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明
李双良(1923—2018),山西忻州人,曾任太原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工段长、加工厂副厂长。1947年参加工作,195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已届花甲之年的他主动请缨,不要国家一分钱投资,带领职工承包治理太钢渣场,把堆积了半个多世纪的、多达1000万立方米的渣山从太钢搬走,累计回收废钢铁130.9万吨。他集思广益自制设备,生产出多种废渣延伸产品,创造经济价值3.3亿元,被誉为“当代愚公”。荣获“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以及联合国颁发的“全球500佳”金质奖章。是第八、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
婉言谢绝高薪聘请
1983年,李双良年满60岁,按规定,他可以退休养老了。很多企业得知他即将退休的消息,都认准他全国冶金行业著名爆破能手的高超本领,纷纷投来橄榄枝想聘请他,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因为,治理渣山是他的最大心愿。1983年初,他主动请战;3月,成为治理渣山的负责人;5月,打响治理渣山的战斗。
李双良要治理渣山的消息在太钢很快传开。有人钦佩,有人惊愕,有人似听“海客谈瀛洲”,有人说他发了“少年狂”。一位和他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竟当面说:“你两手空空去搬渣山,图个甚? 遇事得动动心眼,别当那冒傻气的。”面对老伙计的质疑,他郑重说:“这像共产党员说的话? 咱遇事是要动心眼,可动心眼的时候先要想想咱在党旗下举拳头那阵子。要不,咱们大半辈子的追求是为了个啥?”
李双良出生于晋北地区忻县解原乡北赵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年少时父母双亡。为了生存,他放过羊,修过铁路,打过零工,遍尝人间苦难辛酸。1947年,他成为西北炼钢厂(太钢的前身)采矿所的一名工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刻苦学习文化知识,深入钻研生产技术,把对党和社会主义的热爱之情倾注在本职工作中。他常说:“旧社会我是一个李双良,新社会我同样是一个李双良,为什么不同,这是社会的不同。”“在社会主义社会,我们工人的地位躺着也比旧社会站着高!”话语虽然朴实,却道出他对党、对社会主义无比深厚的感情。
1952年,胆大心细、机智勇敢的李双良被选中进入太钢爆破组,采用高温爆破办法,执行清除炼钢炉内钢渣结块的重大任务。那时,他刚从扫盲班结业不久,第一次上阵就拿着炸药快速爬进炼钢炉内,稳稳点燃导火索后,手脚麻利地爬出风口。当看到周围人因为紧张而铁青的脸时,他咧着嘴笑了,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这一年,他当上爆破组组长,被评为全厂劳模。
1954年,根据全国统一安排,他来到重庆钢铁厂,推广高温爆破法。刚到厂里,他就得到厂领导的表扬,因为通过两次爆破、仅用十几个小时就完成了原先需要十几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之后,他又为厂子安全爆破一个9吨多重的轧辊,破除了炉温回升慢、冶炼时间长的顽疾。为感谢他的突出贡献,厂里召开庆功大会,奖给他一面灯芯绒布做的锦旗。怀揣感谢信,带着无上荣誉,他风风光光地回到太钢。这一年,他成为山西省劳模。之后,他成为全国工业炉渣爆破能手。
1955年,凭着优异表现,他光荣入党。此后,无论是担任班组长、工段长,还是担任车间党支部书记、太钢加工厂副厂长,他都充分发挥先锋模范作用,认真刻苦、踏实肯干,得到领导肯定和群众好口碑,荣获各类荣誉证书、奖状、奖章、奖品,是全国冶金行业知名劳模。
20世纪80年代,在太钢厂区南侧,矗立着一座面积达2.3平方公里、体积达1000万立方米、最高处达23米的大渣山,那是历经半个多世纪堆积形成、相当于5个天安门广场大小。排渣时,炽热的废渣会把半个天空映得火红;刮风时,沉渣浮土又会波澜壮阔地腾空而起,不仅对太钢正常的生产秩序造成威胁,更对太原市整体环境产生严重污染。每次路过渣山,他常对老伴讲:“咱是在共产党手里吃的第一顿饱饭,孩子是在共产党手里养大的。咱全家人都靠太钢生活,怎么能不为太钢着想!渣山治理不了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退休后,太钢的事也是咱家的事。我的决心下定了:不把渣山搬倒,我死不瞑目!”
国家不用给一分钱
渣山如何治理?资金从哪里来?在决定为解决太钢渣山“老大难”问题出山后,这些问题就成为时刻萦绕在李双良心头的难题,他苦思冥想、夜不能寐,做梦也会梦到治理渣山。
“必须拿出一份经得住质疑、高质量、可操作的治渣方案,不打无胜利无把握之仗!”他迎难而上,无论冰天雪地、烈日酷暑,坚持每天早去渣场一小时,仔细观察、周密考量。他想起以往见到有人在渣山上采捡废钢的情形,他拿手中的钢渣用力砸向另一块钢渣,渣灰脱落,废钢裸露出来。他顿开茅塞:刨去渣灰,筛出废钢,就地回炉,就能换钱。这样一来,治渣资金就有望解决了。
在治理渣山过程中,能回收多少吨废钢?能换回多少钱?钱够还是不够?整整一个冬季的每周日,他在儿子协助下,用皮尺丈量,用铁镐取样,把渣山的废钢埋藏量测算出来:一吨废渣内大约有56公斤废钢,整个渣山可回收30多万吨废钢。如果按每吨150元计算,那就是4500万元!这个过程中的艰辛和付出人们无法想象。1983年2月15日,他怀揣一份深思熟虑、精心准备的方案,敲响太钢公司总调度李洪保的家门。李洪保看过后不禁喜形于色,连声赞叹:“好方案!好方案!”该方案不仅能根治太钢倒渣难题,而且不要国家一分钱投资。3月,太钢公司和加工厂签订治渣承包合同,李双良成为治理渣山的负责人。那年的劳动节,在他的带领下,600多人、300多辆小平车、65部手扶拖拉机的队伍开进渣场,用震天动地的排炮声拉开治理渣山的序幕。
经过一个月努力,8万多吨废渣被运走,回收废钢铁近4000吨,总收入47万元,扣除支出还结余11万元。沉睡整整半个世纪的渣山,在众人引颈注视下,一天天变矮。
俗話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治渣第一个月就结余11万元,不仅开始消除人们的质疑,更坚定了李双良治渣的信心。然而,让他未料到的是,因为往东山大槐沟倒渣的路不够宽,100多辆车一拥而上,常常造成严重堵车。为解决眼前难题,他身先士卒,发动大家出去寻找排渣点。他戴着草帽、骑着自行车跟着垃圾车满城转,最后在滨河路停下来。原来这里正在加固汾河坝堰,他找到工地负责人询问,对方提出要先看看样品。他又马不停蹄返回渣场,大汗淋漓地取来满满一挎包废渣。对于工地来说,用太钢的钢渣充填坝堰是更好的选择;对于渣场来说,往大槐沟倒渣需按9公里路程付运费,往坝堰运输只需付4公里费用,不仅节省了一半多运费,而且解决了车辆拥挤的难题,他和工地负责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仅在汾河坝堰,就解决了40多万吨废渣。
“不能简单地把渣倒掉!要挖潜!要增效!”与汾河坝堰加固方达成合作后,他并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他又发现河西区的楼房建筑工地也需要回填料。于是,他马上找到工地负责人。这一次,建材研究所提供了帮助,经过仔细化验,研究所得出太钢钢渣是回填基础上好材料的结论。据他回忆说:“既然是好材料,那么可不可以讨个价钱呢?也就是说,我们的渣子不再是废物,而是商品了。”在河西建筑工地,500多万吨钢渣变废为宝。他还买了河西区的两栋楼房,用于解决180户职工的住房问题。购买楼房的钱,正是工地付给渣场的100多万元款项。
开工伊始,渣场一天雇铲车装车费高达1820元,巨额花费让李双良心疼不已。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一家发电厂找到灵感,存在储煤仓中的煤通过漏斗装到卡车上。一回到渣场,他便组织职工奋战一个月,用废料精心做成4个装车漏斗,神奇的是,漏斗虽然看着不起眼,居然还有边装车边选出废钢的功能。装车漏斗投入使用后,效率提高9倍,一年就节约装车费约36万元。
李双良还自行设计安装了磁选机。同样是一次偶然机会,在北京钢渣水泥厂参观的他,意外发现一种筛选中小块废钢铁效率很高的设备——磁选机。找人一打听,一台得花十几万元。回到渣场,他就用买回来的几个大磁鼓,开始“照葫芦画瓢”鼓捣筛选设备,带领职工集思广益一番辛苦琢磨,经历无数昼夜,终于自制出4台磁选机!于是,用亲手制作的设备,渣场又从已经捡出大块废钢铁准备倒掉的废渣中,筛选出中小块废钢铁6000余吨,仅此一项就增加收入90多万元。
在李双良的带领下,渣场一边搬运废渣,一边持续革新。在废渣中,各种“宝贝”相继被挖出:一是拣出不锈钢渣获利1514万元;二是将高炉渣破碎后经过加工筛选代替石子铺路,一條1.9万平方米的柏油路节约石子费用近20万元;三是用钢渣制成四方和六方水泥砖出售;四是加工破碎高炉渣,为省内7个矿棉厂生产矿棉制品提供了原料……
没有伸手向国家要一分钱,建成一座高13米、宽20米、长2500米的防尘护坡,实现围墙锁“尘龙”。旧的废渣虽然解决了,但是新的废渣却仍然每天排放着,渣场内漫天的渣尘始终是萦绕在李双良心头的一块心病,搅得他茶饭不思,难以入眠。1986年,他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何能把火车倒渣时扬起的粉尘控制在一定范围,让钢城和市区的居民不再吃尘土?”一天,他突然冲进党支部书记李允宪的办公室问:“甚样的墙最高?” “城墙最高。”“有多高?” “3丈6。问这做甚?”李允宪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我们就建个3丈9的城墙,把渣尘挡住。”原来,那天早上刮大风,他刚到渣场就赶上一列拉渣火车在渣线上倒渣,顷刻间尘土飞扬,天空变得混沌,人们无法呼吸。他顺势躲到工棚后,在躲避尘土的刹那间猛然想通问题,悟出道理。只见他抓起一把渣土向上扬起。有了工棚的遮挡,废渣荡起的尘土很小且持续的时间不长。主意有了但还有一系列问题待解决:“筑这么高的墙,地基能吃得消?” “把整个渣场围起来,需要多少钱?”人们议论纷纷,也殷切地等待着他的解答。很快他就拿出一份精细、独到、近乎完美的方案,同事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在领导的大力支持下,修筑高大防尘护坡的工程开始了。护坡所需土方全部用废渣代替,所需水泥砖也用废渣、水泥制作。就这样,防尘护坡建成了。
十年坚持,十年收获。在治渣的十年里,李双良始终不要国家一分钱投资,既根本解决了太钢的倒渣难题,又走出一条“以渣养渣、以渣治渣、自我积累、自我发展、综合治理、变废为宝”的治渣新路,在治理污染、改善环境、发展循环经济等方面都作出卓越贡献,被亲切地称为“当代愚公”。
个人不多要一分钱
1986年5月12日,《人民日报》以《当代愚公搬山记——记太原钢铁公司共产党员李双良》为题,刊载他治理渣山的先进事迹。报道很快在太原市引起热烈反响,许多单位和个人到渣场实地参观取经。当年,太原自来水公司的老冯就曾问过:“李师傅,报上说你治渣山不要一分钱,你已近花甲之年,图什么?”他这样回答:“我不图钱,只为兑现我30年前入党时立下的誓言,只为报答党对我的再生养育之恩。”
时间回到1983年正月初九,在太钢厂、处级干部会议上,当谈到治理渣山的问题时,太钢公司经理商钧问李双良:“你要什么待遇?”李双良后来回忆:“商经理说的待遇,无非就是指承包提成、工资奖金这类东西。可我能要吗?共产党把我从水深火热的旧社会解救出来,把我培养成一名共产党员,我的子女们都在太钢工作,生活过得很好,我要那钱干啥呢?”于是李双良说:“我一不要投资,二不要待遇,就要个治渣权。在治渣过程中,属于渣山上的事,我一不请示,二不汇报,赚了钱也不上交。有了钱就买设备,买设备我也不请示,目的是由人海战术,逐步实现机械化、现代化。”
他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当有人给他每吨几十元的回扣想收废钢时,他坚定地说:“坑国家、肥自己的账,我不会算。”
他严于律已,身先士卒,凡是要求别人做到的事,自己首先要做到。有一次,他因长期劳累生病请了6天假,工段考勤员认为,他经常早来晚走,加班加点,就给他记了全勤。他知道后,坚持“照章办事”,扣了自己的工资和奖金。有些原先怀疑制度面前能不能做到人人平等的人,这下心服口服了。
在治理渣山过程中,他提出83项合理化建议,为国家节约了大量资金。为表彰他的突出贡献,太钢公司奖励给他1万元。但他心系职工,顾全大局,自己只留下500元,其余钱按照贡献大小,分给了20多名渣场职工。他说:“建议是我提出来的,但工作是大家伙干的。没有全体职工的努力,我一个人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
1993年,治渣进入第十年。按照国家治理“三废”的有关政策规定,经太钢公司评估认定,渣场总资产为2亿元。他可以合理合法地提取10%的提成费2000万元。李双良说:“人离开钱不能生活,但人活在世界上还有比钱更贵重的东西。多年来,党和国家给了我很高的荣誉,这是黄金堆成山也换不来的。”最终,他没有领那2000万元,还是每月领取800元退休金。多年后,太多的所谓创业者因股而富。有人做过测算,若是他当年将2000万元转为股份,最终或许会是一个多达几十亿元的天文数字,但他从未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
当一些单位请他去作报告时,他一直恪守凡在太原市作完报告绝不吃饭这一自定“纪律”。他说,请吃顿饭,看起来是件小事,可有的单位领导往往以招待为名,一帮人陪上大吃大喝,搞铺张浪费,这就不是件小事了。作为共产党员决不能做那种群众指着脊梁骨骂的事情!
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严格要求子女。当他获得2000万元的奖励时,他召开了一次特殊的家庭会议,对所有孩子郑重说:“这钱不能要。苦是大伙儿受的,我要拿了这钱,以后就没法和太钢的哥们弟兄打交道。”他从来不为子女们的工作安排、调动、工资调整等四处活动,给组织和领导出难题。长子20世纪70年代在太钢东山矿因公砸伤了腿,每天拖着伤残的腿去上班,他不是不心疼;也有人建议他说句话给孩子调动一下工作,可他就是不开这个口。次子想让他为自己负责的车间换一个厂门,他断然拒绝。对此,他有自己的看法,老子是老子,子女是子女,靠老子扶着走路的子女,一辈子是软骨头!
十年间,李双良没花国家一分钱,个人不多要一分钱,带领职工搬掉太钢沉睡50多年的渣山,代之以围墙壮观、花红柳绿的美景。1990年1月22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视察太钢,了解到李双良治理渣山的事迹、参观花园般的渣场后,写下“学习李双良同志一心为公、艰苦创业的工人阶级主人翁精神,把太钢办成第一流的社会主义企业”的题词,并对他说:“我们都向你学习。”
(责编 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