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吴辰,1988年出生于河南郑州,文学博士。曾于南京师范大学从事博士后科研工作,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副院长。
就题材而言,《流韵旗袍铺》并不是一篇很复杂的小说,不仅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直白,整篇小说所涉及的其实就是一个新旧文化冲突与融合的问题。但是,文学并不是以题材就能概括的,将简单的题材写复杂、写充实、写生动则是一种本领,这需要作者对生活细节有所观察。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审美节奏也越来越快,人们在欣赏文艺作品时似乎更喜欢直奔主题,而对那些通向主题路径中的风景却视而不见,所以,越来越多的蒙太奇、短镜头出现了,那些持续性的、目不转睛的凝视却越来越少,人们阅读主题和思想的壮丽,却忽视了主题和思想上镂刻的美丽纹路。电影如此、美术如此、文学更是如此,殊不知形式和内容本就是一体两面,那些对细节的观察和书写本身就蕴含着思想。
《流韵旗袍铺》的特点也正在于此,其中有关旗袍细节的详尽书写让读者惊讶:这个年代居然还有年轻人愿意用这种手法来进行文学创作!当读者阅读到那些有关旗袍花纹与设计的文字,都会感觉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肃穆感,之所以称其为“由内而外”,是因为这种肃穆感的源头深植于民族文化的基因,它难以用言语说明,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读《流韵旗袍误铺》,任谁也会想到《红楼梦》,想到那些传承千年的繁复与辉煌。但是,《流韵旗袍误铺》更像王安忆、张爱玲,那些细节的意义不是确定的,而是在生成和变化中的。在小说中,那些纹路绣刻于旗袍上,看似固着却变动不居,挂在墙上的旗袍纹路是不变的,而旗袍最终是要穿在人的身上并与人合而为一的,只要人一活动,旗袍的纹路便摇曳生姿,这正是一个有关传统与现代之间关系的隐喻。
在《流韵旗袍铺》中,读者可以看到一种代际之间的悖论——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并试图以这种理想来打破某些陈规,而一旦将陈规打破,自己的理想又将成为下一代人的陈规,这似乎是一种定律。姚姨以自己的理念反抗着自己的母亲谢杜英,并成功从谢杜英手里接管了流韵旗袍铺,而自己在经营铺面的过程中又成为女儿小君试图去反抗的对象。但是,在从谢杜英到姚姨、从姚姨到小君,一些改变也在慢慢地生成——谢杜英将店铺传给姚姨,这是一种延续了百年的传承,这种传承只与时间有关,不管谢杜英对姚姨的旗袍设计理念有多大不同,最终也必然将流韵旗袍铺所有权移交给姚姨,这是同一主体内部的变革;而小君则选择了出走,却又通过海桐与姚姨保持着一定的关联,姚姨将流韵旗袍铺的所有权移交给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海桐本身就构成了对谢杜英所代表的传统的革新,海桐与旗袍铺所谓“正统”的传人小君之间是“一体两人”的关系,而小君自己另起炉灶创建新意旗袍铺则意味着一种新的可能,两家旗袍铺之间是主体间的关系,是变革,而更多则是对话。两代人之间有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不再是简单的谁代替谁的问题,而是一种新旧两种理念在同一时空中并存的问题,正如谢杜英所言,传统旗袍上每一处装置、每一个设计都有着特殊的含义,它们在一定语境下有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與必要性,它只是一种可能,是可以与创新并存的,两者之间或许根本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在作者眼中,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才是传统与创新这一问题的根本出路。
于是,在小说的最后,旗袍社集会上连续六年夺魁的流韵旗袍社出乎意料地败给了新意旗袍社,而新意旗袍社不仅源自流韵旗袍社,新意赖以夺魁的那枚盘扣却也是出自流韵。是新意以创新胜出,还是流韵以传统卫冕,恐怕一(下转第54页)( 上接第28页)时也无人能说得清楚。流韵新意、新意流韵,这恐怕也无人能说得清楚。
《流韵旗袍铺》是一篇耐读的小说,文本体量并不大,却能从中读出很多内容。这是一篇难得的文化反思小说,旗袍,是一种隐喻,而且还是一种极富层次的隐喻,小说中人物的每一个选择和行动都蕴含着作者对当下文化问题和路径的反思,小说的最后,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和解也许正是一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