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里的食物密码

孟渐新

春节档，一部反映上海孤岛时期的 电影《无名》，把那个风雨飘摇的 时代和大时代下混沌的世情，通 过风格影像带给观众。同时带来的还有程耳 导演一向注重的食物——在他的作品里，无声 的食物往往有着丰富的潜台词。在上一部《罗 曼蒂克消亡史》中，袁泉饰演的角色发现浅野 忠信的角色有问题的线索便是 ：哪怕上海话流 利，还是坚持做日本菜。《无名》里，梁朝伟 的角色则用“我不吃日本菜”的台词延续了这 一风格。

《无名》中除了传承，还有创新。两道中 式餐点、一道法式甜品构成了《无名》菜谱的 一冷一热一甜品——电影里还有其他食物的身 影，基本遵循了搅动历史风云的“大人物”吃 大餐、其他人吃的都是不能当饱的“小食”的 逻辑。例如，用不少篇幅描写日本刺身、时不 时还有歌舞伎来衬托餐会的高档次，以及用地 下接头地点的路边“柴爿馄饨”来描写底层社 会。在程耳风格化的影像里，食物既写实，又 抽象 ；既折射不同阶层，又暗示人物阵营。

于是，电影开场的“蒸排骨”就成了第一 个值得推敲的设定。

情节上的作用显而易见 ：“蒸”和“争” 在沪语中读音大致相仿，排骨通常指猪肋骨， 而肋骨在西方创世故事里，最早可以溯源到 夏娃。据说，神从亚当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 创造了女人，夏娃遂成为亚当的妻子。这与 影片后期，两个人物角色的经历起到了呼应 的作用，让人看到导演对整体统一性及细节 关注度近乎苛刻的追求。

除了剧作功能，这块“蒸排骨”可谓“物 尽其用”，不仅具有对后来剧情发展的象征作 用，还暗藏叶秘书成长经历、思想情感的密码。

说起排骨，上海市民很难不想到美味的 街 边 小 吃“ 排 骨 年 糕 ”。1921 年， 一 个 叫 何 世德的厨师在蓝维蔼路志德行弄口（今西藏 南路 177 弄口）开设了一个专门经营点心的 小摊，就是今日的老字号“鲜得来”。他们家 招牌的“排骨年糕”让人一窥解放前上海小 吃的风貌 ：油炸秘制排骨配上糯而不黏、滑 而不软的年糕，配上甜面酱或者辣酱油，更 像工作日早上争分夺秒的早饭节奏，毕竟“蒸 排骨”这道菜，与其说是“上海早点”，不如 说更像“广式早茶”。

广府地区盛行的早茶里，“蒸排骨”是一 道美味，但好东西都需要等待。在材料齐备 的情况下，2 ～ 3 人份的蒸排骨得等 8 ～ 10 分钟。显然，这样长时间的等待对需要上班 的市民来说颇为奢侈，因此，方便快捷的大饼、 油条、豆浆、糍饭成为上海早餐的“四大金刚”。

然而，在这种以上海为题材的电影里出现 粤式早茶也并非导演信口胡诌。

上海开埠后，广东成为仅次于江苏、浙江 的移民祖居地，广东移民遂成为上海移民中的 重要一支。如今上海久负盛名的“杏花楼”“新雅” 等老字号粤菜馆都保留了当年广东移民怀念家 乡口味的历史痕迹。如果用程耳导演“吃某地 菜代表认同某地文化”的逻辑来观察，就会发现， 王一博饰演的叶秘书在开篇对“蒸排骨”的热爱， 隐隐地透着他对故乡生活的怀念——这与后来 他辗转来到香港，与上海老板娘对话里提到的 “曾经在上海生活”的台词前后呼应。

人们常说“孤证不立”。作为直接具有戏 剧提示作用、潜在勾勒人物生活经历、暗暗承 载人物情感的食物，在《无名》中并非只有代 表广府的“蒸排骨”一例，还有代表上海的“炝 虾”。

这道具有江南特色的“腐乳炝虾”和具有 广府特色的“蒸排骨”相仿，也具有三种作 用 ：直观来看，这道菜以其色彩、形式起到了 视觉比喻的作用。玫瑰腐乳的红色让人联想到 血雨腥风的大环境，跳动的虾让人看到挣扎的 苍生……仅仅凝视而不需多言，观众就能接收 到画面传递的信息。

影片中，葉秘书第一次吃虾建立了“炝虾” 与“上海”的关联，通过第二次在香港吃到的 炝虾，勾勒出银幕上自始至终“无名”的异乡 客们曾经的上海经历。有意思的是，叶秘书在 香港走进了一家上海餐厅，吃了代表上海的特 色菜。情节里所蕴含的感情，很难说没有对那 段生活的怀恋。 如果说前面两道中式小食如“无名”者一 样作为背景般，留意时“存在”、忽略时“隐没”， 那么这款甜品就是传递信息的重要道具。

“ 拿 破 仑（ 蛋 糕 ）” 是 法 国 甜 点“ 千 层 酥（Mille-feuilles）”的别称。历史上，在巴黎 著名的甜品店里风靡一时的甜品很快就出现在 上海的租界区内，这是鸦片战争后，上海被迫 沦为各国殖民地的真实写照。“拿破仑（蛋糕）” 的出现一方面为旧上海孤岛时期时局的复杂度 增添了写实的一笔，另一方面又将片中角色人 物关系、人物身份做了一个视觉比喻 ：像“千 层酥”一样层层叠叠……

评论一部电影有许多角度，由于《无名》 的精心打磨，在有限的篇幅里要做出对于主题 的评价实属为难，好在 7 年的磨砺让《无名》 里有足够多的细节可以让观众管中窥豹。也因 为有了时间的发酵，让影片已具备耐看的特 质。既如此，又何妨慢一慢、等一等？像品尝 美食一样，回味一下，解锁新的密码。

如果说排骨 年糕和炝虾 如“ 无 名” 者一样作为 背景般，留 意时“存在”、 忽略 时“ 隐 没”，那么“拿 破仑”这款 甜品就是传 递信息的重 要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