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帅 吴澎泞 张 怡
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0075
复发性口腔溃疡(recurrent oral ulcer,ROU)是人类最常见的口腔黏膜疾病[1],其发病高峰在10~29岁之间[2]。在我国患病率高达20%,居口腔黏膜病之首[3]。严重时,ROU会导致厌食、体重下降。治疗的主要目的是缓解疼痛、促进愈合及减少复发率。西医治疗虽使用各种局部和全身疗法,但对ROU效果不明显,且由于某些疗法潜在的不良反应,使用必须谨慎[4]。中医在促进ROU局部病损愈合、减少复发方面疗效良好,且具有不良反应少、外敷时对创面的刺激性小、患者易于接受等优势[5]。本文对“煨脓长肉”理论治疗ROU进行探讨,以期为中医治疗ROU提供理论支持和临床治疗思路。
“煨脓长肉”最早见于明代著名医家申斗垣所著的《外科启玄·明疮疡宜贴膏药论》[6]。该书指出:“凡疮疡毒已平,脓水来少,开烂已定,后少有疼痒,肌肉未生,若不贴其膏药,赤肉无其遮护,风冷难以抵挡,故将太乙膏等贴之则煨脓长肉,风邪不能侵,内当补托,使其气血和畅,精神复旧,至此强壮诸疮,岂能致于败坏呼?”强调煨脓长肉理论治疗疮疡后期,腐肉已去,新肉尚未萌生,气血亏虚,故见脓水稀少,疼痛不显,治疗以太乙膏补益气血,煨脓生肌,促进疮面愈合。而“煨脓长肉”重点在“煨”“煨,盆中火也”,亦有“用文火加热”之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少火生气。”“少火”指正常的生气之火,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阳气和动力。在“少火”作用下,人体脏腑组织器官可保持正常生理功能,并不断化生气、血、津、液等营养物质,同时增强人体的正气。故此处“煨”可理解为化生 “正常的生气之火”,继以化生气血,濡养肌肉,进而达到治疗疮疡的目的。亦有学者[7]认为原文中使用太乙膏贴之,即药膏与疮面相依“偎”,发挥覆盖疮面赤肉,避免外邪侵袭的作用,故 “偎”的解释亦合理。
应用煨脓长肉的重点在于促进脓液生成,后期则为祛腐、拔毒。明代陈实功在《外科正宗》中,详细论述升丹制剂的炼制并将红丹、三仙丹用于溃疡创面以提脓祛腐。此外,ROU症状反复,其本质在于正气亏虚,易受邪侵,因此保护正气,补益气血,畅通血脉,防止复发也应当作为治疗重点。将两法一起运用,排脓祛腐拔毒后以补益畅达,方能达到“煨脓长肉”、祛腐生新的目的。现代医家应用煨脓长肉理论治疗内外科多种疾病,收效均较好。张苏闽教授通过“提脓祛腐、煨脓长肉”,维持“脓”的动态平衡,为治疗溃疡性结肠炎提供了新思路[8]。董学刚等[9]应用五味消毒饮联合“煨脓长肉”法治疗糖尿病足,发现此法可改善伤口环境,促进肉芽生长,有效率明显提高;并能控制菌群生长,提升菌群对抗生素的敏感性。此外,“煨脓长肉”理论亦可用于治疗肛周疾病、皮肤溃疡、压疮等,疗效亦佳[10-12]。
2.1 湿热久蕴,痰凝血瘀,血败肉腐成脓 据《蒲辅周医案·口疮》记载:“口腔溃疡为病,一由胃火,一由脾热。”《太平圣惠方》曰:“夫口者,脾脉之所通,舌者,心气之所主。若经络否涩,气血壅滞,则生于热,热毒之气,在于脏腑,搏于心脾,蕴热积蓄,日久不能消散,上攻于口舌,故生疮久不瘥也。”可见该病多生于嗜食肥甘厚味,或久居湿地,湿热蕴脾,脾开窍于口,脾经湿热循经上扰,胃火、脾热夹杂,故生口腔溃疡,此为实证;或脾胃素虚,寒湿内停,气血津液凝而不行,生痰成瘀,皮肉失于濡养,故腐败成脓,此即虚实夹杂。湿热痰瘀等病理因素与现代研究中的微循环障碍相契合,现代研究[13-15]发现ROU患者存在微循环障碍,其表现为毛细血管管袢形态异常,血流速度减慢,血流量减少,红细胞聚集及渗出,血小板粘度、聚集率升高,部分毛细血管闭塞等,这些都影响口腔黏膜的血供及正常代谢,一旦口腔黏膜出现轻微损伤即可造成溃疡,且愈合延迟,可见微循环障碍是ROU发生及迁延难愈的重要因素之一。
2.2 气血亏虚,毒邪深伏,病情反复迁延 《素问遗篇·刺法论》言:“真气不正,故有邪干。”当人体脏腑功能失常,真气受损,气血虚滞,卫外失固,外邪入侵则生邪毒。《外科全生集》指出:“毒之化必由脓,脓之来必由气血。”疮疡的出脓,是正气载毒外出的正常现象,脓液是邪毒与气血相搏的病理产物,化脓是正邪相争的结果。气血旺盛,则成脓迅速且色黄稠厚量多,提示疮口易于愈合,预后良好;而脓液稀薄,化脓迟缓则提示预后不良。《景岳全书》言:“口舌生疮……有酒色劳倦过度,脉虚而中气不足者,非寒凉可治……此当察其所由,或补心脾,或滋肾水。”可见当忌用苦寒清热之品,若将黄稠之脓作热毒解,恐苦以败胃,寒以冰伏邪气。此乃因心脾亏虚,肾阴不足,气血乏源,气机郁滞,血行不畅,毒邪蕴结,久而深伏,气血与邪毒相搏,损伤正气,故病势缠绵,顽恶难解,病情难愈,易于复发[16]。
“煨脓长肉”法常用于治疗糖尿病足、骨折等外科疾病,亦有用于治疗肛肠疾病的报道。口腔溃疡创面通常表现为红肿疼痛,在西医学中虽属口腔黏膜病,但在形态、发病、病程演变等特点上均与外科疮疡有极大共通点。临证观察发现,ROU亦存在初期、脓成、溃疡三个不同的发病阶段[17]。笔者结合其不同阶段及病因病机,基于“煨脓长肉”法将治疗口腔溃疡分三步,即祛邪排脓,调和“偎”脓,扶正防复,其中脓成及溃疡期为治疗重点。
3.1 祛邪排脓 皮肤相对躯体为表中之表,口腔黏膜层相对口腔为里中之表。患于皮肤和口腔黏膜层的溃疡,病位同在表,而处于同一病理层次的病变,其病机特点相近,有效的治疗原则和方药也基本相同[18]。明代陈实功《外科正宗》中明确指出只有气壮脾胃盛才能透邪外达,使脓秽排、死肉去。不论是心脾积热或胃火雍盛所致湿热之邪导致的口腔溃疡,均常见口苦、口臭、口中粘腻,治之当清热化湿以祛邪,在坏死组织尚未形成时即截断病程。《外科正宗》所载太乙膏是治疗阳证疮疡的经典名方,方中铅丹、轻粉、乳香、没药具有清火解毒,拔毒祛腐的功效。然铅丹、轻粉属有毒之品,可外用不可长期内服。可于汤剂中加金银花、黄连、蒲公英等清热祛湿药,及时祛除湿热之邪。金银花乃清热解毒之要药,又可发散郁火;黄连善清心火而除湿火郁结;蒲公英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三者常配伍使用,是口腔溃疡的常用药物。脓液较多可加薏苡仁、白头翁、败酱草化湿以助祛脓。
3.2 调和“偎”脓 当表皮脱落,疡面显露,伤处易受饮食物等邪气的侵犯,若使药膏与疮面相依“偎”,一则覆盖疮面,避免外邪侵袭;二则保持创面湿度,调和创面脓液与气血的关系,使药物与创面形成协同增效作用。疮面与生肌药物紧密贴合,药物中的有效成分主动进入疮面组织,疮面“脓”增多。相偎的“脓”中包含有利于疮面愈合的物质、药物有效成分,比如巨噬细胞、淋巴细胞、促血管生成因子及多种酶,适宜的微环境疮面愈合需要的微量元素、pH值等。同时,“脓”中的物质会促使更多的有效药物成分释放,形成良性的药疮互动,加速疮面愈合[19]。通过药疮相互作用形成的液化组织及死亡的白细胞、微生物碎片,最终形成天然黏膜替代物——脓膜,脓膜则重新为组织再生提供湿润的、微酸性的、富含基质的稳定环境。与西医湿润疗法相似,这种环境对创口愈合是有利的[20]。当新组织成熟之后,脓膜也随之脱落,最终气血流畅于溃疡处生肌,使溃疡面逐渐缩小,进而痊愈,即所谓的“祛腐生新”功效[7]。常用凤凰衣、白芨养阴敛疮,护膜生肌,可使溃疡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达到“煨脓”的目的。赤芍、三七活血止血,柴胡、香附疏肝行气,可制成中药粉剂以涂敷,使气血和则新膜生,达到早日愈合的目的。
3.3 扶正防复 从发展趋势来看,ROU病程长,复发间歇期或长或短,具有典型正虚邪恋的特点[18]。煨以化生“正常的生气之火”,继以化生气血,濡养肌肉筋膜,其实质就是维护和调动机体的再生本能,提高机体自身的修复能力,是主动的修复过程。溃疡处的生长与修复既与局部气血有关,也与全身气血津液、脏腑组织密切相关。ROU后期,溃疡面初愈,机体易受邪扰,进而在其余处溃破复发,治之本在于煨生少火,温经通脉,同时补益气血,扶助正气以增强抗邪能力,即使再次发生溃疡,也可在初期即畅通气血,不至毒邪凝结、创面溃破。常于口服汤剂中加黄芪、人参、当归补气养血,沙参、石斛养阴益胃,兼以理气和胃,使补而不滞。此外,ROU常因情志不畅,郁怒生火而发,可加调畅情志之品,如合欢花、郁金、远志、茯神等。
ROU是我国多发病,为口腔黏膜病之首位。其病因病机为湿热久蕴,痰凝血瘀,血败肉腐,或气血亏虚,毒邪深伏,导致病情迁延。“煨脓长肉”强调分期论治,即初期以祛邪为主,中期“偎”脓防邪深侵,后期以顾护正气的“煨”为主以防复发,调理与化生气血贯穿始终。从西医学来看,“煨脓”是一种复杂的生化过程,首先是机体对坏死组织进行生物性清除,再综合利用和调节创面湿度与温度,通过脓膜与药物的相互作用促进受损组织的再生修复;其次,需要改善微循环,提高主动修复能力。目前,ROU多采用中药内服法调理脏腑,驱邪扶正,外敷较少,今后可根据病情配制外敷药物“偎脓”以增加局部组织的吸收。需要注意的是,口腔溃疡在初期、中期和后期不同阶段的表现容易混淆,临床需对不同阶段加以鉴别,以使“煨脓长肉”理论更好应用于ROU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