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临高县西南大学临高实验中学初二(1)班 符语茜
该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一生?这个问题,我从未得到过确切的答案,开始了悟,大抵是因为一个村妇。
她宛如静默的烟土,任凭谁走过,她都不会多看一眼。时间的荒漠吞噬着她—她脸上沟壑纵横,行动起来如生锈的机器,不再灵活。她身上的点点滴滴都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她便是孤家寡人,一条狗常年守候着她,不离不弃。我后来才得知,她原是乡村教师,她的丈夫在工地中殉职了。在那个年代,女子是不受重视的,没了丈夫,各种闲言杂语传出:“克夫”“煞星”等不友善的称号一个接一个被安到她身上。后来不知为何她从学校离职了,一夜之间,她便没了经济来源,最后只剩下她搂着的那只狗。我的母亲大抵是因为可怜她,偶尔会让我去给她送些饭菜。一来二去,我便成了村里除了那条狗之外与她最亲近的人。
那低矮的瓦房不知在岁月的长河中游过了几个来回,已经破旧不堪,缺棱少角。到了冬天,窗户和门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说来奇怪,尽管生活窘迫,可她总是衣着干干净净,发髻中一支古朴简单的发簪不偏不倚地插着,头发也不见一丝凌乱。她靠捡废品维持生计,蛇皮袋虽然老旧,却没有污垢。孩童总是直言不讳,都说她的模样并不符合他们对“收破烂的人”的印象。于是我跑去问她:“阿婆,你为什么收破烂也这么干净啊?”
谁知她却严肃起来,她慢慢弯下那老朽的腰,认真地道:“女娃,做人一定要让自己体面。”
那时的我似乎不太懂。
她每天都是乐呵呵地逢人便打招呼,偶遇我们这些小屁孩,也会揉揉我们的发顶。说实话,她那如枯木般的手并不会给人多舒服的感觉,可我们都愿意让她揉。因为我们都知道,揉完后,她就会从口袋中摸出一叠数额小但叠放整齐的零钱,再从中抽出几张递给我们,笑眯眯地祝我们玩得开心。钱的数额虽不大,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笔“巨款”,所以拿到钱后,大家总是哄笑着四处散开,还不忘大喊一声:“谢谢阿婆!”
她也总是笑着目送我们离开。这时,她脸上的沟壑总会挤成一朵花的模样。
她每天都会到镇上去卖废品,可一年中总会有一两天回来得晚一些。我们一群小孩便悄悄跟着她来到了镇上,村子离镇上不过一两里路,可她却停下歇息了五六回,老狗便会在她歇息时舔她的脚踝。一人一狗,先去收购站卖了废品。出来后,她掏出一个白亚麻布包,里面装着不知什么物什,而她紧紧将布包搂在怀中。走进了一家店中,再出来时,她手里的布包不见了。待她离开后,我们便涌进店里询问,店主告诉我们她是来给灾区汇款的,每年都会来一次。
只记得那天回去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玩闹。那种油然而生的震撼与敬佩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她有一个与她的身份格格不入的习惯—傍晚喜欢坐在小河边上看夕阳。
她身上到底还是流着文艺的血,就算处境再艰难,她也没丢掉追求美的心。
夕阳流淌在河面上,斑驳的阳光来到她身旁,顽皮地拽着她的衣摆摇摇晃晃。河岸旁一人一狗身影成双,犬吠围绕河岸漫步闲逛。她会轻吟一首小诗,留下隐约的花香。若逢天气晴好,阳光似乎还可以将岁月的沟渠照亮。
某天,夕阳西下,我心血来潮,靠着她问:
“阿婆,您觉得您活得累吗?”
她思忖片刻:
“女娃你想,人活着,就像刷牙。”
“刷牙?”
“刷牙从不是为了给别人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活着是一种本能,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舒心了,就谈不上累。”她笑得释然、慈祥,脸上的沟壑松弛,这是她笑待生活的模样。
好像只是一瞬间,我猛然懂得了她总是干净整洁、面容带笑的原因。
多年后我再回乡,傍晚来到河岸边上,却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猛然想起那个苍老、整洁的背影,我连忙拉住老乡询问。原来,她在一年前就走了……
她走得无声无息,人们发现她时,她已换上寿衣,安详平静地躺在了那张破旧但齐整的小床上。若不是她没了鼻息,面色苍白,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便会让她看起来只是如睡着了一般。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也没失了那一份体面。
我来到她的墓旁。她去后的归处与她生前一样,整洁朴素,寂寂无闻。坑坑洼洼的地面与她的整洁似乎格格不入,一如她的一生—即使遍地沟壑,但她从未沾染上“污泥”。经过沟壑纵横,眼前的盎然与生机,繁星点点的夜空,画意祥和且故事圆满。
我对着她的坟墓深深鞠了个躬……
在外人看来,她的一生似乎遍地沟壑;可我知道,她的灵魂早已登上了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