是贬损她的人格吗？”

“那你咋办的？”

“咋办的，哈哈，就是借助这面玻璃墙哟！”老王得意洋洋地说，“我进到卫生间里面冲洗，首先就把玻璃墙后的布帘子拉开了，然后有意识地面朝着这面玻璃墙，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即使她品行不好，亮堂堂之下，她又咋敢乱动我的物品呢？！所以说呀，这面玻璃墙是用来起到监视作用的。你们认可不？”

“认可你个头啊，你以为谁出来住宾馆都会像你一样要‘小姐’呀！老王你这家伙一边经商一边写作，思维敏捷，也很有才，确实很难得；但你钱多了，就像古人说的那样，饱暖思淫欲，这是谁都知道的，还说让我们保密。恐怕你经常在外面这样鬼混，你老婆早就知道了吧。上回看到你脖子上有一道伤痕，是不是被你老婆给抓的呀？”老李对准老王开炮了。

“不是，我哪会经常这样呀？那只是偶尔的一次，偶尔的一次。”老王尴尬地笑着，“上回你看到的痕迹，是我们因为点家庭小事吵架闹的。”

“老王、老李你们俩呀，千万别再在外面乱搞胡搞，要是惹上了一身病，可就麻烦大啦！如果沾染上了艾滋病，咱们哥儿四个以后就凑不齐啦！”一直没咋说话的老张开口了。

“是是是，张会计师说得对。这一点可真得注意，现在这性病可怕得很，特别是那要命的艾滋病！大家都要像张会计师这样严谨，少干些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还得洁身自好。”老王连声附和。

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老王呀，你这家伙要是真能做到洁身自好，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老張啊，你不愧是在单位做会计的，确实一向比较严谨。平时工作严谨，写的作品虽然不是很多，但每写出一部作品都很严谨，这是圈子里的人都公认的。老王、老李刚才说的宾馆卫生间设置玻璃墙的目的，我是不咋认可的，我还是认可我自己的观点。你说说，这玻璃墙究竟是干啥用的？”听他们讨论了这么久，老林感觉头痛减轻了不少，就开口问起了老张，想听听老张对这事究竟是咋看的，当然更希望得到老张对他观点的肯定。

“设置这道玻璃墙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啥，因为不是我设计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三个前面都说了各自的看法，似乎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认为还是老林的说法更靠谱一些，现在全社会都在提倡环保节能，宾馆卫生间用这面玻璃墙，确实可以起到采光省电的目的，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老李、老王说的虽然也有各自的道理，并都有亲身经历佐证，但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宾馆这种公共场所，是不可能承认他们的装修就是为了迎合你们这种龌龊客人的如此歪想法的。”老张顿了一顿，接着又说，“不过，我也有自己的不同看法。我认为除了老林说的采光，还有另外的原因。现在城市的房子，空间就代表着金钱啊。一般宾馆的房间面积并不是很大，但商家又想尽量装修得更好一些，显得更大一些，以吸引客人，提升客人的好感度。拆除一堵厚厚的墙，换上一面薄薄的玻璃墙，就可以省出一些空间，而且还能让整个房间显得很通透，很亮堂。”

四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摆着自己的理由，间杂着讲一些荤段子，之后又讨论了一些文艺界以及文学创作上的事情，闹腾到很晚。临睡觉前，老王和老李才去了旁边一个早就一同开好的房间……

第二天上午醒来，洗漱完毕，老王和老李又聚到了老林和老张的房间，大家又聊了起来。

“昨晚真的要感谢老林撞头，让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度过了一个开心愉快的夜晚。”老李说。

“是呀，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虽然看法各不相同，但这面玻璃墙倒是非常意外地照出了各自的灵魂，这就有点像‘照妖镜’呀！”老林马上回击，“老李、老王你们两个坏家伙，要不是昨晚喝多了“马尿”，你们会那么袒露自己的丑事吗？”

四人又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到宾馆前台办理退房手续时，老林忍不住问起了服务员：“你们宾馆房间里的卫生间，为啥都设置了一面玻璃墙呢？”

“你们说是啥原因呢？”年轻的女服务员笑了，她还从来没有听客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便好奇地看着这四位客人。

“我们呀，各有各的不同看法！”老林、老张、老李、老王先后把他们所认为的理由一一说完，女服务员听得脸上红彤彤的。

“该你揭晓正确答案啦！”老李笑嘻嘻地对服务员说。

“呵呵，其实我也不知道哦，老板又没跟我们服务员讲过卫生间设置玻璃墙的目的。”一脸绯红的服务员，有点羞涩地笑着说，“你们想它是咋样的，就是咋样的啰……”

陈修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发于《小说选刊》《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安徽文学》《四川文学》《莽原》《延河》《散文》《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入选多个全国性选本，获《人民文学》《小说选刊》《莽原》《骏马》等颁发的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