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浩, 汪可掬
(1.淮阴师范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2.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23)
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的确立是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的大事件,影响极其深远。周恩来是两次国共合作的重要领导人。“领导权问题,是统一战线中最集中的一个问题”。周恩来在统战工作中“巧争”领导权的相关做法与经验能为新时代贯彻大统战观和“巧争”世界和平发展统一战线领导权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启示。
统一战线战略在国际共运史上被称为斯内夫利特战略,是以这一战略的首创者马林的本名命名的,所以亦称马林战略。1921年初,共产国际正式代表马林来华,帮助中共召开一大并贯彻列宁《民族和殖民地问题提纲初稿》(以下简称《提纲初稿》)的思想和马林战略。在一大上,马林受到与会代表的强烈反对,主要有两点:一是国共合作;二是加入共产国际并受其领导。中共一大作出不与任何政治组织合作的决议。陈独秀虽然没有出席一大,但他支持一大的决议,他也意识到反对马林的后果严重。为了坚持一大的立场,陈独秀给此前来华帮助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的维经斯基写信,就反对国共合作寻求支持。陈独秀为了争取主动,抢在马林再次来华之前召开了中共二大(1922.7.16—7.23)。陈独秀也作了让步,即在二大上作出中共加入共产国际和国共党外合作的决议。因为党外合作不符合列宁初衷和马林战略,所以在二大结束不久,带着共产国际“尚方宝剑”的马林与苏联外交部官员越飞再次来华。在听了汇报、看了文件后,马林建议召开西湖会议(1922.8.29—8.30)。会上,在马林的解释和劝说下,中共早期多数有旅欧、旅苏背景的与会同志接受了国共“党内合作”——包括坚持反对国共合作的蔡和森。陈独秀和张国焘最终也勉强接受了国共内部合作的决议。这次会议是中共关于国共合作政策“由党外合作到党内合作的转折点”[1]84。
马林对促成第一次国共合作有贡献,但也有失误,即他过高地估计了国民党;过低地认识和评价刚诞生的中国共产党,说中共“诞生得太早”“简直不能把它称为一个政党”。[2]297再加上陈独秀的因素,中共三大前马林的报告、共产国际的决议“都只字不提中共对统一战线的领导权问题”[2]302。陈独秀也赞同马林三大报告中的口号“一切工作归国民党”[2]304,甚至三大大会宣言也说“中国国民党应该是国民革命之中心势力,更应该立在国民革命之领袖地位”,这在三大上引起了激烈争论。
三大结束近一个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给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代表大会的指示》才传到中国,它强调统一战线“领导权应当归于工人阶级的政党”;“加强共产党,使其成为群众性的无产阶级政党,在工会中聚集工人阶级的力量,这就是共产党人的首要任务”;“全部政策的中心问题就是农民问题”,“在中国进行国民革命和建立反帝战线之际,必须同时进行反对封建主义残余的农民土地革命”,并且“应当力求工农联盟”。[1]110这个指示弥补了中共三大的不足,指明了国共合作统一战线中领导权问题的重要性。
领导权问题在争论后形成共识,蔡和森、瞿秋白、邓中夏都有探讨领导权的文章发表[1]111。为了贯彻三大决议,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上海举行了三届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1923.11.24—11.25),会议指出,尽管多数党员对领导权问题“缺乏深刻的认识”,但是在对国民党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分析之后,中国共产党可以通过“尽可能团结国民党中的革命派,是有可能争取‘站在国民党中心地位’发挥领导作用的,后来实际上也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1]113。
上述这一段话事实上触及了如何“巧争”领导权这个更深一层的问题。这一时期,陈独秀为防止“争”得过分而提出意见:“虽然要尽力争取国民党内的领导权,但做法要自然。”[2]312“做法自然”包含顺势而为,名正言顺,慎细又周全等内容。司云胜从斗争上、组织上、工作上和方式上四个方面探讨了周恩来如何巧争领导权的问题:斗争上“不失立场,但不争名位与形式”,“坚持原则,但要机动灵活”,“争取时机,但不要操之过切,咄咄逼人”;组织上“不暴露,不威胁,不刺激”,“求实际的发展,但不能走向死路,也不要自投陷阱”;工作上“要使竞争互助让步相互为用,但竞争不应损人,克己互助不要舍己耘人,让步不能损害主力”;方式上“讲手续,重实际,勤报告,重信义,守时间”,“扩大影响,便利工作”。[3]司云胜的探讨较好地突出了“巧争”问题。本文依据上述关于周恩来争领导权的历史背景和研究情况,认为探讨周恩来“巧争”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就是要揭示周恩来如何“尽可能团结国民党中的革命派”,“争取‘站在国民党中心地位’发挥领导作用”。
“头戴两顶帽子”是韩素音《周恩来与他的世纪(1898—1998)》一书中的话。文学家与理论家不同,文学家用细节揭示事物本质,韩素音兼有文学家、理论家的特点,她用抽象化的概念揭示周恩来巧争领导权做法的本质:旅欧时期周恩来怎样巧妙地在国共合作中争得领导权。周恩来必须在两个性质不同的政党之间协同,在分歧中寻找共同点,韩素音说“兼容并蓄”[4]75是周恩来性格的典型特征,周恩来也说自己“天性具有调和性”[5]。周恩来与孙中山派往欧洲组建国民党旅欧支部的负责人王京岐反复沟通,以坦诚、顾大局、讲真理打动了王京岐。周恩来没有声称要领导权,但他深受王的信任,并受王的委托成为王回国后国民党旅欧支部的负责人。这样,周恩来同时成为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中国国民党旅欧支部两个组织的领导人,他也因此成为国共第一次合作开创局部成功例证的中共早期领袖人物。后来,周恩来等80多名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打破了三大后迟迟难有进展的被动局面。一年多后,即周恩来奉命回国前夕,国民党与共产党组织在全国各地蓬勃发展起来。
“头戴两顶帽子”的周恩来在大革命中大显身手。一是在国民党创办的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兼一师党代表,后又任国民政府东江行政长官。在此期间,他以孙中山大元帅府的名义创办了大元帅府铁甲车队,黄埔军校特别教官徐成章与第一期学员周士第分任正副队长,赵自选任军事教官,他们都是共产党员。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最早的一支革命武装[6]。二是开创国民革命军政治工作。随军东征的周恩来处在国民革命军领导层的中心位置。1925年2月6日,他在欢迎东征军大会的演说中阐明了革命的含义,使每一个军人明白当兵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在会上散发的传单《敬告大兵同志们》推动了士兵在进军过程中高唱《国民革命歌》《爱民歌》,尤其是《爱民歌》,收效甚大,影响既广泛又深远。毛泽东说:“那时军队有一种新气象,官兵之间和军民之间大体上是团结的,奋勇向前的革命精神充满了军队。那时军队设立了党代表和政治部,这种制度是中国历史上所没有的,靠了这种制度使军队一新其面目。”[7]380三是探索民主政治的新形式。周恩来在东江行政长官任上,召开东江各属行政会议,到会的有各县市代表95人,特别代表24人,收到提案177件,调查报告、统计资料180份,农工商学妇都有代表出席,还有恽代英、邓颖超等5名党员出席大会,讨论了绥靖、行政、司法、建设、教育、农工、商务、财政等政务,会议开了9天。周恩来的这些工作是以国民政府、国民革命军名义做的,既为当时“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作出了有益探索,又为中共后来军队和政府建设积累了经验。
“头戴两顶帽子”几乎贯穿国共两次合作和周恩来统战生涯的始终。大革命时期前文已说,兹不赘述。第二次国共合作,从西安事变后周恩来提出要让蒋介石转变成抗日领袖就开始了。1938年初,周恩来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直到抗战胜利,他仍然是“头戴两顶帽子”。
从抗战的战略展开方面说,“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首要的是争各方的战略合作到战略协同的主导权。周恩来是怎样做到的呢?
首先是相关各方的战略合作。华北抗战初期,洛川会议一结束,周恩来、博古、彭德怀奉命去南京与蒋介石谈合作抗战问题。刚到西安,他们又接洛甫和毛泽东电示急赴山西,协调华北抗战,主要是红军改编为三个师兵出山西前线等重大问题。毛泽东认为担任这个重大任务“周恩来是最合适的人选”[8]。周恩来也明白当时处境的复杂与艰辛。阎锡山说他自己是在日本人、蒋介石、共产党“三个鸡蛋上跳舞”。在如此严峻的挑战面前,周恩来是如何做好敌我友相关应对工作,力争战略主动的呢?
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导权不是自封的,必须在各方的合作实践中,通过协同,即合作中协同一致,“从联合中找出路”[9]488。“从联合中找出路”虽然是周恩来在此后说的,但事实上他当时就那样做了,这后来成为一条重要经验。
重要的是合作双方高层的战略协同。没有高层的协同,就不可能有合作全局的战略协同。洛川会议上毛泽东提出执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的战略方针。周恩来一到山西,面对的就是山地游击战的战略方针与阎锡山的联共“守土”方针的协同问题。周恩来对阎的愿意合作给予积极评价,指出“要使山西不做亡国奴,我们共产党主张必须建立各党各派各军各界人士的共同联盟。只有联合起来,发动群众,共同抗战”,否则没有出路。在阎锡山的支持下,国民革命军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总动员委员会得以成立。共产党人薄一波、宋劭文参与领导战委会及此前成立的抗日“牺盟会”的工作。周恩来还指出阎锡山“守土抗战”方针中消极防御的阵地战的危险性;提出八路军要根据自己的兵力和战力,以山地游击战伏击西进南下之敌军,阻滞日军,配合国民党的正面作战;希望晋绥军不要死守关隘,应主动侧击,破坏敌军的计划。在说服阎的同时,周恩来对阎安排八路军115师参与正面防御的计划提出建议,让115师调至五台、灵丘,待机侧击、伏击来犯之敌。这为后来的平型关大捷创造了条件。除了与友军协同,周恩来还致电洛甫和毛泽东,提出“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可适当调整为游击战与运动战相结合”,得到了洛甫和毛泽东的支持。毛泽东后来接见英国记者贝特兰时说:“现在八路军采取的战法,我们名之为独立自主的游击战和运动战。”[7]378-379平型关大捷后,129师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炸毁机场及24架敌机;120师两次爷头岭伏击战切断了日军的补给线。华北抗战之初,八路军取得的这些重大胜利,是周恩来在洛甫和毛泽东支持下,实现战略协同的结果。毛泽东还为此来电说:“阎必要求我军与他配合来打一、二仗,为了给友军以更好的影响,如果在确实有条件下,当然是可以参加的。”[9]585
其次是我军领导层战略理念的协同。周恩来到山西不久,关于统一战线的战略问题,中共高层曾有过一场争论,争论发生在位于太原一所中学的华北军分会。本文不去探究会上不同观点的争论,只就《周恩来传》问世以来,对这个问题尚有的不同认识,从中梳理周恩来关于统一战线领导权问题的态度和做法。
在1937年的“十二月会议”上,毛泽东对这一分歧有结论性意见:“洛川会议,战略方针是对的,与太原军分会(即华北军分会)精神不相冲突。但公开批评中央是失败主义是不对的。因怕中央有不同意见而不报告中央是不好的。”杨尚昆从毛泽东的批评中感悟到两点,“任弼时(时任八路军政治部主任)没有报告中央就散发一个小册子”,“问题在于‘民族失败主义’的提法和它是否针对中央这两点上”。[10]2008年,翁有为从读《杨尚昆回忆录》的角度对华北军分会的分歧作了解读,结论是“总的来说,华北党在这一时期执行的路线是正确的,是灵活地执行了中央的路线的”,“这其中刘少奇的作用是关键的”。[11]翁文提出了一些新见解,对研究是有贡献的,但其上述基本观点却与杨尚昆的回忆录并不完全一致。翁文的基本判断侧重于个人,没有突破党的七大之前强调党内路线斗争时期的偏颇。当然,翁文说华北军分会领导人之间的意见分歧,是由于工作分工的重点不同,其认识问题的侧重点自然也就不同。用今天的观点看,无论是“工作重心应集中在乡村组织游击战争”,“要扩大八路军到拥有数十万人枪的集团军,要建立起很多的根据地,我们才能担负独立坚持华北抗战的重大任务”,[12]还是周恩来在华北军分会上提出的“应照顾统一战线”,都是党的战略方针在面临重大挑战时从不同侧面的一种选择。这种从不同领导人因处境、责任和工作侧重点不同,对同一问题而发生的不同认识和抉择,这种现象是正常的。翁文的这种观点给人以启迪。这也是“十二月会议”上毛泽东强调“与洛川会议精神不相冲突”的内在原因。周恩来提出“应照顾统一战线”,显然是正确的。没有统一战线,何来根据地的扩大,何来几十万人枪,恐怕连兵出山西都不可能!反过来说,只强调统一战线,不发动群众、不扩大根据地和八路军,自然也不会形成华北抗战的大好局面。中国抗战的胜利,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合力”的结果,强调个人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也不符合毛泽东《论持久战》的精神。周恩来关于“照顾统一战线”的本意,有高层战略协同意思,在当时是很必要的。
再次是争战略主动。争统一战线的领导权,要点是争战略主动权。周恩来的做法是,要想协同各方,首先协同自己。有了全党的协力同心,才能保障我党我军在统一战线中始终处于战略主动地位。战略主动是统一战线中领导权的核心问题。周恩来在华北领导抗战三个月,协同各方,特别是战略协同,贡献很大,是“巧争”领导权的智慧之举。
维护国共合作抗日的局面,情况复杂,斗争反反复复,有时情势十分严峻。周恩来的维护办法是坚持合作,斗而不破。这后来成为坚持统一战线的重要原则。
前文所引的“从联合中找出路”是周恩来在1938年2月提出的,其实他早就有了这样的认识。西安事变后,周恩来对蒋介石展开个性化工作:(1)“让蒋介石转变成为中国抗日的领袖”[4]145。(2)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即获得蒋介石的认可。蒋介石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周恩来决心保全蒋的面子”。周与蒋见面时,蒋责备周不听他的话,周则表示,国共一致抗日,不但他个人可以听蒋的,就连红军也可以听蒋指挥。(3)周恩来还答应蒋,帮蒋经国回到蒋的身边[13]。
为了应对突发事变,周恩来还提前拟定了应对预案,以期争取战略主动。(1)皖南事变之前他洞察时局,提醒新四军领导层“坚持强大自己”,“减少磨擦,利于抗战”;[14]105(2)对国统区全面的党的工作“实行了初步转变”[24];(3)接见美国记者斯特朗,揭露蒋介石集团破坏统一战线的阴谋,并嘱咐她待机公布他所提供的资料。事变发生后,周恩来立即电告斯特朗,而斯特朗也在第一时间“披露了皖南事变的真相”[9]604。
“软硬两用,表面让步,实际自干”[9]588是冯玉祥托周恩来转致毛泽东的建议。周恩来在维护统一战线中争战略主动很大程度上也是这样做的,他要求新四军坚持强大自己。周恩来在与国民党张冲、王世杰、蒋介石等人的谈判中,认可国民党的三民主义政府,推崇蒋介石为抗日领袖,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根据地政府改为边区政府,答应中共所属抗日武装力量开赴抗战前线等,都是实实在在的让步。当蒋介石得寸进尺时,周恩来就以抗争相对。比如,在国民参政会上,蒋介石指责中共不维护政府和元首时,周恩来当即抗争说:“对三民主义国家及实行三民主义的元首是要尊重的;但政府并非国家,政府是内阁,政府不称职是应该调换的改组的。提到要求,一个政党总有自己的要求的。当不能向政府直接要求时,只有向人民公开说话。”[9]710周恩来词锋凌厉,无懈可击,蒋介石只能含糊其词地说“是的,是的”[9]710。
让步也是一种斗争。谈判是为了求得一致,以利合作。维护谈判渠道畅通是统一战线争领导权的重要原则:斗而不破。皖南事变使新四军损失惨重,但毛泽东、周恩来决不轻言破裂。皖南事变之前,周恩来就在新四军军部做了预案部署,而且其后不久周恩来赴苏联治伤。1940年初出院后,他向共产国际汇报了中国的抗战形势,着重指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在矛盾斗争中发展的。由于统一战线的进步,抗战正在顽强地坚持,国民政府的政策争取有所进步。但在统(抗)战形势恶化的情况下,分裂与投降的危险将加剧。……统一战线就经常处在复杂的、曲折的、变化的过程中。它时而进步,时而倒退,但它的总趋势是走向某些进步”[9]570。周恩来准确描述了国共合作统一战线在合作中斗争、斗争中合作、斗而不破等保障中国抗战总趋势“走向某些进步”的特征。
1.“头戴两顶帽子”。这是尊孙中山为伟大的革命先行者,拥护蒋介石为抗战领袖,接受国民政府的领导,不做名位之争。两次国共合作,中国共产党的实力相对都弱于国民党。西安事变后,中国共产党站在民族大义的制高点上,处于战略主动、历史主动的地位,再加上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红军和党中央的领导地位,中国共产党走向成熟,使第二次国共合作与第一次国共合作有着显著的不同,真正实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站在国民党中心地位’发挥领导作用”。周恩来“头戴两顶帽子”,本质上就是“‘站在国民党中心地位’发挥领导作用”。列宁在《提纲初稿》中指出,“殖民地革命在初期并不是共产主义革命,然而,如果它从一开始就由共产主义先锋队来领导,革命群众就将逐渐获得革命经验,走上达到最终目的的正确道路”。周恩来因之对统一战线的认识较党内一般同志更为深刻,行动也更果断,他也因此在两次国共合作中做出了成绩,第二次国共合作时的成绩更显著。
2.“坚持合作,斗而不破”。这是中国共产党的韧性斗争精神的表现。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陈独秀曾要求退出国民党,因为他缺乏对“斗而不破”的认识。毛泽东在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曾指出,“我们一定不要破裂统一战线”[7]540。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是西安事变后周恩来提出让蒋介石转变为抗日领袖。1940年初,周恩来在莫斯科向共产国际作了工作汇报,强调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只有通过合作才能争得,且这个思想贯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全过程。“坚持合作,斗而不破”成为周恩来强调独立性与统一性辩证灵活使用的基本经验之一。
3.战略引领。这包含历史主动与战略引领两个方面。历史主动的例子如长征前的抗日先遣队、长征中的“北上抗日”及八一宣言等,都是国际反法西斯大背景下的历史主动精神。周恩来在党内协调华北抗战战略方针,同阎锡山、国民党正面战场高层指挥人员的协调是争取战略主动的例子。至于周恩来在平型关战役、台儿庄战役前的战略协调,早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美谈,也是周恩来“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的生动例证。
1.领导权问题是列宁《提纲初稿》的精髓。回顾国共第一次合作全过程,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中共尚在成长中。列宁和共产国际已有明确的指示,但中共(三大前)多数骨干人物反对国共合作,身处领导岗位的陈独秀、张国焘是勉强接受,但又较长时间内处于反复或唯国际代表之命是从的状态中。李达、李汉俊、陈望道等一批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的领导人物愤而脱党,蔡和森在西湖会议才转而支持国共合作。邓中夏代表党的新锐,他在深入学习研究列宁关于殖民地国家革命的思想后指出,“中国将来的社会革命的领导者,固然是无产阶级”,“资产阶级不能革命,革命也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因此资产阶级不能将革命“贯彻到底”。[2]309周恩来、邓中夏、毛泽东及从反对转而支持国共合作的蔡和森,以及有旅俄旅欧背景的瞿秋白、张太雷、赵世炎、李维汉、李立三、罗亦农等人,后来都对中国共产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两次国共会作中争领导权的关键是“巧争”。首先,统一战线的开创者马林直接指导了第一次国共合作,却遭遇了挫折。马林有领导殖民地国家革命的经验,但中国情况与东印度不同,中国的封建势力和与帝国主义勾结的军阀势力比东印度的总督制殖民统治势力要强大得多,而且中共的对手蒋介石的实力也很强大。其次,第一次国共合作孙中山有贡献,也有其历史局限性。孙中山经马林劝说成为国共合作的领袖,他重新解释三民主义,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革命构想,与中共民主革命的纲领基本契合;在国民党一大、二大期间执行国共合作和改造国民党的举措比较得力;与共产国际代表的合作,也较恰当。他的历史局限性在于:(1)他对旧军阀抱有幻想,暴露出其资产阶级革命家的妥协性,就是邓中夏说的不能将革命“贯彻到底”。(2)他对国民党的改造不彻底,尤其对左派廖仲恺、邓演达的任用和保护不到位;而对汪精卫、蒋介石等善于伪装的所谓新右派缺乏鉴别,轻率地赋予其党权和军权。(3)共产国际是国共合作的重要相关方,有得也有失。没有共产国际,国共合作起码当时不会很快成为现实,这是“得”。共产国际过分相信代表个人,组织的力量相对薄弱,从代表个人看,马林过于自信武断,又高估国民党,看轻中共及其潜力;鲍罗廷及其后几名代表迁就国民党多,听取中共有价值的意见少,这是“失”。上述三方面使中共处于无力地位,这也是周恩来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只能在个别局部“巧争”领导权的内在原因。
3.“巧争”领导权的“唯一”途径是深入工人和农民运动斗争的第一线。三大后,共产国际明确指示“领导权当归于工人阶级的政党”[1]110。中共党内曾就此展开讨论、争论,最后达成共识,共产党尽可能团结国民党中的左派,是有可能“‘站在国民党中心地位’发挥领导作用”的,共产党事实上也的确“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1]113。但总的来说,这个共识贯彻得不彻底,未能从总体上付诸实践。毛泽东、彭湃领导的农民运动,以及省港大罢工、五卅运动和上海工人武装起义,贯彻了这一精神,取得了影响深远的胜利。这是中共历史上关于如何“巧争”领导权的深刻结论,中共只有少数同志在局部上这样做了,陈独秀、张国焘不懂得这个“唯一”。两次国共合作,周恩来第二次比第一次发挥了更大的作用,本质原因就在于第二次国共合作时中共比第一次成熟、强大,周恩来也因此有可能深入工农运动的实际。
周恩来准确地阐述了党的统一战线的实质,“团结广大人民群众一道前进”[14]306,“把党外凡是能够争取的人士当成党内干部一样来看待。我们先划一个最大的圈子,把亿万人民群众团结在一起,打倒最反动的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集团,孤立他们,反对他们,打倒他们”[14]327-328。习近平指出,“人心向背,力量对比,是决定党和人民事业成败的关键,是最大的政治”,“统一战线的本质要求是大团结、大联合,解决的就是人心和力量的问题,在尊重多样性中寻求一致性,找到最大公约数,划出最大同心圆”。二者间的传承、发展和深化一目了然。习近平强调“同心”,让“巧争”的哲学内涵更清晰,也更形象、生动了。关于“同心”之“心”,周恩来和习近平都指出了是中国共产党。习近平指出,做好统战工作“根本在于坚持党的领导”。周恩来总结了毛泽东的经验,指出“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的问题,是统一战线中最集中的一个问题”[14]220,“要用力量来争”[14]216。周恩来以“党外凡是”为尺度,划出最大圈子。习近平指出统战是党“克敌致胜、执政兴国的重要法宝”也是从党出发的。这就是习近平所说的最大公约数,这就是周恩来划“最大圈子”,习近平画最大同心圆的半径,“心”和“半径”的内涵更加明晰。
习近平新时代大统战观相关论述发扬了周恩来“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的经验和做法。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俄乌冲突、全球性疫情、粮食和能源多重危机叠加的新时势,中美关系成为全球最重大的双边关系。习近平指出,当前的中美关系“面临的局面不符合两国和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也不符合国际社会的期待。中美两国需要本着对历史、对世界、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探求相处之道,找到正确方向,推动中美关系重回健康、稳定的发展轨道,造福两国,惠及世界。习近平指出,中美两国还应遵循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中国继续奉行独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始终根据事情的是非曲直决定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倡导对话协商和平解决争端”,“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世界处于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中美和各国既要面对挑战,又要抓住机遇,“我们应该从这个高度看待和处理中美关系,而不应该是你输我赢、你兴我衰的零和博弈。中美各自的成功对彼此是机遇而非挑战”。习近平强调,“对话而非对抗,双赢而非零和博弈;中美两个大国历史文化、社会制度、发展道路不同。过去和现在有差异有分歧,也难免有竞争”,“但竞争应该是相互借鉴、你追我赶共同进步,而不是你输我赢,你死我活”,“应该相互尊重、互惠互利、着眼大局”。习近平还说,“我高度重视总统先生‘四不一无意’的表态。美国尊重中国的体制,不寻求改变中国体制,不寻求冷战,不寻求通过强化盟友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也不支持‘两个中国’,‘一中一台’,无意同中国‘脱钩’,无意阻挠中国经济发展,无意围堵中国”,“中国从不寻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不干涉美国内政,无意挑战和取代美国”。中美两国元首还就俄乌冲突、生态、能源和粮食安全阐述各自的立场和态度。[15]习近平同拜登“讲哲学”,就像当年毛泽东对尼克松,也让我们见识了周恩来面对国民党的恃强凌共,据理力争讲双方、讲相互、讲和平、讲共同、讲应该、讲大局那样的智慧。
大统战理论的提出和理论梳理,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统战理论的升华,本身就是“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的理论结晶,意义重大。周恩来“巧争”统一战线领导权有丰富的实践和经验,但缺乏这方面的理论总结。在新中国的统战工作中,为了适应时代的变化,周恩来适时将统战工作扩大至党和政府工作的方方面面。如关于“一化三改造”,关于民族资本的赎买,关于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的论述,关于战犯改造及对台工作……从日内瓦会议到万隆会议,周恩来已经将外交工作纳入国际统战工作之中。不论是大统战格局更强调党委统一领导,还是统战部门牵头协调,把握好“固守圆心,扩大共识”,把“因团结而生,因团结而兴”的共识落实到全体中华儿女的大团结上来[16]。大统战的“大”,首先是范围的扩大,它涵盖新时代现实社会的方方面面:既没有能离开统战工作的部门,更不存在离开党和政府领导下的一切部门协同努力的统战工作。其次是统战理念的深化,统一战线是中国民主革命的法宝。大统战观是我党在新时代克敌制胜、执政兴国的法宝。大统战是全党的统战、全社会的统战,是革命和建设全过程的统战,是习近平开拓的中国共产党统战理论的新境界。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民主是全过程的民主,这个“全过程”不是一句空话,这个“全过程”一时一事也离不开大统战观的政治协调和民主协商来连接与填充,以使这个全过程更加紧凑和充盈。这些是习近平大统战观发展深化的结果。周恩来因时代的局限,他不可能实现这样的理论深化,但我们今天概括和梳理大统战的理论和实践,包括“巧争”领导权的经验和做法,都可以在周恩来的实践中找到生动例证和有价值的经验。大统战不是证明周恩来统战理论简朴和缺失,而是证明时代的进步和习近平开拓了中国共产党统战理论的新境界。
巧争当今世界和平发展统一战线领导权需要大智慧。周恩来统战工作的生动例证和有价值的经验能为新时代贯彻大统战观和“巧争”世界和平发展统一战线领导权,提供有益的借鉴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