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发展环境变化中的“中国道路”

2023-03-28 06:09仇莉娜
领导文萃 2023年6期
关键词:中国道路范式全球化

仇莉娜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越来越显现的当下,新的、老的、东方的、西方的各种力量正在猛烈碰撞,不确定性大大增加,催生世界发展环境与我国所处外部环境的重大变化。具体发生了哪些变化?这些变化有什么特征?哪些因素在推动这些变化?这些变化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何以塑造了我国的发展环境优劣?如何应对变动的国际局势和时代挑战……针对这些问题,本刊特约记者专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山东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张蕴岭。

大势“变”往何处

《领导文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我们对所处时代的重大判断,一个“变”字贯穿始终。请问就发展环境的变化而言,哪些因素在产生影响?

张蕴岭:人类在二战后享受了一段增长黄金期,时间较长。而当下,世界范围内正在发生许多具有转折性意义的变化,重塑了我们的发展环境。2008年是一个转折点,就在这一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而这场危机在发展理念和学理思潮上产生的影响深远,其标志性内涵就是“新自由主义”(某种程度上也称“华盛顿共识”)导向下的进程终结。诸多逆势思潮与行为涌现,那以后就有观点认为,今后“新保守主义”“新干预主义”将处于上风。

美国近几年的政策是加速国际发展环境转变的一个动因。特朗普执政时期提出了“美国优先”的政策,以单边制裁对付竞争者,不仅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还阻挠世界贸易组织(WTO)运行。而拜登政府上台后,又突出国家安全战略,提出“对华全面战略竞争”,破坏了基于普遍性开放发展原则的多边主义。

近年来,美国将与中国的经济关系贴上政治、战略“威胁”的标签,企图通过规则制定、项目引导、政策实施和舆论引导,限制中国与西方(进而延伸到其他国家)的经济联系,特别是在高科技领域,借安全之名强迫市场链接、技术、商品、资金关系的分割甚至“脱钩”,缩小中国在世界市场特别是发达经济市场的拓展空间。不仅是中国,整个世界都被这种“脱钩”的负面阴影笼罩。多年来,中国是世界经济开放发展、经济增长的重要火车头,限制中国,也必然是给世界经济的发展使绊子。

俄乌冲突本身的影响和由此带来的综合影响呈扩大之势,进一步重挫原有全球化进程。一方面,这场危机拉低了地区和世界经济增速,阻滞能源和粮食的国际贸易,推升了全球通胀;另一方面,更为严重的是,美国及其盟友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是全方位的,尤其是殃及了全球金融交易系统、外汇储备、海外资产等多个方面,对现行国际经济体系和经贸规则产生长远的消极影响。这背后的逻辑是,由于国际社会日益阵线分明,规则的改变往往带有鲜明的政治含义。这种改变会降低许多国家对现行规则、标准和机制——例如被西方用来对付俄罗斯的现行金融交易系统,以及被制裁的俄海外资产——的信任度。出于对未来交易、资产安全的担心,很多国家会倾向于采取不同的规则、标准和机制,从而使得世界發展所面临的国际环境更为复杂化。

《领导文萃》:您此前曾提到,在国际环境的变化中,发展范式转变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发展范式转变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中之重。旧有的发展范式为人类社会带来了各种问题,如资源危机、能源危机、气候变化等,构成发展环境变化的新因素,也倒逼新的发展范式出现。这如何理解?

张蕴岭:在近代,自英国开始的工业革命逐步扩展与演进,最终形成了世界发展的基本范式、传统的工业化范式。工业化时代给世界带来的是生产力的前所未有大发展,工业化范式的普世性为世界提供了新的发展环境。

但在工业化范式向世界拓展、规模不断膨胀、经济快速增长的过程中,产生的问题也越来越显现。其一,工业社会对自然资源的急速消耗导致越来越多不可再生资源被开发殆尽,地球面临资源枯竭风险;其二,对自然资源开发利用以及工业生产产生了严重的污染和生态危机,有害气体、废水、有毒物质侵蚀空气、水源和土壤,日益威胁人类生命安全,世界发展不可持续问题凸显;其三,作为工业化范式的综合效应,包括产生大量碳排放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导致了全球温度上升、气候变化,不断诱发极端天气事件,对地区生态和人类生产生活造成灾难性破坏。

如今,发展范式的全球化和由此造成的全球性问题,使得发展范式的转变具有整体性、全局性特征,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这种范式的转变是根本性的转变,它不可能“一蹴而就”“华丽转身”,而是一个不断演化和创新改变的艰难和痛苦的进程。以应对气候变化为例,它所涉及的是地球整个生态系统,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扭转靠传统工业化驱动经济增长的方式,向低碳和碳中和的可持续经济和生活方式转变是人类的共同责任。这一进程攸关全人类的存续。

在工业化进程中,经济主要靠传统产业链的延伸实现增长,把现行结构向下端转移和扩大,承接者(主要是后起发展中经济体)通过进一步扩大下游产业规模而获得经济增长。因此,当前世界经济的新增长主要靠后起发展中经济体推动。进入“后工业化”阶段的发达国家,其经济结构转向以服务业为主,它们的转型主要靠把传统工业向外转移,因此消费结构并没有发生本质改变,相反,承接者生产的廉价产品反而使其消费规模增大了,甚至以近乎浪费的形式扩大。

时至今日,由于诸多障碍,特别是安全化、政治化因素的干扰,国际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的运行和构建被限制、割裂,开放与合作的趋势被遏制,使得全球化环境越来越不利于新技术应用和扩散。其中最典型表现就是多边经济治理机制的式微,在解决全球性问题上无法获得足够的支持。

转变发展范式将截断传统生产链条的延伸,这会产生两大问题:一是下游产业转移再没有拓展之地。按照“产品生命周期理论”,生产一旦进入成熟期及以后阶段,要么向外转移,要么关掉,前者可以提供更多获利空间,并积累资金用于研发新技术,但后者会大大提升生产成本;二是如果后起发展中经济体没有了接替现成产业链的机会,就失去了经济起飞的现成爬梯。

《领导文萃》:那么,基于上面的介绍和分析,您认为发展环境变化的大趋势是什么?

张蕴岭:二战以后的大部分时间里,新科技革命产生的新技术进入实用阶段推动产业升级和技术扩散,加速全球化发展,拉动世界经济的新一轮增长。而多边开放规则及相应的制度体系,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全球化,最重要的作用之一就是推动了技术扩散,助推了全球经济尤其是发展中经济体的发展。

时至今日,由于诸多障碍,特别是安全化、政治化因素的干扰,国际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的运行和构建被限制、割裂,开放与合作的趋势被遏制,使得全球化环境越来越不利于新技术应用和扩散。其中最典型表现就是多边经济治理机制的式微,在解决全球性问题上无法获得足够的支持。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联合中国、英国、德国、印度等创建了二十国集团(G20),被认为是世界经济走向新型全球治理的新标志,以针对共同经济问题进行政策协调、推动世界经济发展为主要任务,在克服危机后遗症方面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如今,代表最发达工业国利益的七国集团(G7)又抬头,G20正在被“边缘化”,多边行动共识减少,分歧增大。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西方国家的安全化、政治化因素,或为了满足排他性利益,或为了排挤某些“对手”,越来越不愿参与广泛的国际协调,达成更具代表性的共识。

面对严峻的世界经济形势,本应采取强有力措施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由于分歧太大,连联合声明也没有发表,反映出达成囊括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的国际共识是何等之难。各国对于如何解决世界经济面临的低增长、高通胀、粮食危机等问题没有共识,更没有合作行动。

谁在“兴风作浪”

《领导文萃》:如您所说,发展环境最重大的变化之一就是有利于开放与合作的全球化遭到挫折,能否再展开论述具体哪些因素重塑或逆转了全球化进程?

张蕴岭:全球化借三大力量推动世界发展:一是由多边进程保障的市场开放,构建非歧视性的全球市场规则,为更多经济体的企业和个人参与国际分工創造条件;二是越来越多的国家接受开放发展战略,主动融入世界生产、物流和消费等体系;三是企业依托开放的国际市场,参与产业分工,帮助扩展跨国供应链。在此过程中,以往受国家主体限制的要素或资源流动(比如资本、人员和商品)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解放,产业分工和供应链不断延伸,越来越多的国家、企业、人员加入全球分工中,并从中受益。这种全球化发展情况在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最为明显。

但此后全球化发展受到多重影响乃至冲击:

一是全球化导致的财富增长加剧了贫富差距,财富积累和分配两极化的趋势加强,资产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少数企业集中,财富以越来越大的规模向少数个人集中,出现了大量被边缘化的地区、群体和个人,诱发越来越多的国家和社会对全球化收益的认知发生变化,反全球化力量抬头并形成日益强大的政治势力。

二是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是美国次贷危机,诱发反对资本无序扩张的思潮和运动,比如“占领华尔街”运动。进而,盛行了数十年的以金融和市场开放为主要特征的“新自由主义”也被怀疑和否定,要求对资本进行管理和治理的呼声高涨。就此,主要发达国家与主要发展中国家倡导成立了G20,其任务除了应对金融危机,更为重要的是推动更加包容与可持续的世界发展。但当前这一机制已呈现被西方边缘化的趋势。

三是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导致产业链大范围断裂,要素流动受到严重制约,国际供应链的“不绝对可靠”撼动全球,引发政府、企业对发展安全的反思,使政府在战略和政策上、企业在经营上、人们在认知上都更强调安全而非单纯着眼于效率,反全球化政治与社会势力突起,政府出手干预、限制关键行业的外来参与,企业缩减跨国供应链环节,社会呼吁更多政府干预,搭建更高水平社会保障等。

四是俄乌冲突的影响。冲突、制裁所引发的能源危机、更大规模的政治与战略对抗等,挫伤了各方对现有国际规制尤其是开放的经贸金融体系的信心,极大改变了地区和全球综合发展环境,使基于全球化思维的布局,比如公共政策制定和企业经营决策,发生了逆转。

《领导文萃》:对此,请您做进一步的分析和介绍,全球化逆转的主要表现是什么?

张蕴岭:第一,逆全球化思潮泛起,言论、势力和行动上位。不过,“新自由主义”导向下的全球化“终结”,并不意味着全球化大趋势的终结,开放发展、世界市场、产业分工、供应链等基本理念和取向并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在此基础上,政府、企业及个人基于各种诱因,会从不同角度重新审视全球化高速发展时期的政策、战略和行为。这一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些过激言行,甚至极端事件,这类不稳定、不确定性情况,将会对全球发展产生很大影响。

第二,多边体系的深化发展遭遇瓶颈。当前全球发展的力量和结构对比正在发生很大变化,各方分歧,特别是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发达经济体与新兴市场国家间的分歧在增大,在诸多问题上难以达成共识。多边体系难以推进的情况下,很多新规则却可以通过区域安排获得进展,特别是在涉及“边界内”规则,即国内经济运行规则的问题上。而国际区域安排仍在加速,比如《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签署。不过,区域协定存在两面性,一方面,它有助于推动区域内的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区域协定规则具有歧视性、排他性,不对非成员国开放,可能会分裂世界市场。同时,美国出于战略竞争的考虑所构建的“友圈”安排和规则,也对开放的地区主义和非歧视的多边主义产生不利的影响。

第三,以智能化、网络化、数字化为主导的新技术发展需要全球化的生存与扩张。这类新技术的传播和构建链接是通过网络等空间进行的,突破了传统的国家边界。通常技术的使用落地受到国家的管控,各国会把安全问题作为重要考量,但是,由于新技术的这种内在的空间特性,迫使一国要利用这些技术,就必须制定有利于使用这些技术的开放规则,满足其内在要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全球化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在当前和今后的世界发展中,全球化都仍是一个基本特征,只不过不同时期会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和特征。认识这些新形式和新特征,并制定与之相适应的发展战略、政策与行动,充分利用新全球化带来的机遇,对于政府、企业与个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领导文萃》:您所说的安全性议题占据各国议程愈加重要的位置,是全球化进程乃至整个发展环境改变的重要诱因,应该如何理解?

张蕴岭:第一,全球化使得几乎所有国家都参与到世界发展网络中,在全球化背景下,企业和个人利用良好的市场环境开展投资、生产等活动,从而推动世界经济快速发展。但是,在开放环境下,被冲击、排斥甚至被边缘化的风险也增加了,各市场主体应对安全的意识随之增强,并采取行动。

第二,信息化、数字化、网络化推动了经济发展与社会现代化的提升,创造了经济社会运行的新形态新结构。不过,这也导致经济与社会脆弱性和风险大大增加。一些隐患是由于技术原因造成的系统停运等,一些问题则是受到外部攻击造成的网络瘫痪、信息和资产失窃,在特殊环境中,比如冲突、战争、自然灾害等,信息、网络甚至会遭受致命损坏。因此,人们越来越重视信息安全、网络安全等安全议题。

第三,新冠疫情中断了人们的正常交往,依赖交流活动的经济部门陷入困境。对国家来说,如果一些涉及国家基本供给的原料、产品过度依赖外部,一旦供应中断,国家安全与社会稳定将会受到严重威胁。对企业来说,参与国际分工基础上的供应链一旦断裂,相关经济活动将受到极大影响,甚至停滞。因此,疫情的全球延宕导致政府、企业和社会对于安全议题的反思。

第四,国际力量对比发生重大转变,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正在挑战原有强国的地位、利益和影响力,国家间战略竞争加剧,各方力图维护自身优势,对竞争对手施加限制,使得保护主义甚至极端民粹主义抬头。特别是,以中国综合实力快速提升为背景的竞争战略化、政治化、意识形态化趋势凸显。美国采取的贸易制裁、组建所谓基于信任的供应链、半导体联盟等,都是把经贸问题战略化、政治化、安全化,把力量对比之争提升到“制度之争”。

我們不得不重视一个趋势,即安全因素的突显很容易导致“泛安全化”,即认识和定位一切问题都上升到安全问题的角度。在这种导向下,诸多问题都会被纳入安全问题的范畴加以应对,并表现出很强的排他性和强制性。一项交易一旦被认定危害安全,就会被阻断,即为了避免可能的安全威胁宁可不做。

《领导文萃》:具体来说,安全化对发展环境构成了哪些不利影响?

张蕴岭:安全因素突显,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世界发展环境的认识。在发展环境复杂多变的当下,对于安全问题的强调固然非常重要,但如果“安全化”成为主导,应对和解决问题都用处理安全问题的手段,将会损害发展环境。在各经济体相互往来非常密切的背景下,以邻为壑的结果往往是双输的,既会打击对方,也给自身带来损伤,还可能殃及他者,通过相互合作来应对彼此面临的安全问题显得尤为重要。

我们不得不重视一个趋势,即安全因素的突显很容易导致“泛安全化”,即认识和定位一切问题都上升到安全问题的角度。在这种导向下,诸多问题都会被纳入安全问题的范畴加以应对,并表现出很强的排他性和强制性。一项交易一旦被认定危害安全,就会被阻断,即为了避免可能的安全威胁宁可不做。在国际经济交往中,竞争是客观存在的,主要表现为开放环境下的竞争力对比,竞争本身也有助于促进竞争力的更新和提升。在泛安全化导向下,一方为了阻断竞争对手竞争力的提升渠道,可能会不惜代价采取制裁、隔离、脱钩等极端措施。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许多举措正体现了这类特点。

如何“趁势而上”

《领导文萃》:结合您所谈到的发展环境的变化,请简单回顾下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路径。

张蕴岭:发展是一种讲求内外互动的进程,会不断调整政策,主要是基于内在发展要求来进行调整。同时,这种调整应该是基于对外部环境的评估,以顺应和利用外部的变化。回顾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一直在审时度势和顺势而为的前提下不断自我调整,以构建有利的发展环境,既抓住机遇,又创建机遇。

改革开放初期,考虑到自身条件,中国把重点放在推动沿海地区的发展上,借助地理区位优势,设立经济特区以求更方便、充分地利用海外资源,让沿海地区先行发展起来,形成“两头在外”的经济发展模式。而在外部环境层面,中国通过对美建交,打破外交坚冰,逐步改善与美欧日国家的关系,创造了有利于开放发展的国际环境。

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国持续推进改革开放,拓改革深度,提开放水平,深耕体制机制改革,在内部构建市场经济体制,把主导方向调整到推动全面发展上。这种调整契合国际局势变化,当时正值冷战结束,全球化进一步发展,更多国家融入世界经济分工体系,带动全球经济进入快速发展。中国抓住了机遇,加入WTO,开启深度、快速融入全球化的时期,与世界经济联系的通道进一步打通,为更充分地利用世界市场、资源、技术等经济要素,实现经济腾飞创造了条件。

2008年由美国引发的经济危机冲击全球,这是一个分水岭,宣告了世界发展的“盛世”结束,进入一个大的调整期。但从外部环境看,发展中经济体继续保持增长,推动全球经济治理改善,维护了开放合作发展的大环境。此时中国继续调整,在拥抱全球化的同时,加大对经济增长的支持力度,并调整经济发展方式,维护了继续增长的态势,在2010年迈上了经济发展的一个大台阶,经济总量超越日本,仅次于美国。

在实现一段较长时间的快速增长后,中国通过推动发展结构与方式的转变来尽量维系与外部环境相适应的发展路径,提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供给侧改革以及“一带一路”倡议等。一方面通过挖掘和增加内需,来继续驱动经济发展,另一方面通过与外部(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建立深层次合作,扩大伙伴关系,构建新的发展动力机制。2020年,面对国际大环境诸多“逆风”,中国进一步深化调整,实施国内国际“双循环”,旨在从结构上构建一种以内部驱动为主,内外相互联动的新发展结构。

《领导文萃》: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应如何在发展环境变化的趋势下,推进发展范式转变,增强发展韧性和动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张蕴岭:对于当前的中国来说,发展仍然是“第一要务”。但时代变了,外部发展环境与20世纪迥异,当前和以后的发展也与以往有着不同的内涵、结构和范式,三大变数值得关注:

由于区域发展不协调的国情以及气候变化、环境污染和资源局限等时代挑战,中国不能把传统低端产业大批量向外转移,其他国家承接者的可拓展空间也越来越小。中国难以再沿袭发达国家的老路来实现经济结构的转型,必须把自身向新发展范式的转变与外部发展空间拓展统一起来,这无疑会大大增加经济结构转型、发展范式转变的难度。因此,中国必须下更大决心,走新发展范式之路。

一是外部“遏华”势力继续抬头。在中国经济总量持续增加、影响力提升的情况下,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战略警惕持续提高,相继采取措施,遏制中国经济发展与科技进步。尤其是美国,继续对华“脱钩”,拉拢盟友和其他国家,力图构建排斥中国的多重机制。

二是逆全球化割裂了世界市场。新冠疫情在全球持续蔓延,各国为此采取的各种防控政策导致产业链大范围断裂,拖累世界经济增长,更刺激各国发展中的“泛政治化、安全化”情绪,反全球化、保护主义上升,阻挠了正常的国际经济联系,导致我国对外经贸活动受到更多干扰。

三是地缘政治冲突导致国际政治安全局势恶化。俄乌冲突引发的综合影响扩散,在经济和政治安全方面都产生严重影响,随着战争持续,这种影响还在进一步扩大。这些都使得中国所提出的新发展战略与政策实施面临不利的外部环境。

中国正处在经济结构转型期,到了把下游产业转移出去以实现产业结构升级的阶段。但是,由于区域发展不协调的国情以及气候变化、环境污染和资源局限等时代挑战,中国不能把传统低端产业大批量向外转移,其他国家承接者的可拓展空间也越来越小。中国难以再沿袭发达国家的老路来实现经济结构的转型,必须把自身向新发展范式的转变与外部发展空间拓展统一起来,这无疑会大大增加经济结构转型、发展范式转变的难度。因此,中国必须下更大决心,走新发展范式之路。

近年来,中国正视传统发展方式的弊端,加快向新发展范式转变,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并决心以此为指导,推动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等。同时,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中国也承担起推动发展范式在更大范围内转变的国际责任。比如,通过倡导和推动“一带一路”建设,在共同参与、共同建设的进程中带动更多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创新发展。以后,中国应该继续在推动解决传统的工业化范式带来的一系列遗留问题时,拓展新发展范式“朋友圈”,并借此为我国寻找新的发展动能和发展机遇,尽力改善发展环境。

面对变化的形势,特别是全球化方面的“逆风”和美国在全面战略竞争下所采取的诸多限制、遏制措施,中国需要做出新的调整,以变应变。基于提升经济发展动力和活力的考虑,当前最为迫切的是,要尽快打通和恢复过去三年被疫情干扰的对外经济交往联系,采取更加积极主动的措施,推进经貿、投资和人员交流的便利化、常态化。这不仅是从中国自身发展需要出发的必然选择,也是从推动地区和世界经济发展着眼的必要之举。重建和重振内外供应链涉及诸多方面,其中全面畅通与供应链相关的交往、尽快恢复跨国供应链韧性迫在眉睫。因为供应链是内外紧密连接的,建立在复杂的分工网络基础之上,一旦部分环节发生中断,就会倒逼各个链条重组。所以,如果中国方面的环节断裂,就有可能在重组中被排除在外。在美国尽力构建排挤中国的“盟友圈”“友情圈”,大搞“友岸外包”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尤其值得警惕。因此,中国应采取更为积极的调整,一方面尽力稳住中美大国关系、周边友善环境的大局,主动开拓对话渠道,降低发生冲突的风险。另一方面坚决维护现有供应链的完整和畅通,同时不断开拓、构建新的跨国供应链,确保“双循环”有“环”可“循”。

党的二十大明确提出: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坚持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对外部世界显然是个重大积极信号。不可否认,面对日趋复杂的外部环境,在中国国内,社会安全、经济安全、国家安全等意识也在增强,但这不是反全球化,中国开放发展的大政方针并未改变。尽管外部环境发生很大变化,中国必须更加坚定地坚持开放发展、合作发展的大方向,不能也不会关起门来搞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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