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著名建筑评论家查尔斯·詹克斯提出建筑的生态审美观。与美国有机建筑之父赖特一样,詹克斯也“希望实现人类建筑与人文、历史和文化的有机整合”,“将所有对象和要素综合成为一个有机统一体”,实现建筑生态系统的相对平衡状态。
对于建筑这样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民生事业,“有机整合”“有机统一”,既是特定时代特定作品的追求,也是中西方几千年来建筑发展演变呈现出的总体特征。也就是说,无论是具体建造,还是建筑史意义上的“建筑进化”,都在追求或者都呈现出一种有机、整合的状态。对于“建筑进化”,这种“有机”“整合”,就是一种历史的“动态平衡”——“只有那些顺应历史发展趋势,符合社会进步规律的行为、意志和努力,才能成为主导力量,从而在整个合力行为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有人走在前面,又不断地超越,在此起彼伏的超越和被超越中,打破平衡,实现新的平衡,平衡再次被打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社会如此进步、进化。”
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彻底的创新完全没有意义”,正如安德鲁·巴兰坦所说,“我们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就像朋友那可以预见的态度一样令人放心。如果某个我们认为很了解的人开始以难以预料的方式行事,我们就会开始感觉不安”。所以,浏览建筑史时会发现,即使如“文艺复兴”这样轰轰烈烈的思想解放运动中,包括建筑在内的文化艺术,也仍然严格遵循着“传承”和“渐进”的“进化”法则。后人回顾历史时,常把历史上某一时间的变化理解为彻底的反叛,赋予其里程碑意义,但在当时,这些变化却可能是那样不经意,甚至那样微不足道。
“建筑一旦被建造,就包含了经济和政治层面,当然也包括美学层面。此外还有其他层面,例如建造技术的层面。”包含了这么多层面的建筑进化,有时跟社会自身的进化一样,难以捕捉,它悄然地实现着一种“动态平衡”。
“动态平衡”的目标,如李玲所说,“主要是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过程中,为社会进化和进步提供一个‘安静的背景’,使社会内部各要素、各运行机制得以逐步适应新的动态,新的视域和环境,进而更顺畅地相互沟通,相互联系,达到在现有条件下互相适应、新的和谐共存,而内部的动态平衡更容易使社会机体提取重要信息并在系统各部位之间传递信号,共融互通,进一步促进社会的进化和发展,从而形成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有机体——健康的社会形态”。
一方面,“动态平衡”是建筑进化的特征和要求,同时,建筑进化的这种“动态平衡”,反过来也是宏观社会进化的要求之一。最典型的莫过于美国的建筑发展史之于美国文化社会史。1776年独立后,美国的文化、建筑,却无法像政治权力一样与欧洲割裂开来。众所周知的是,杰弗逊总统模仿法国尼姆市的可瑞大厦画出了弗吉尼亚大学的设计图纸,以及美国国会大厦对巴黎万神庙建筑形式的参照,更有甚者,美国田纳西首府纳什维尔一比一复建了雅典的帕特农神庙——对母文化的崇拜、承袭,可见一斑。而这种建筑进化中的传承,正是为了实现更高维度的“动态平衡”,即“达到在现有条件下互相适应、新的和谐共存……从而形成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有机体——健康的社会形态”。
“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当我们反观东方文化,才发现中国、日本等地的建筑进化与西方何其相似。日本栋梁们(日语中最高级别的木匠被称为“栋梁”)在修复奈良法隆寺等千年古建时,即使对拆下来的朽木也不忍舍弃,而是想方设法再利用,因为这些木料保存了那样久远的历史信息,无可替代。正是这种对文化的精心呵护与传承,让日本保留下了古老的建筑精粹和城市格局,并且在那样深厚的文化土壤孕育下,产生了隈研吾、安藤忠雄、伊东丰雄等世界级建筑大师。我们可以发现,东方儒家文化下的建筑进化与社会进化,比西方更加同频,二者以更小的张力实现了“动态平衡”。
著名作家梁衡游苏州园林后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现在欣赏这浸透了古典文化艺术之汁的苏州城,还不应该忘记,怎样去为我们的后代创造一座同样饱储着当代文化艺术的城市”。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也为后代创造出了一座饱储我们时代文化艺术的城市,然而,却在多年后也不幸地被一拆了之,彼时的我们,如能穿越到现场,眼见我们倾注了智慧和心血的城市、建筑,在推土机的轰鸣下,瞬间灰飞烟灭,会作何反应?
詹克斯的“生态审美”,以及赖特的有机建筑,本就源自东方文化,它追求建筑在社会系统、自然系统中维系动态平衡的功能,我们认为,建筑的传承与进化也应秉持相同的理路,因为它到底是有别于政治、经济变化那样可能蕴含的暴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