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持/李小雨
插图/黄谭
责任编辑/张家瑜
十年前还在读书时,晚饭后总会顺路或绕路去逛一逛学校附近的旧书店,渐渐养成买书囤书的习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现而今,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实体书店,一般都是在网上购书,那些穿行在书架间,用眼光扫过一排排的书,忽然遇见自己喜欢或需要的书的惊喜,那些淘书的乐趣,虽是源于内心的真正愉悦,却也离现在的生活愈来愈远了。
让人庆幸又感动的是,无论书店行业多么萧条冷清,它仍然持续存在着,没有像一些濒危物种一样马上歇绝。日前,听说南京居然新开了几家书店,在目前的大背景之下,这样的消息尤其使人振奋,让人有所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过去那种时不时逛书店的光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永久的封印,但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尽量多的书店里看一看。
三月
[英]肖恩·白塞尔
我在二手书店——局外人很容易把它想象成天堂一般的地方,往来的尽是镇日流连于小牛皮精装对开本的风雅老绅士——工作的日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真正的爱书人少之又少。(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
真正的爱书之人少之又少,不过自认为爱书的人却有许许多多。后一种人很好辨认——他们常常一走进书店就自我介绍说是“读书人”,还要向你强调“我们热爱书籍”。他们穿的T恤或者拎的袋子上印着的正是表明他们觉得自己有多爱书的标语,不过要识别这种人最万无一失的办法还得要数:他们从来不买书。
近来我难得有时间读书,每一次阅读于我都是最纯粹的放纵——比任何其他感官体验都酣畅。三十多岁时,我的一段重要感情走向了终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阅读,我把自己埋进书堆,藉此逃离周遭世界和内心世界。乔纳森·米德斯、威廉·博伊德、若泽·萨拉马戈、约翰·巴肯、阿拉斯泰爾·里德、约翰·肯尼迪·图尔和其他作家笔下的风景让我不再胡思乱想,把千头万绪强行推入背景之中,任它们自顾行进,不再来烦扰我。我用书在书桌上砌了一面墙,随着我读完一本又一本书,墙慢慢矮了下去,直至消失。
在更现实的意义上,书是我在买卖的商品,世上数量浩瀚的书籍刺激着我思维中不同的部分。上人家家里收书的时候,那份期待无可比拟。好比撒下渔网,你永远不知道打捞上来的会是什么。我想,接到电话后上门验货的书商和古董商,其激动的心情是一样的。正如果戈理在《死魂灵》里写的那样:“在一去不复返的从前——那是很久以前了——当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驾车去陌生的地方总是赏心乐事。”
选自[英]肖恩·白塞尔著、顾真译《书店日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赏 析
《书店日记》是苏格兰最大的二手书店老板肖恩所著的一部散文集,分月按日记述从2014年2月至2015年2月这一整年,发生在书店里的每一天的事情。每月之前有一段类似前言的总括,通常引用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的几句话作为引子,就此生发开去,略微谈论一些与阅读、书店、读者等相关的主题。肖恩调侃顾客的文字每每让人忍俊不禁,他会在社交网络上发布“集中记录顾客的言行举止,特别是愚蠢的问题和粗鲁的评论”,以此传达出部分在书店工作的惨象和妙趣,而这一行为似乎是对二手书店仿佛“天堂一般的地方”诸如此类温情风雅想象的一种无声对抗。
肖恩由此提出一个值得玩索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爱书人?”他用诙谐的语气举出了许多否定的例子,却不肯直接给出正面答案,最后才说,对于书店老板而言,爱书人首先要买书。这个回答显然充满了肖恩式的幽默。其实,肖恩不只是单纯收书卖书的书商,他还是一位能够体验阅读乐趣的读书人。看店的时候,如果手边无事,他会打开想看的书,一点一点地读完,然后放回书架。这大概是作为书店老板让很多人艳羡的地方。
书店是干什么的?
[日]吉竹伸介
书店是把好书送到你身边的地方,把好书送到未来的地方,让好书长命百岁的地方,爱书的专业人员每天忙碌不停的地方。
在这里,可以买到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希望、失望和欲望,比如别人的人生和你平时看不到的风景,比如大自然的奥秘,比如另一个自己,等等。
在这里,你可能会走进一个现实中永远也去不了的神秘新世界。
这里是为未来的名著诞生而投资的地方。
是为新书问世做准备的地方。
也是被书帮助过的人来报恩的地方。
像书一样的我们
[日]吉竹伸介
其实,我们人类和书很相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最初谁也不了解谁。
总是等待着被别人发现,被别人了解。
虽然有的人受欢迎,有的人不那么受欢迎,但是遇在一起,总会对彼此产生影响。
一个美好的相遇会擦出美丽的火花。
很笨重,怕水又怕火,容易褪色,也容易发皱。
作为物体的寿命是有限的,但精神却可以延续很久。
还有那些等待问世的新生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所以说,我们……最喜欢书啦!
选自吉竹伸介著绘、任青云译《有呀有呀书店》,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
赏 析
吉竹伸介的绘本总是那么特别,最初读到他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为他如此贴近儿童的那一颗诚挚的心感到赞叹。他最大的特色,恐怕便是将平常流动在大脑中的哪怕只是非常短暂细微的瞬时想法,都能用非常工整端正的一笔一画的文字和图画不疾不徐地展现出来。读着读着会发出无声的惊呼,好似不知何时埋藏在心底的火花刹那间被点亮。
《有呀有呀书店》便是围绕书店主题产生的奇妙之书,看看这些标题吧,“‘作家树的栽培方法”“封面变身器”“水中图书馆”“送书犬”“书为什么都是四边形的”,如果你曾放飞过类似的想象,那么搭配着吉竹伸介软糯的画风,随意翻看也会觉得又有趣又惬意。
书店是集中展示书本魅力的所在,通过阅读一点一点建立、充实、打造自己的精神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能是为了从纷繁琐乱的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照见如深渊般的内心。我们喜欢书,正因为喜欢自己。光怪陆离世界中的芸芸众生,何尝不像摆放在图书馆或书店里的书本,以物质的肉身承载着精神的维度,却都试图在短暂存留的时世之中,撷取到一束照亮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永恒火光。
再见,小林先生:福田屋书店
苏枕书
日本二玄社复制过大量中国书画珍品,质量绝佳。1958年开始发行《书迹名品丛刊》,全两百零八册,影响书坛甚远。启功先生曾赞美,“历经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后,原作多已损坏,至少色彩灰暗,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风采。这些复制品,都恢复了原作最初的色泽,简直整旧如新”。福田屋家有《书迹名品丛刊》零本出售,搜罗甚广,价格低廉。我曾买过《隋唐写经集》《东晋王羲之尺牍集》等,一册仅百元,别家鲜有此价。后来过去想再挑几本,惜已全数售罄。后与同门师兄聊天,对方谈起周边旧书店,对福田屋尤为赞叹,提起某日在店里把剩下所有的《书迹名品丛刊》都买下,很是满足。同门之间常有口味相近的,哪天店里摆出一批新书,若去得晚,则往往一无所获。回头一看,哟,感兴趣的书可都在某位同学的书架上呢。
福田屋创业于昭和十二年(1937),如今传到第三代,在店里最常看到的是二代主人小林隆雄。小林先生是非常可亲、有趣的人。他生于关东的琦玉县,少年时对陶艺感兴趣,来到京都学艺,认识了古本屋家的小姐——福田屋初代主人的女儿。后来做了他家的婿养子,继承了屋号,留在了京都。他说:“京都这个地方,满地都是历史的痕迹。走两步就有典故,走两步就有往事。生活节奏缓慢,大家行走的步子都比东京慢了好几拍。在这里住久了,去其他地方就有些不习惯。”他的儿子是一位沉默腼腆的青年,曾问小林先生,令郎可有其他职业?答曰本业就是开书店。如果他不喜欢继承家业,想做别的,怎么办?小林笑曰,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余地呢。咱们这个店,在这里开了七八十年,不知受到多少顾客的关照。虽然这些年读书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但還是有人喜欢来逛逛旧书店。那么我们福田屋就有使命继续下去。
选自苏枕书著《京都古书店风景》,中华书局2015年版
赏 析
苏枕书的《京都古书店风景》一书,顾名思义,是将她所探访过的京都古书店的情况汇总一册,介绍书店经营的基本情况、主要特色等。作者笔下的京都书店,大都有一种继之承之的责任感,这大概源于社会对书业的认同,民众对知识的尊重,还有书店老板自身对这一职业所抱有的使命感。
比如山崎书店的老板“因不喜欢不必要的人际交往,故从未有过正式工作。年轻时有过一段卖画为生的日子,画一幅要费好几个月功夫,也卖不出什么好价格,非常贫穷。然而为了这种自由,甘之如饴”,他“是那个别扭的人,很任性,只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并且“跟孩子也这么说,不喜欢的事情,一定要明确说不喜欢。任性比勉强好”。这样不与世同流合污的性格,对内心认定的自由方向的抱持,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阅世渐深之后,再读这些话,愈发感到这种品性的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