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爷儿俩

顾文显

“爸，原生态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糟蹋？”

“这话说的。”一番苦心传授，老彭没想到儿子说话这态度，“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货卖一张皮，这道理是人就懂。”

儿子彭秋望着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懂。这硫磺，味儿这么冲，光知道它避蛇，没听说它对人有啥补益功能，何况高温下叫它这么一熏，只怕吃出啥毛病来。”

“你把心给我放到肚子里，别的甭管。”老彭不打算跟儿子纠缠下去。这孩子打小没娘，指定是让他给宠坏了，如今居然敢和他针锋相对，老彭想想心里就犯堵。

彭秋还想辩论。老彭一句话把他顶得没了下文：“你不是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吗，我问你，对门小琳哪点不好，你咋还横竖看不上？”

彭秋语塞。那么多热心邻居撮合，说这两个年轻人真般配，可他就是嫌小琳長得黑，这事也就不凉不热地撂着了。老彭的意思，要是小琳长得白，跟这加工后的桔梗似的，保不齐你得屁颠屁颠地去追人家！

彭秋让老爹抓住了话把儿，找借口溜了。

老彭才不跟他计较。他想，你不愿意干，这正合我意，把书给我念好就得，彭家可不能代代没文化。

老彭天生就是做生意的脑子。三年前他把自家的地全种上了桔梗。这东西能当药材不说，还可以制作泡菜。在几十种可做泡菜的食材中，桔梗最受欢迎。果然今年桔梗价格疯涨，可不就让老彭逮着了。收获了上万斤桔梗干货的同时，他脑子又一转，不着急卖，囤着。老彭见卖桔梗的商贩收回干货后用硫磺一熏，那桔梗立刻变得白生生的，他就去给人家熏桔梗。几天后，他不但学会了全部流程，还琢磨出新招，加工出来的成品，比所有商贩的都白都挺括！老彭激动得好几宿没合眼！现在自己边加工边慢慢销售，搭点工夫再赚一份钱，这叫锦上添花！

原打算让彭秋知道他爹不白给，哪承想这小子跟他扯原生态。小城每天卖出的桔梗，哪家不是用硫磺熏白，没人管就说明无大碍！

下午，就有一小伙子买走20斤桔梗，不到天黑，就卖出了300斤。老彭早把跟儿子惹的气忘到了九霄云外。干货18元一斤，加工后零售24元一斤，每天按这个销量，春节前后库存便能全部出手，纯赚七八万元。

几天热闹过后，老彭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的客户锐减，原先几个预定的大户也没了影。照这样，库存得卖到明年上秋！老彭正伤脑筋，来了个客户，这不正是上礼拜帮自己开张的那个小伙子吗？

小伙子让老彭带他去看了所有库存，点点头：“叔叔，你这桔梗不用加工，我按20元一斤全收。我没仓库，从这儿分批拉，一次一结，咋样？”

签约后老彭想：“好是好，可惜我这熏烤绝技埋没了。难不成那小子还有比我更高的手段？”他决定亲自去调研。

城市不大，步行两个小时走一直径。老彭找到一家同行，店老板抱怨：“邪了门。今年愣是没人买，气得我一下子贱卖掉，等人拉光之前，卖一点是一点吧。”再一打听，这同行一次出手，只卖到18元一斤！

老彭暗自庆幸，自己多赚了两万多元！接下来，他又走访了好几家同行，这些人都看出形势不妙，也是18元定了出去！

怎么就变了天？老彭认真打听，原来，在城市北端冒出一家卖桔梗的，听说生意很火。咋回事？老彭骑上电动车跑过去看。哟，原来是一个废弃的车库被改装成桔梗批发点，门外车水马龙，都是进货的。他搞的啥猫腻？老彭戴上口罩、墨镜，踱了进去。

里面好多人张罗着货，其中一个当头儿的，分明是去老彭那儿收购桔梗的小伙子！

小伙子没认出老彭来：“老先生，买桔梗？”

“啥价？”

“26元，一口价。”小伙子指着墙根码得老高的编织袋，“嘎嘎干。”

“你就这么卖，”老彭诧异莫名，“不加工？”

“这是原生态的，健康无害。那边有加工过的，15元。”年轻人说。

端过一笸箩桔梗，老彭目瞪口呆，这贱卖的分明是他老彭的独门手艺！

“这么白净的卖相，怎么价格反而低些？”

“您说呢？”小伙子一脸坏笑，“这东西外表漂亮，其实是用硫磺熏的，卖给别人行，您自己肯定不用。”

他妈的！老彭气得双腿哆嗦，他摘掉墨镜，怒道：“你小子用这种方法坑我，这叫不正当竞争！”

“老人家息怒。”小伙子这回认出了他，赶紧赔着笑，“是我们老板想的点子。他用这方法提醒消费者，原生态食物才最健康。对了，他派我去您那儿收购，每斤还多给您两元钱呢。”

“你们老板是哪个？我找他理论。”

话音未落，老板便从储藏间里出来了。老彭定睛一看，手里的墨镜差点掉在地上，原来是他儿子彭秋！

“好小子，算计到你爹头上了！”

“老爹呀，”彭秋一脸坏笑，“您儿子去年就在省城注册品牌……我研发出特殊灭菌法，哪个也学不去。来家乡，主要是冲着原材料好，只可惜让你们的硫磺给熏坏了。我只是在这边扩大一下战果，之后还得移师省城……”

老彭糊涂了：“你不是在北京念书吗，咋又去省城？”

“老爹呀，”彭秋一副无赖相，“我哪是读书的料，读大学是被您逼出的谎话。”

老彭不由得苦笑：“唉，咱家呀，也就这档次了。”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