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花开

姜冰

图 / 胡嫄嫄

米冬冬一早刚睁开眼睛就发现草莓开花了！她兴奋地蹦起来转着圈圈。蹦着蹦着忽然想到，楼下的坏脾气老太太这会儿听见蹦跳声肯定要生气了，于是急忙打住。

可是这高兴劲儿憋在心里闷得慌，不能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也许已经开始工作了。她悄悄推开妈妈的门，妈妈沉沉睡着。米冬冬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那时候已经睡着了。自己的睡眠真是和妈妈一样好啊，因为这样，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

妈妈虽然回来得晚，但是米冬冬照例看到电饭锅亮着灯，这是昨天妈妈回来后预约煮的粥。她把电饭锅盖子掀开，里面是杂粮粥，还有三个鸡蛋。米冬冬吃了一碗粥和两个鸡蛋，剩下的继续保温，等妈妈醒来再吃。

米冬冬上学之前，又看了看草莓苗，那朵小小的白花是那么纯洁可爱，今天它就要享受第一天的阳光啦！

她背着书包走到坏脾气老太太家门口，门忽然开了，老太太皱着眉头站在里面。

“早，坏……哦，不，花奶奶。”米冬冬慌忙打着招呼。

“早什么早，我要被你这孩子气死了，大早上跳什么啊？还让不让人休息？”坏脾气老太太嚷嚷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米冬冬急忙道歉：“对不起，花奶奶，我一时忘了。”

“怎么还能忘了？”

“因为我的草莓花开了，我太高兴了，就忘了……”

“草莓花？什么跟什么啊？开了又怎样？你在楼里养不好这种东西的，开了也白开！”坏脾气老太太“嘭”地关上了门。

米冬冬对着门喊道：“花奶奶再见！”然后一溜烟下楼了。也许坏脾气老太太听不见，但是米冬冬觉得自己嘴甜点总没坏处。

坏脾气老太太可不好惹，整栋楼的人都知道。米冬冬家对门原来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常年有朋友来做客，有时候会待到很晚。坏脾气老太太报警说扰民，民警来过之后，那对夫妇也注意了，八点之前就让朋友们都散了。但是坏脾气老太太仍觉得不满意，她说她七点半上床，每次刚要睡着，就被“轰隆轰隆”的下楼梯声音吵醒。后来坏脾气老太太就拿着个塑料凳坐在那家门口不停地敲门，提示他们准备好，七点半之前一定离开。

后来对门邻居搬走了，这让米冬冬落寞了很久，以前米冬冬一个人在家很是无聊，每当听见楼道里传来声音，就急忙搬一个小凳子登上去，透过猫眼朝外看。一会儿就看见有人上来，有时候对面主人会早早打开房门，米冬冬能看到屋里，结构跟米冬冬家一樣，但是风格完全不同，客厅摆放着米色的桌椅沙发，看起来很雅致，不像自己家，好像旧杂货铺。这对年轻夫妇，妻子是画画的，丈夫是弹钢琴的，他们看到米冬冬总是微笑着打招呼，让米冬冬写完作业去玩，但米冬冬一直没有勇气去。他们家来客人时总是有热烈的讨论和悠扬的歌声，等客人走的时候，米冬冬会再透过猫眼往外看。有时候凳子忘了拿走，妈妈回来就会把凳子踢翻。米冬冬睡着后听不见踢翻凳子的声音，但是坏脾气老太太能听见，第二天早上难免拦住米冬冬妈妈抱怨。

米冬冬好遗憾从来没有去过对门家玩，以后也没有机会认识了。说起来，还是坏脾气老太太后搬来的呢。米冬冬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元旦，对门的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客厅里还闪烁着星星灯。不久，米冬冬听到有人大力敲对面的门，她急忙登上凳子，看到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正怒气冲冲地用力捶门。

“这是什么客人呢？”米冬冬惊讶地心想，其他客人来的时候都笑容满面的。门开了，男主人愣在哪里，好像也在想这是哪位客人——这就是坏脾气老太太。

对门邻居搬走后，坏脾气老太太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米冬冬家里。米冬冬家出了一点声音，她都会拦住她们抱怨一番。米冬冬就格外注意，妈妈也格外注意，夜里回来尽量轻手轻脚的。米冬冬一路想着，这个坏脾气老太太要是搬走该多好。

米冬冬到学校马上就跟同桌分享了草莓开花的事。

同桌说：“啊，那就等着结草莓了，第一颗草莓肯定酸酸甜甜的。”

米冬冬咽了下口水，可是她忽然想起坏脾气老太太的话，草莓能顺利结果吗？同桌安慰她：“肯定能啊，别听那老妖婆的，只要你按时浇水，多让它晒太阳，肯定没问题的。”

可是米冬冬放学回家，发现草莓花蔫了。正常来说，草莓花要开上一段时间，然后谢了结草莓，可是早上开晚上就蔫了肯定不正常。她急得直跺脚，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妈妈上班前已经把饭做好了保温着，菜加热一下就行。但是米冬冬没有胃口，又不是特别爱吃的菜。她不由得怪妈妈，干吗非坚持每天给自己做饭啊，自己还得坚持吃掉。买点什么吃多好，楼下的小摊卖各种小吃，可是妈妈总怕营养不均衡，吃得不健康。有时候米冬冬实在不想吃，夜里妈妈回来看见米冬冬没吃，就会很担心，早上特意定闹钟醒来问米冬冬怎么回事。米冬冬只好坚持把饭吃掉，来表示一切正常，不让妈妈操心。

妈妈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工作。她会在米冬冬放学前上班，然后在米冬冬入睡后回来。现在快餐店特别缺人，本来老板已经答应妈妈招来人就给她调个正常点的班，但是一时半会儿总是招不到合适的人，晚上店里情况比较复杂，老板不在店里的时候，得有个妈妈这样顶事的人。

米冬冬把饭倒进垃圾袋里，还要把垃圾袋扔掉才行。

米冬冬下楼扔垃圾，刚走到坏脾气老太太门前，门忽然又开了。

“刚才你怎么跺脚呢？”坏脾气老太太问。

米冬冬想起，自己那时候是着急加生气。于是急忙说：“对不起，花奶奶，我的草莓花蔫了，我一时着急忘了……”

“我就说嘛，结不了果子的。”坏脾气老太太撇撇嘴说。她看见米冬冬拎着的垃圾：“你这饭菜怎么扔了？还冒着热气呢！”

米冬冬情急之下撒了个谎：“我闻着感觉坏了，怕吃坏肚子。”

坏脾气老太太眼睛马上瞪了起来：“你妈妈也是，怎么这么不注意呢，天天忙忙忙的，孩子都照顾不好，难怪长得这么矮，明天遇到我得说说她。”

这可怎么好？米冬冬急忙说：“不用不用，好奶奶，好奶奶，可千万别告诉我妈妈。”

坏脾气老太太一听这句话，忍不住乐了：“刚才你叫我什么？好奶奶？”

米冬冬也笑了，坏脾气老太太笑起来的样子跟生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让人也忍不住想笑。

“说，你是不是干啥坏事了？”坏脾气老太太问，“我的玲儿淘气的时候怕我说她，就管我叫好奶奶。”

米冬冬只好一五一十把草莓花蔫了、自己没心情吃饭、不吃饭妈妈又会担心这些都讲了出来。

坏脾气老太太点着头说：“我的玲儿最爱吃草莓了，我就常常在屋子里养草莓，养了好多盆才摸到窍门，你一定要每天开窗通风，这不光对花好，也对人好。还有，还得给草莓苗适应的时间，你要不是从小养的它，一时半会儿它适应不了。”

这两点，米冬冬的草莓苗都摊上了，她家的窗户总关着，草莓苗是爸爸邮寄过来的。爸爸的新工作在遥远的外省的郊外，有很多菜地和果树，有一片草莓，爸爸特意挖了打骨朵的草莓苗快递回来的，因为米冬冬最喜欢吃草莓了。

在米冬冬住的小城，爸爸一直没有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爸爸和妈妈总是因为这样的事吵架。妈妈认为专业不对口没关系，无论做什么只要用心都可以做好。爸爸尝试了这么多年，越来越觉得人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米冬冬也不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她有时觉得妈妈说得对，尤其是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散步的时候，觉得特别幸福。而她看到爸爸发呆不开心的时候，她又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当爸爸离开时，妈妈非常愤怒，觉得自己嫁错了人，“离婚”两个字不离口。米冬冬也有点怨恨爸爸，但是她更怕两个人真离婚，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很懂事。

坏脾气老太太心情看起来很好，她打开门让米冬冬看自己养的花，她的客厅里摆满了植物。米冬冬注意到门口有一个塑料凳子，就是以前坏脾气老太太总拎着上楼敲门的那个。

米冬冬看着这个凳子，想起自己以前也常常踩着这样的凳子往外看。那坏脾气老太太也踩着凳子吗？显然不用，她个子很高。米冬冬忽然反应过来，坏脾气老太太平时是坐在凳子上的，所以每次米冬冬一路过这儿，她就能准时开门。

坏脾气老太太注意到了米冬冬的眼神，说：“看什么看？这是我坐着穿鞋用的。”

可是明明门口另有一个换鞋凳呀。

“好吧，小不点，你去扔垃圾吧，不过以后可不要扔饭了，可以跟你妈实话实说。”坏脾气老太太关上了门。

实话实说？米冬冬可不想实话实说。妈妈问爸爸家庭重要还是梦想重要，爸爸实话实说梦想更重要，结果……

爸爸的新工作其实并不顺利，但是爸爸每次给米冬冬打电话都报喜不报忧，说自己是试用期，等过了试用期肯定就好了。但是有一次爸爸工作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拨出了电话，米冬冬听见爸爸和工友聊天，爸爸说自己对这份工作有点失去信心了，年龄大了，不像刚毕业的大学生，自己学过的很多东西都过时了。工友安慰他一边学一边干吧。

妈妈之前就说过，年龄大了，找一份安分守己的工作踏踏实实才好。妈妈就是这样做的，她说自己早晚也会开一家饭馆的，只要等时机成熟，所以现在吃点苦都是在积累经验。

米冬冬回家后，把窗打开通风。草莓花蔫蔫的，真可怜。不过也得给它时间吧。她对草莓说：“你不要着急，刚到这来，肯定不适应，等适应就好了。”

以后每次米冬冬从楼上下来，坏脾气老太太都会开门问米冬冬的草莓养得怎么样了。有好长一段时间，草莓苗半死不活的，剩下的花骨朵没开就直接掉了。坏脾气老太太认真听了米冬冬的描述后说：“没关系，缓秧呢，那些花骨朵也不能开了，它得先保命要紧。”米冬冬听了，忽然觉得能不能吃到草莓一点儿都不重要，草莓苗活着就好。

同桌听说草莓的事，觉得可惜：“是不是你家楼下坏脾气老妖婆威力太大了？”

米冬冬说：“哎，不要这样说，现在我们挺好的，她人其实挺好的。”以前米冬冬跟同桌偷偷管她叫老妖婆，现在米冬冬觉得坏脾气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应该叫她花奶奶。

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爸爸问米冬冬草莓怎么样了，开花结果了没有，米冬冬想说开花结果了，但是不想骗爸爸，还是说了实话，她说缓秧呢，于是把花奶奶说的道理讲给爸爸听。爸爸若有所思，挂电话前，爸爸说：“冬冬你长大啦，爸爸不在身边也长大了呢。”

草莓苗的叶子一片片地蔫掉，但是有一天，草莓苗的中间生出了新的绿色叶片。米冬冬高兴得跳起来，敲门告诉了花奶奶。花奶奶让米冬冬把草莓苗搬下来看看，看过后说：“确实活了过来，不过花盆太小了，最好换一个大点的，它要在土里串根的，这样就越长越多了，换土的时候要把根和土一起挖出来……”

米冬冬买了花盆和花土，花奶奶指挥着她换盆。扔垃圾的时候，花奶奶说自己也下楼走走。

小区的凉亭里，米冬冬终于问了那个问题：“花奶奶，玲儿是谁，多大呀？”

花奶奶看着一棵大树说：“我那个淘气的孙女，跟你一样大，每次都不等草莓红了就吃掉。”

米冬冬说：“那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呢？”

“如果她活着，就有你家对门姑娘那样大了。”花奶奶说。

對门姑娘？花奶奶说的是那位妻子。那个时候，花奶奶也总是坐在门口等着她路过吗？

“她生病了，怎么也治不好的病，后来她就一直在医院里，也不能摘青草莓了，我把红透的草莓送到医院，她吃草莓的时候笑了，她很久都没笑过了。”

米冬冬心里酸酸的。

“你知道吗？我的玲儿画画特别好，如果能长大，没准也是个画家呢。”

米冬冬的草莓终于打骨朵了，这回是多么精神的骨朵啊，她高兴地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听完，也报告了一个好消息：“我终于转成正式职工了，我有自己的宿舍啦！你和妈妈假期来好吗？让你妈妈来考察一下我工作的地方，这里缺一家饭馆。”

米冬冬和妈妈说这件事的时候，妈妈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去，抛妻弃子的家伙。”但是妈妈脸上分明带着笑。

米冬冬路过花奶奶家，期待花奶奶出来，她要告诉花奶奶草莓开花的消息。可是，这次花奶奶却没开门。她小心敲门，也没有人应答。她想也许花奶奶听不到，更用力敲门，仍旧没有人开门。这时候，中介阿姨带着客户来看房了，中介打开门，米冬冬看见花奶奶的东西已经搬空了，门口有一盆正开着花的草莓。

中介阿姨问：“你就是楼上的小姑娘吧？老太太说这盆草莓是留给你的。”

“花奶奶搬去哪里了？”米冬冬问。

“年龄大了，被儿子接过去一起住了。”阿姨回答。

米冬冬抱着那盆草莓，小小的白天使一般的草莓花静静地开着。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