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娟 姜红明
建设现代化强国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孜孜不倦的追求。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①回顾近代以来中国现代化的演进历程和发展脉络,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和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特征及其对人类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创新突破。
从历史角度看,现代化是人类文明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动态演进过程。现代化大抵可分为两大阶段:第一次现代化是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变;第二次现代化是从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亦称新型工业化社会)的转变。现代化虽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工业化,但不可否认的是,工业化是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工业化的实现,必然导致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在世界现代化历程中,欧洲国家曾走在全球前列。率先迈入工业社会的欧洲国家以极其野蛮的殖民方式侵占和瓜分世界资源、财富、劳动力与市场,同时把资本主义思想、制度和生产方式带向全世界,用枪炮、商品和资本把非西方世界卷入到现代化进程中来。相对晚熟的美国、日本等国采用资本主义制度后,也在生产力上大幅跃进,并加入到全球殖民运动中来。西方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起步早,并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殖民活动,从而在现代化进程中完成了早期的原始积累、获得了先发的比较优势,二战后建立起以其为中心的国际分工体系,使得非西方国家在摆脱殖民状态后面临极为不利的发展局面,现代化建设步履蹒跚。
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战略研究课题组的量化研究结论显示,2018年中国完成第一次现代化,基本实现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已成长为一个新兴工业化国家,初步具备向第二次现代化迈进的基础。这是世界现代化历史上的一个奇迹: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成功地走出了一条与西方国家迥然不同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指出:“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②中国共产党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创建者和引领者,经过70多年社会主义建设的艰苦探索,开辟了不同于西方的全新现代化发展之路。这是中国立足本国独特国情、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作出的一种兼具主动性和被迫性、融合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动能的现代化道路选择。中国式现代化发展道路,是中国人民在历经百年国耻百年抗争后又经过70多年建设与改革的伟大实践而找到的正确道路,是中国共产党在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艰苦探索中经过反复比较而最终选定的前进方向,它顺应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要求,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
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是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经历了痛苦的历史选择。在西方国家开始工业化进程以前,中国长期是世界上最为富裕强盛的国家。然而,18世纪晚期西欧工业革命后,中国逐渐落后于西方。“落后就要挨打,这是资本主义全球扩张条件下不可抗拒的历史法则。”③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西方国家用巨舰大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一系列惨败打碎了清帝国天朝上国的迷梦,一时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面对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的破败局面,一些志士仁人试图效仿西方工业化以挽救社稷、解民倒悬,开始艰难探索救国之路,从而也开始了中国现代化的早期探索。
早在明末,中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已落后于欧洲。1582年(明万历十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华传教,中国少数上层士绅开始接受他所带来的天文学、数学和地图学等知识,但对天主教教义是排斥的。此后,小规模的“西学东传”一直存在。康熙晚年,清王朝因罗马教廷禁止中国教徒崇拜祖宗、崇拜偶像及拒用“上帝”译名等“礼仪之争”而开始限制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雍正皇帝甚至怀疑传教士的动机,担心民众受其蛊惑而影响到法令的推行,于是全面禁教,“西学东传”基本中断。英国工业革命后的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英王派使节马戛尔尼率700余人的庞大使团来京,提出通商要求,但遭到乾隆皇帝的拒绝。对马戛尔尼赠送的“君主号”炮舰模型、榴弹炮、燧发枪、望远镜等物,乾隆和大清官员并无兴趣,甚至斥之为“奇巧淫技”。马戛尔尼后来沮丧地说,他们入京时像乞丐,居留时像囚犯,离开时像小偷。23年后英国使节阿美士德再次访华,竟因拒行三跪九叩之礼而被清政府勒令出境。“礼仪之争”最终导致中国与西方现代科技文明擦肩而过,天朝上国心态下的中国社会上层不重视甚至排拒西学。然而鸦片战争后,随着中国社会逐渐沦为半殖民地,清朝皇族、官僚和士大夫在思想上发生了急剧变化,社会思想禁锢也出现松动,越来越多的中国先进分子为了挽救民族危机,开始向西方寻求真理。洪秀全甚至以传播西方基督教教义的方式来号召人民推翻清王朝的统治。马克思在谈及太平天国运动时曾指出:“看起来很奇怪的是,鸦片没有起催眠作用,反而起了惊醒作用。”④西方的入侵使少数中国知识分子看到了差距,龚自珍等有识之士提出经世致用、更法改制、革除弊政等倡议,主张向西方学习,畅言改革,以期强国御侮。林则徐、魏源等人注意到西学的优越之处,主张“师夷长技”,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和自然科学。林则徐编撰《四洲志》(1841年),魏源编撰50卷巨著《海国图志》(1842年),徐继畲编撰《瀛环志略》(1848年)等,从1840年到1861年,中国学者写出了至少22部介绍“夷情”的著作。不过他们仍认为,西方世界的思想文化体系是落后的、蒙昧的、未开化的,西方诸国是蛮夷之邦,只是其技术特别是军事技术有可取之处。在他们看来,西学的价值远不如中国传统学术思想,这一思想倾向导致西方的科学技术在中国的影响范围非常有限。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清王朝面临内忧外患,一部分开明士绅和官僚提出“主以中学,辅以西学”的口号,主张在不危及“中体”的前提下学习利用西方先进的军事装备及机器生产,效仿资本主义国家打造坚船利炮并兴建现代工业。洋务派认为,中国和西方的差距主要集中在火器上,而“中国的政治制度及立国精神是至善至美,无需学西洋的”⑤。洋务运动的兴起促进了中国早期的官督商办工业建设,但由于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不能突破封建体制的束缚,西方工业文明与中国封建统治模式不兼容,“这意味着仅从器物层面接纳现代化并凭此实现自身现代化的道路是行不通的”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虽已肇始却命运多舛,在文化拒斥的背景下难以持续发展。
甲午战争造成新的民族危机,也激发了新的民族觉醒。此后,新兴民族资产阶级迫切要求挣脱外国资本主义和国内封建势力的压迫和束缚,为发展资本主义开辟道路。资产阶级改良派发起的维新运动比洋务运动更加西洋化、现代化。“要救国,只有维新,要维新,只有学外国。那时的外国只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是进步的,它们成功地建设了资产阶级的现代国家。”⑦资产阶级改良派把向西方学习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即不但要求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而且要求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和思想文化。梁启超、康有为、谭嗣同等一批思想家力主学习西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并主张仿效英国和日本的君主立宪政体,改造中国的政治制度。大量西方思想通过转译日本人所著的西学书籍传入中国,中国追随西方的现代化开始超越工业技术,进入到政治制度领域。然而,由于改良派急于求成,盲目照搬西方,对封建势力的阻挠估计不足,维新变法运动最终失败,政治现代化进程中断。尽管如此,戊戌维新运动也为中国近代工业与文教事业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光绪皇帝颁布的保护和鼓励民族企业发展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少数精英分子“实业救国”的热忱,形成了中国民族企业的第一次投资高潮,客观上加快了清王朝覆亡的脚步,为推翻封建帝制、创建共和政体作了思想政治动员并创造了经济条件。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满清政权瓦解,中国的政治现代化运动终于走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满清皇权,创建了民国,但未能实现中国经济、政治与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袁世凯窃取政治果实导致辛亥革命最终失败。袁世凯提出“尊孔复古”的倒行逆施,使民国初年的社会思想再次陷入混乱。随之而来的军阀混战,使得民族危机更加深重,人民生活更加艰难。面对西方军事蹂躏、经济侵略、文化冲击和国内政局动荡、经济凋敝、社会沉沦的危局,中国知识分子被迫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进行思索和解答。在“师夷长技”、洋务救国、变法改制等多种方案失败后,中国知识分子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愚昧、封闭、保守才是中国落后挨打的根本原因,仅仅“师夷长技”不足以富国强兵,只有学习“夷之文化”才能真正实现社会革命,让中国进入现代文明国家行列。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蔡元培、钱玄同等人发起“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的新文化运动。1915年,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撰文提倡民主与科学,反对封建文化,从而揭开了新文化运动的序幕。新文化运动反对“旧学”,提倡“新学”,所谓“新学”就是西学。这一时期,学术界出现了全面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全面肯定西方文化的思潮,“全盘西化”的呼声不时响起,刘半农、鲁迅等人甚至提出用拉丁文代替汉字的主张。胡适、陈序经等人驳斥国粹主义思潮,提出全盘采纳西洋文化、彻底摒弃中国传统的激进主张,全盘西化思潮甚至延续到民国中期。1929年,胡适在《中国今日的文化冲突》一文中重申“中国必须充分接受现代文明,特别是科学、技术与民主”,并提出“一个国家的思想家和领导人没有理由也毫无必要担心传统价值的丧失”。⑧1933年,陈序经公开提出“中国文化彻底全盘的西化”的观点,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中西文化论战。全盘西化论具有反对愚昧、反对独裁专制的进步作用,在促进现代化、反对专制方面作了重要的文化宣传,彰显了中国人期待建立现代文明、赶上西方国家的强烈愿望,中国追随西方的现代化建设开始超越经济、政治而进入到文化领域。但全盘西化论不符合中国国情,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冲突和张力导致这一思潮只可能是昙花一现。它回避了反帝反封建斗争,没有回应时代主要矛盾,也就不可能找到中国现代化发展道路,最终必然为历史所淘汰。
随着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程度逐渐加深,中国知识分子普遍认识到,要挽救民族危亡,必须深化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学习,探索出一条中国的现代化道路。
五四运动引发深刻的思想革命,改变了中国现代化的方向,中国知识分子对现代化路径的认识进入到全新维度。孙中山在其《实业计划》一书中提出振兴实业的“六大计划”,期望学习西方,通过修港、筑路、采矿、发展现代工业等方法实现富国强民。然而,在列强瓜分中国、军阀割据混战的历史条件下,这一愿望显然是难以实现的。“‘五四’以前,现代化意味着拥有西方先进的工业产品、技术等物质力量,后来认识到制度变革也是现代化的应有之义,‘五四’之后,中国的现代化观念已经比较全面,除了物质和制度方面,还提出和讨论了若干重要的基础议题。”⑨陈独秀说:“西洋人因为拥护德、赛两先生,闹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赛两先生才渐渐从黑暗中把他们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⑩中国先进知识分子推动以民主与科学为口号的新文化运动掀起思想解放潮流,冲决禁锢人们思维的闸门,思想领域的现代化进入中国历史视野。先进知识分子们把改造国民性置于优先地位,提出文化现代化的思想,有助于构建具有民族意识的现代化思想,“从而预示着中国将要走上一条既有别于传统社会又有别于西方的现代化之路”⑪。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及其对世界的破坏,导致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现代化道路也产生了严重怀疑,他们开始立足中国社会的特点,努力寻找区别于西方的中国现代化新道路。
十月革命发生于中国学习西方的努力相继失败、中国先进分子处于彷徨和苦闷之际,俄国革命的胜利使中国人民看到了民族解放、国家发展的新希望。“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⑫经过反复比较,中国先进分子最终选择马克思主义作为引领中国革命、实现民族复兴的思想武器。董必武回忆说:“革命发展了,孙中山掌握不住,结果叫别人搞去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研究俄国的方式。”⑬1919年9月、11月,李大钊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比较系统地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当时的思想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中国先进分子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去研究和解决中国面临的实际问题。毛泽东在《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中指出:“自从中国人学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后,中国人在精神上就由被动转入主动。从这时起,近代世界历史上那种看不起中国人,看不起中国文化的时代应当完结了。”⑭中国先进分子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真理中看到了解决中国问题的出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明确提出中国不可能独立发展资本主义,中国的出路只能是社会主义,并主张中国建立工人阶级政党来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实现国家现代化目标。从此,中国的现代化方向发生革命性转变,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前景闪现出破云曙光。
在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探索中,国民政府也曾进行过一些尝试。20世纪20—30年代,中国民族意识空前高涨,而德国纳粹主义思想也在这一时期兴起并传入中国。1927年4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国民党内一些激进民族主义者对欧洲纳粹思想进行推介和阐释,提出了“三民主义为体,法西斯主义为用”⑮的主张。它所强调的强人政治和国家复兴迎合了蒋介石稳定独裁统治的政治需要,蒋介石将其纳粹体制披上“三民主义”外衣,确立起一党专政的军事独裁统治,同时采取了一系列促进经济发展、发展现代工业的措施。国民政府宣告关税自主,司法体系开始建立,币制趋于统一,铁路公路大量修建,外贸出现顺差,“新生活运动”广泛推行,工业资本较快增长。1927年至1937年,“国民政府还是在现代化方面取得了相当进步——尤其是在金融、交通、教育、国防和轻工业等领域。”⑯十年间,全国电力工业年均增长9.4%,煤炭工业年均增长7%,水泥工业年均增长9.6%,初等教育就学率达到43%。因此,这十年也被西方学者称之为“黄金十年”。但实质上,所谓的“黄金十年”也只是在轻工业领域有一些发展,国内工业整体水平仍十分落后,经济增长成果最后也都流入大资产阶级和大地主的口袋。而且,南京国民政府“与中国传统社会及其传统政治的统治架构并没有本质性的区别。它依旧是一种头重脚轻,政权与其被治之民上下脱节的统治结构。”⑰南京政府治下的中国农村与封建时代的旧农村并无多少区别,劳苦大众仍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南京政府的政策只图谋取政府及其官员的利益,至于除它以外的任何社会阶级的利益,它是完全不管的。”⑱南京政府采用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政策,只是满足了官僚资产阶级的财富渴望,却禁锢了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整个国家的现代化步伐仍然十分缓慢。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国民党军队一溃千里,蒋介石以法西斯纳粹主义推进现代国家建设的愿望由此幻灭。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全面发动内战,最终走向彻底失败。至1949年,历经百年战争摧残的中国几乎没有工业体系和现代技术,国家现代化水平处于世界最底端。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起就以实现民族复兴为使命,执掌政权后推进现代化建设也就必然成为其主要的奋斗目标。早在1945年,毛泽东在党的七大政治报告中就明确指出:“中国工人阶级的任务,不但是为着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家而斗争,而且是为着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近代化而斗争。”⑲1949年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进一步提出由落后的农业国变成先进的工业国的奋斗目标,中国从此踏上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
如何在中国这样一个经济文化落后的东方大国建设现代化国家,是新中国成立后面临的一个崭新课题,我们党选择了学习苏联经验。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探索的工业化道路在其早期现代化建设中显示出巨大优越性。仅通过三个“五年计划”,苏联就实现了对欧洲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英、法、德、意等国的超越,其工业化成就为后来赢得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奠定了经济基础。我们党在缺乏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情况下,借鉴和模仿苏联模式几乎是一种必然选择。苏联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以重工业和军事工业为重点的工业化道路,对当时的中国来说,也是统一全国人民意志、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和维护国家安全的最优模式。苏联对我国有偿援建了156个大型工业项目,推动了我国工业化的迅速起步。然而向社会主义过渡时,我们党并没有完全照搬苏联的做法,而是采取“一化三改”方式逐步实现目标。其中,工业化是主体,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则是为工业化提供发展条件。社会主义改造的巨大成功,标志着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国以和平方式实现了以非剥削制度对剥削制度的替代,为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苏共二十大之后,毛泽东意识到苏联模式过多强调重工业建设,影响了农业、轻工业的发展,造成经济部类比例失调,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受到制约,单一公有制的弊端和局限性也越来越凸显,于是提出“以苏为鉴”,走具有中国特点的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特别是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明确提出实现工业、农业、交通运输业和国防“四个现代化”的战略任务,为后来我们党探索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提供了方向指引。
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多、底子薄的农业大国推进社会主义工业化是一项长期的、复杂的、艰巨的历史任务。新中国建立后,以社会主义工业化推进国家现代化建设成为全党共识。党的八大明确提出要集中力量发展生产力,尽快把我国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国。“工业化——这是我国人民百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这是我国人民不再受帝国主义欺辱不再过贫困生活的基本保证,因此这是全国人民的最高利益。”⑳“在中共当时的认识中,‘工业化’主导并决定着‘现代化’。”㉑在1956—1966年十年社会主义建设探索期间,尽管走了一些弯路,我国工业建设仍卓有成效。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初步走出了一条不同于苏联的工业化道路,“较好地处理好了重工业、轻工业和农业的辩证关系”㉒。经过十年发展,我国初步建立起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明确了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的战略目标,中国现代化建设摆脱了以往的国际依附与历史追随状态,呈现出鲜明的独立自主特点。
20世纪50年代后期,受国际形势影响,我们党对阶级斗争的形势作出过于严重的估计,把人民内部矛盾当作敌我矛盾,把思想认识问题当作政治问题,反右派斗争被严重地扩大化。当时,国际舞台上两种制度、两大阵营之间的较量形势严峻,而我们对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出现偏差,对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准备不足,又期待迅速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结果是“盲目追求纯而又纯的生产资料公有制形式和计划经济生产模式,长期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任务摆在次要地位,甚至采取群众运动的方式组织经济生产,轻率发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最终导致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严重错误”㉓。出现这样严重的挫折,主要原因是我们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错误,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仍然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走社会主义道路与走资本主义道路之间的矛盾。事实上,在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国内资产阶级已不复存在,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时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偏差,引发了1966—1976年长达十年的内乱。尽管邓小平在第二次复出后曾大刀阔斧地开展了全面整顿,1975年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还重申了“四个现代化”这一战略目标,十年动乱期间也取得了诸如“两弹一星”、万吨海轮、万吨水压机、红旗轿车等工业成果,但我国现代化建设总体处于停滞状态,工业、科技发展水平与西方主要大国之间的差距再次拉大。以钢铁业为例,1976年中国钢铁制造技术仍停留在苏联20世纪50年代的水平,落后日本、欧美近30年。内乱期间,很多学校停课、科研机构被撤、知识分子受到迫害,造成全社会文化、科技和人才断层,文盲半文盲人口占比近1/4,国家现代化事业遭受严重挫折。
1978年底,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国家现代化建设迎来新的历史契机。时代主题的变迁、新技术革命的兴起和第三次全球化浪潮的推进,为我们党探索中国现代化道路提供了新的机遇。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紧密结合、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紧密结合,带领人民抢抓机遇,开拓创新,接续奋斗,成功解决了14亿人口大国走向现代化强国的路径问题,形成了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模式。“中国式”不仅成为我国现代化道路的典型特质,也是对人类文明形态的时代创新。
20世纪后期,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我们党顺应时代潮流,作出把党和国家工作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历史性决策。加快现代化建设,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人类历史表明,没有一个民族和国家可以依赖外部力量、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趋实现繁荣富强。邓小平深刻认识到:“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㉔早在1979年,邓小平在中央政治局讨论国家计委1979年计划和国民经济调整时就提出“中国式的现代化”设想。他说,“我同外国人谈话,用了一个新名词:中国式的现代化。”㉕之后,邓小平立足国情开始对“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的摸索,强调“中国式的现代化,必须从中国的特点出发”㉖。随着对“中国式的现代化”认识的不断深入,邓小平清晰地提出了“三步走”战略部署,为我国现代化建设和民族复兴大业规划了路线图和时间表。在党的十三大上,邓小平提出“建设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㉗的目标,该目标涵盖经济、政治、文化多个方面,“富强、民主、文明”构成了我国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过渡的理想目标系统和总体设计,体现出中国式现代化的特点。这些重要思想,在中华民族“富起来”的过程中,有力推进了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极大地丰富和完善了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内涵,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形成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
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指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㉘。这意味着社会化大生产进入到一定阶段后,融入全球化必然成为经济发展的迫切要求。为了利用国际资源和世界市场,跟上全球化浪潮,中国历经长达15年的“复关”与“入世”谈判,终于在2001年底正式成为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中国积极与世界市场规则接轨,各种法律法规体系不断修订完善,政策透明度空前提高,知识产权保护更加严格,技术和产业快速升级,现代经济体系逐步形成。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极大促进了中国改革开放进程,开启了中国融入经济全球化、与世界共赢发展的新阶段,“既加速了自身经济社会的发展,又为世界经济和全球市场主体带来了巨大的机遇”㉙。加入世界贸易体系深刻改变了中国经济和社会面貌,重塑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环境,也引领着世界经济发展方向。中国深深融入经济全球化进程,并且从经济全球化的参与者和跟随者,逐渐成长为新型经济全球化的引领者、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特别是在经济全球化遭遇曲折的情境下,中国顺应时代潮流,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思路,睿智提出“以文明交流超越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互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㉚,中国对新型经济全球化的推动和引领已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和希望所在。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角色转换,昭示着中华民族已由世界体系边缘逐渐走向中心,成为国际秩序变革的重要驱动力之一,实现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由追随到引领的华丽转身。
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认识上升到新的高度,中国式现代化走向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在深刻总结中国式现代化基本经验的基础上守正创新,鲜明提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㉛,“必须从各个领域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深入推进,“书写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新篇章,我国发展具备了更为坚实的物质基础、更为完善的制度保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㉝,同时也实现了由跟踪、依附的“中国现代化”向创新、引领的“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飞跃。我们通过“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进一步明确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关键环节、重点领域、主攻方向,更好地推动了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通过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防止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各种“城市病”“社会病”在中国的滋生;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形成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开放格局,为国家现代化建设创造了有利条件,为解决西方现代化过程中的周期性经济危机问题提供了中国方案;通过提升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为国家现代化建设奠定了较完善的制度基础,避免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社会撕裂、族群对抗和政治极化后果在中国的出现;通过实施精准扶贫战略,让中国人民历史性地告别了绝对贫困状态,为实现共同富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杜绝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两极分化现象在中国的发生;通过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彰显人民至上价值旨归,让人民不断增强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突破了西方现代化过程中“资本至上”的逻辑;通过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凝聚全体人民意志,跳出了西方现代化的“物质主义”陷阱;通过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不断提升科技创新在现代化建设中的战略支撑作用,努力把关键核心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摆脱了西方国家凭借科技优势对我实施脱钩断供和极限施压的威胁;通过贯彻总体国家安全观,建设强大军队和巩固国防,确保我们不再吞下损害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苦果;通过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出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人类中心主义”的误区;通过“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为各国发展实现双赢和多赢创造了更好的条件,突破了西方现代化历史中“国强必霸”的魔咒;通过党的自我革命特别是强力正风反腐,增强了党的执政能力和先进性纯洁性,打破了世界上一些老党大党人亡政息的历史周期率。因此,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㉞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中国特色,符合中国实际,是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党的二十大报告对中国式现代化的科学内涵、中国特色和本质要求作出的全面深刻阐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极大丰富了现代化的实践内涵,超越了现代化即西方化的思维定式,形成了有别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全新模式,打破了只有遵循资本逻辑才能实现现代化的神话,突破了只有通过战争、掠夺和霸权才能富强的西方现代化路径,克服了资本主义现代化固有的两极分化弊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为人类发展进步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符合时代发展趋势,展现出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光明前景,也必将对世界现代化发展带来深远影响。
西方工业革命把人类带入现代化进程中,同时也将人类带入到战争、掠夺和两极分化的灾难中。对于西方工业文明,中国经历了从拒斥到学习、从摹仿到跟踪、从依附到独立的曲折历程。鸦片战争后,中华民族在救亡图存的历史抗争中,曾经期望通过学习、摹仿和追随西方现代化以实现富国强兵目标,摆脱受列强欺压和奴役的状态。然而,由于脱离了中国社会的实际,被动和片面的技术学习、工业仿效、制度借鉴、文化革新乃至社会生活的西化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积贫积弱、备受欺凌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社会状态,中国现代化在百年国耻时期虽有进展,但总体上是痛苦失败的过程。中国共产党诞生后,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国情、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紧密结合,带领人民历经28年浴血奋战,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官僚资本主义的黑暗统治,建立起主权完全独立的新中国,中国现代化进程进入快速发展时代。当然,在一个经济文化极其落后的人口大国搞现代化建设,我们党执政初期并无现成答案,而是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不断进行尝试摸索、实践纠错、学习创新,最终找到了一条既有世界现代化一般特征,更具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道路,实现了从“中国现代化”到“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转变,为实现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目标奠定了理论基础,明确了实践指向。
近200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以新中国成立为分水岭,呈现出鲜明的由被动到主动、由片面到全面、由物的现代化到人的现代化的历史向度。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通过70多年社会主义现代化探索特别是40多年的改革开放实践,我们成功摆脱了对西方现代化的路径依赖,突破了苏联现代化模式的桎梏。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通过大力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以推进共同富裕、实现物质与精神协调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新理念,避免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的战争频仍、资源掠夺、环境污染、贫富分化、精神颓废等现象,使“中国式现代化”日臻成熟,最终创生出新的人类文明形态,为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开辟了“中国道路”,为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提供了“中国方案”,为人类建设更加美好世界贡献了“中国智慧”。
当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式现代化”虽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实现了历史性变革,但我们离世界现代化先进水平还有不小差距。建设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还需要我们付出更为艰巨、更为艰苦的努力。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㉟只要我们始终坚持党的领导,坚定“四个自信”,做到全国“一盘棋”,各族人民团结一心,撸起袖子加油干,中华民族必将重现历史辉煌,创造人类文明新的高峰。
注释:
①㉝㉟ 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22年10月26日。
② 本书编写组:《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决议〉学习辅导百问》,党建读物出版社、学习出版社2021年版,第60—61页。
③⑪ 杨学功:《从“现代化在中国”到“中国式现代化”——重思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现代化道路》,《中国文化研究》2021年第3期。
④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545页。
⑤ 蒋廷黻:《中国近代史》,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0年版,第64页。
⑥ 张润峰:《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生发逻辑与独特内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2022年第2期。
⑦⑫⑭ 《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70、1471、1516页。
⑧ 罗荣渠主编:《从“西化”到现代化——五四以来有关中国的文化趋向和发展道路论争文选》中册,黄山书社1990年版,第376页。
⑨ 何海根:《五四运动前后:中国“现代化”观念形成的重要时期》,《党政研究》2019年第3期。
⑩ 《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页。
⑬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档案文献选编》,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121页。
⑮ 周毓英:《法西斯蒂与中国革命》,民族书局1934年版,第96页。
⑯ [美]徐中约:《中国近代史:1600—2000中国的奋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11页。
⑰ 杨奎松:《1927年南京国民党“清党”运动之研究》,《历史研究》2005年第6期。
⑱ [美]小科布尔:《上海资本家与国民政府(1927—1937)》,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20页。
⑲ 《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81页。
⑳ 《迎接一九五三年的伟大任务》,《人民日报》1953年1月1日。
㉑ 刘洪森、李昊天:《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共“现代化”话语内涵的演进》,《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20年第4期。
㉒ 杨振闻:《走自己的路:中国道路成功的关键密码》,《求索》2020年第1期。
㉓ 李昆明:《中国道路的生成逻辑及时代张力》,《山东行政学院学报》2022年第3期。
㉔㉖ 《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63、164页。
㉕ 《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226页。
㉗ 《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11页。
㉘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4页。
㉙ 徐颖:《“入世”二十年,一条共赢路》,《人民日报》(海外版)2021年12月7日。
㉚ 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
㉛㉜ 《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人民出版社2014版,第594、548页。
㉞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