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红一 高 洋 广西大学
聚焦改革开放以来广西彩调现代戏大型剧目创作的全貌,梳理彩调现代戏创作的风格特征、审美品格和美学倾向,总结艺术创作规律,探析新时代彩调现代戏创新发展的内驱动力。
戏曲现代戏在当前的创作实践中呈现出多元化、多面向的发展态势,相关理论研究也颇为丰富。然而,笔者在阅读大量文献时发现,学界对“现代戏”的概念阐释有所不同,主要是对其时间节点的界定以及本质内涵的理解存在分歧。本文所提及的“戏曲现代戏”的概念,延续了刘厚生在《中国戏曲现代戏史》中提出的“我们现在所说的现代戏概念,主要是指二十世纪初清末以来的当代题材戏”观点,认为现代戏是当代戏曲创作的重要类型,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是反映社会生活、人民精神风貌以及现代审美趣味的有效手段,在意识形态上遵从社会主流价值导向,是用戏曲形式表现现实生活的剧目。
彩调剧作为广西特有的戏曲剧种,其曲调优美、行腔自由、风格活泼、程式灵动,在演现代戏方面具有天然优势。彩调现代戏创作紧贴时代脉搏,敏锐观察社会生活的变化,历经辛亥革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改革开放等重大历史节点,不断实践和探索,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辛亥革命后,彩调剧创作立足于社会现实,反映时代特征,开始了现代化探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现代戏的创作,彩调现代戏发展迅速。改革开放以来,彩调现代戏创作呈现出全新面貌,剧作家们自觉遵从主流意识形态,反映当代中国历史发展进程,描写现实生活,表现人生百态,创作出一大批具有现代审美趣味的彩调现代戏剧目。本文聚焦改革开放以来广西彩调现代戏大型剧目创作的全貌,梳理彩调现代戏创作的风格特征、审美品格和美学倾向,总结艺术创作规律,探析新时代彩调现代戏创新发展的内驱动力。
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广西彩调现代戏的创作实践离不开理论研究的助推。梳理并分析彩调现代戏剧目的创作特点,对彩调现代戏的实践创新、理论创新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改革开放揭开了彩调现代戏创作的新篇章,其对戏曲创作演出的影响深刻、多样且复杂。在多年的探索实践中,彩调现代戏创作的艺术风格和审美取向越发清晰,对当下的创作起到了一定的指导作用。因此,本文将研究范围聚焦于“改革开放以来”这一时期,同时将研究对象确定为彩调现代戏原创大型剧目,以期进行有针对性、理论性和指导性的梳理研究。
展现农民生产生活方式和农村发展建设状况的作品有《山风》《凤芸趣录》《燕衔新泥》,另外,韦壮凡创作的《喜事》是较早表现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剧目。这类作品多以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为背景,表现农民思想观念的转变,富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以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反映时代与个人关系的作品有《重阳菊》《杜鹃啼血》《哪嗬咿嗬嗨》等。《哪嗬咿嗬嗨》以北伐战争、蒋桂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作为背景,讲述了一群彩调艺人在战乱年代与“调子”相依相伴,在生死关头用“哪嗬咿嗬嗨”吼出了不屈的呐喊与高尚的追求的故事。作品着眼于底层小人物的生活处境,以小见大,用轻快的笔触勾勒出沉痛的历史,表现出了人类共通的情感体验与生命诉求。该剧导演龙杰锋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与表达方式,努力找到传统戏曲与现代文化的契合点,以及彩调传统艺术风格与现代艺术手法的契合点,从而增强了舞台形式的美感和意蕴,书写出了人性的庄严与伟大,将彩调现代戏创作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表现任劳任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基层干部形象的作品有《梦里听竹》《罗汉坡》《凉水井》等。《梦里听竹》巧妙运用“戏中梦”“梦中戏”的戏剧结构,开创了一个独特的戏剧情境,展现了水利专家田永耕在面对个人机遇与济世情怀时的两难抉择,彰显了以田永耕为代表的新时代知识分子“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进取精神和奉献精神。《罗汉坡》《凉水井》讲述了市场经济体制背景下,村干部带领农民因地制宜种植特色农产品,呕心沥血包产包销,遭遇“风波”时,清醒决断,守质量、保口碑,“绝地重生”为村民找到一条“自省路”和致富路。
关注女性形象的作品有《蔗乡女》《女性交响曲》等。《蔗乡女》讲述了以春花、秋菊、冬梅为代表的壮乡农村妇女们撑起脱贫致富“半边天”,奋力追梦的故事,塑造了新时代女性形象。《女性交响曲》讲述了杨雪珍和杨雪梅两姐妹面对爱情幻灭截然不同的态度和选择,在展现女性时代风貌的同时引发了对女性命运与社会问题的思考。
关注城镇化进程中当代农民陷入身份认同危机的尴尬境地与留守群体的痛苦与迷茫,反映传统乡村文化与现代城市文明碰撞的作品有《哎呀,我的小冤家》《山歌牵出月亮来》《空村》《新刘三姐》等。《哎呀,我的小冤家》以三对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为切入点,讲述了桂西北小山村在打工潮影响下,村民们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的故事。《山歌牵出月亮来》直面当下农民工的生活与情感世界,讲述了月亮坡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对“幸福”的思考以及对“人生”的反思,反映了城镇化进程中人们的欢乐、痛苦与困惑。《空村》聚焦于背井离乡的村民们内心的复杂情愫,讲述了昔日繁华热闹的彩调村随着村民的渐渐离去而慢慢寥落的故事,展现了“离乡人”与“留守者”的生命状态与情感归宿。值得注意的是,在当今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城乡发展不是割裂的,而是对立统一的,人们流露出的对乡土文化的自觉坚守和对民族文化底蕴的自然回归耐人寻味。
通过对改革开放以来广西彩调现代戏大型剧目的梳理和分析发现,彩调现代戏的创作建立在保护与传承剧种特色的基础上,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结合。贴近生活、通俗易懂、轻松活泼是彩调传统戏一贯的创作原则。彩调现代戏厚植八桂文化沃土,扎根于人民群众日常生产生活的丰富实践,呈现出浓郁的乡土气息和轻松愉快的风格,在新时代依旧被广大人民群众称为“快乐的山茶花”。
改革开放以来,彩调现代戏创作在内容上以农村题材为主,贴近农民生活,反映广西人民的精神风貌,展现社会改革进程中的生活图景,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在形式上,继承彩调传统戏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注重“歌”与“舞”的结合,注重对丑角人物形象的塑造,擅长用彩调“三件宝”来渲染氛围,配合歌舞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在整体风格上,继承彩调传统戏的“快乐基因”,以生活化的表演样式营造清新自由的戏剧场景,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彩调现代戏的创作具有以下三方面审美特征。
第一,浓郁的乡土气息。彩调剧生长于田野乡间,多反映农民的生产生活,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鲜明的地域特色。在八桂文化浸润下所形成的审美品格早已镌刻在彩调剧的骨血中,成为其不可割舍、背弃的“基因”。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社会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大批反映新时代生活图景的大型现代戏作品出现在彩调剧舞台上。就作品题材而言,既有关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背景下农民思想观念转变的作品,又有对现代化进程中城乡文明碰撞进行思考的作品和对时代洪流中存在的社会问题进行揭露的作品;就表现对象而言,农民工、基层村干部、留守妻子、乡村企业家和新时代知识分子等形象纷纷被纳入彩调现代戏的写作视野,其多方位展现了广西人民的精神风貌,大大丰富了彩调剧的表现内容,具有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和浓郁的乡土气息。
第二,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彩调剧以民间歌舞见长,彩调现代戏继承了彩调传统戏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无声不歌,无动不舞”,歌舞结合。这里的“歌”是指戏曲“四功”中“唱”的表现元素,居于“四功”之首。“舞”是指戏曲“四功”中“做”和“打”的表现元素,即戏曲表演化、程式化的身段动作。《中国戏曲曲艺词典》对“程式”的阐释为:“在戏曲艺术中,特指表演艺术的某些技术形式。它是根据戏曲舞台艺术的特点和规律,把生活中的语言和动作提炼加工为唱念和身段,并和音乐节奏相和谐,形成规范化的表演法式。”值得注意的是,程式虽来源于生活,却已经高度抽象化、技艺化,成了“语汇符号”。彩调专家江波认为:“彩调作为剧种来说,不呆板,不凝固,没有死板的程式,是具有适合演现代戏的优越性的。”故而,传承彩调现代戏既要继承其程式,又要不拘泥于程式,注重表演程式与现代生活的有机结合,以及音乐语言与舞蹈动作的有机配合,在充分吸收民间风俗文化,深入体验民间生活的基础上,“打破”程式,“创造”新的程式。
第三,清新自由的戏曲场景。众所周知,戏曲艺术通过唱、念、做、打的程式化表演建构戏曲场景,呈现出虚拟性、自由性的美学特征。诚如谭霈生所言:“中国戏曲中的动作(包括形体动作和言语动作)有别于戏剧动作的写实性,其特质乃是虚拟性和程式化。戏曲艺术的时空自由,正是建立在动作的虚拟性与程式化的基础之上,是凭借虚拟性而得到较大的自由。概言之,中国戏曲艺术的时空特性,是建立在虚拟性动作基础之上的虚拟时间和虚拟空间。”彩调剧充分运用扇子、彩带、手巾“三件宝”塑造人物形象,营造场景氛围,推动剧情发展,以轻松欢快的舞蹈、诙谐幽默的语言、悦耳动听的唱腔构建清新自由的戏曲场景,带给人审美愉悦。如《山歌牵出月亮来》中巧妙运用了“双簧蛋”和“三件宝”的彩调传统表演形式,通过舞台人物口、眼、身、法、步的程式动作,借助一定的现代舞台装置,使戏曲舞台时空更为自由,营造出月亮坡人们酸甜苦辣的生活场景,抒发了务工人与留守者寄情山歌、相思难解的豁达和无奈。
彩调现代戏的创作以人民为中心,自觉遵循主流意识形态,关注现实生活,发掘常态题材,以戏曲化手段表现现代生活和人生百态,在继承剧种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寻求创新发展,具体体现为追求外在手法与内在精神的高度和谐美和追求通俗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美。
彩调现代戏在借助传统戏曲形式反映现代生活内容时,既要恪守戏曲艺术的普遍规律,又要充分运用现代科技手段丰富戏曲舞台创作,突显其时代性,增强舞台艺术的表现力,追求外在创作手法与内在精神本质的和谐美。
就外在创作手法而言,彩调现代戏要大胆借助舞台灯光、音响、投影、旋转舞台等,创造具有当代特色的舞台空间形象。如《哪嗬咿嗬嗨》的舞台主要表演区被有意设计成一个形似树桩、年轮密布的圆形转台,随着转台旋转,时光飞速流逝,场景不断变换,时代的悲欢离合和人物的命运走向也被一点点揭露出来,整体呈现出舞台时空的流动美、演出形式的意蕴美和象征手法的哲思美。
就内在精神而言,彩调现代戏应关注个体生命和人的精神追求,表现现代性的自觉意识。如《哪嗬咿嗬嗨》实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该剧勇敢触碰中国当代历史的关键节点,大胆借鉴西方戏剧的现代创作手法又不失传统彩调特色,在嬉笑怒骂间深入剖析人性,揭示人物命运与时代动荡之间的关系,体现了创作者对民族生存和发展的独到思考,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黑格尔说过,对艺术作品的直接欣赏并不是为专家学者们,而是为广大的听众。彩调剧作为广受欢迎的乡土艺术,其创作应深深扎根于民俗文化沃土,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语言宜浅不宜深,以便展现出平易近人的通俗美。值得注意的是,“通俗”不等于“粗俗”“庸俗”,更不等于“低俗”。因此,在彩调现代戏的创作实践中,创作者要充分把握“俗”与“雅”的关系,力求达到“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近年来,深受民众喜爱的《哪嗬咿嗬嗨》《山歌牵出月亮来》《空村》《新刘三姐》等彩调现代戏作品,在高度提炼现实生活的基础上,充分吸收具有广西地方特色的山歌、俚语、俗谚等形式,运用贴近生活的艺术创作手段,生动形象地刻画人物形象,传达现代性思想,彰显民族地方特色,致力于表现作品通俗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美。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泉,艺术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彩调现代戏创作应以现代生活和事件为表现对象,但“绝对不是对现代生活的刻意模仿、照相式的复制,而是要在一种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或象征主义)的审美机制下,对现代生活进行一次艺术的升华,使之到位于艺术美的审美层面”。
综上所述,改革开放以来的彩调现代戏创作在曲折中不断探索前行。当代创作者应在继承剧种传统审美品格的基础上,关照人民大众的现代审美,把握时代精神与当代价值,深入挖掘民族文化特色,用心甄别生活素材,打破原型生活与艺术创作的壁垒,运用传统戏曲艺术形式,大胆融合现代科技手法,充分表现现代生活,推动彩调现代戏创作再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