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Yimo 图/松塔
目光落在第四个人的身上时,她的睫毛轻颤,那人硬朗的面容,一下坠入她的眼中。
傍晚袭来一阵大粒急雨,打湿了院子里植物的叶片,又倏然离去。雨过之后,湿润的风开始吹来,轻轻摇晃着院子里排列的观叶植物,摇晃着墙角的那一株山茶花树,红艳艳的花朵躲在青绿的叶子后面。
刘希媛环臂踱步到窗边,被风扬起的白色窗帘,轻轻划过她的脚背。极目四望,焕然一新,周遭的事物被清洗得格外明亮。湿润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山茶花香味。
新书没有灵感,她思量许久,最后选择了这座南方小城。租下了这间院子,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忽然,一个黑色不明物快速从她的脚边爬过,闪进了窗帘后边,刘希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回过神后,她才大着胆子捞开窗帘查看,一只身长十公分的蜥蜴赫然映入眼帘,她吓得连连尖叫后退。那蜥蜴也被吓得不轻,竟掉头往她这边爬来。刘希媛哪里禁得住这般惊吓,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了饭厅的椅子上。
刘希媛环抱着自己,眼含泪珠,紧紧地盯着不远处墙根下的蜥蜴。脑海里飞速闪过应对它的方案,最终皆因害怕而告终。
忽地,她脑海里掠过消防员这三个字,心中一下豁然开朗。可手机在茶几上,她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挪着步子往茶几那边移去。在移动的过程中,刘希媛一直盯视着墙角的蜥蜴。时间大概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到达目的地,她小心翼翼地蹲在沙发上,手指轻颤着按下了119。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低沉的男声。刘希媛焦急地说完情况,接线员询问了她的住宅地址后,安慰她不要害怕,他们马上就到。
二十分钟后,蜥蜴已经挪到了门框边,消防员们还没有到。刘希媛很是懊悔,自己当时不该图便宜,租下这间位于城郊的屋子。
“咚咚”地敲门声响彻整个屋子,原本安静伏在门边的蜥蜴,开始四处逃窜。
刘希媛带着哭腔喊着:“啊!它在跑!你们快进来啊!”
门外的消防员有些无奈,“你得给我们开门呀。”
刘希媛哭着说:“我不敢过来嘛,它在门口爬。”
沉默半晌,就在刘希媛以为他们已经走了的时候,一道橙色的身影从窗户那里跳了进来。那人像天神一般猛然降落在她跟前,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才好。
紧接着,那人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不见那只蜥蜴。他侧过身问她:“在哪里?”
刘希媛半蹲在沙发上,眼里悬着泪珠,纤细的手指往门那边指了指,委屈地说:“刚刚都还在那里的。”
这时屋外传来了另外一名消防员的声音,“杨衡,怎么样了?”
蹲在饭桌前的杨衡站起身走到门边,抬手拉开门,说:“不知道跑那里去了?得找一找。”
刘希媛一动不动地蹲在沙发上,看着他俩在屋里翻找。突然,她看见了藏在茶几下的蜥蜴的尾巴。
“它在这里!”刘希媛指着那藏在茶几下的蜥蜴,低声说。
在窗户边寻找的杨衡立马折身,轻手轻脚地走到茶几旁蹲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在蜥蜴尾巴的正上方停顿了一小会儿后,猛地朝蜥蜴袭去。
蜥蜴被他握在手里,露出一小节脑袋,它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刘希媛站在铁门旁目送他们上车,杨衡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提醒道:“你窗户的的锁坏了,记得修一下。”
那话语像是一片树叶,轻轻地飘落在刘希媛的心湖中心,激起了阵阵涟漪。
十月底的B 城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炎热,取而代之的是秋天的凉爽。
周末,刘希媛上市里转了转,在路过市消防大队时,她不禁往里瞧了瞧。午间的消防大队一片静谧,院墙边的几棵松柏随风轻轻摇晃。
一道低沉且熟悉的声音闯入她的耳朵,“女士,请问你找谁?”
刘希媛侧身看到哨亭里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消防员,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杨衡!刘希媛欣喜上前,“是你啊。”
三分惊喜,七分雀跃。距她家进蜥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刘希媛偶尔也会想起杨衡,只是他的面容在刘希媛的脑海里由最初的清晰渐渐变为模糊。
杨衡眼中的惊喜之色,被他很快地敛了去,他微微颔首,“刘小姐,好久不见。”
刘希媛对上她灿若星火的双眸,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了阵阵涟漪,她耳尖通红,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杨衡转过头目不斜视地盯视着正前方。
见状,刘希媛也识趣地抬脚往前走去。刚走几步,她想起什么,折身跑回杨衡的面前,说:“杨衡,下次再见。”
说完,不等杨衡回答,她便一溜烟跑开了。秋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在拐角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她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着,转身往后看去,十字路口行色匆忙的人群,等待绿灯的车辆,消防大队被挡在了一幢幢房屋的后边。
刚刚的情景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她很是懊恼,方才自己那样子真是傻极了。等思绪平静下来后,迷茫爬上了她的心头。二十五岁的她,也曾谈过两段恋爱,三观不合,都以分手而告终。
一颗种子悄然落入她的心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子生根发芽,最后长成杨衡的模样。刘希媛往市区跑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每次都会去消防大队。刘希媛觉得自己太主动,该理智一点的。她开始克制自己,最好的方法便是让自己忙起来,可在写作时、做家务时,脑海里情不自禁地会出现他的样子。
就在她暗自做着自我挣扎时,杨衡来了。邻居家着火了。
黑色的烟雾从房子的四周冒出,烈焰从窗口喷出。邻居全家瘫坐在柏油路上哭天喊地,幸而是白天,全家人都在外面,才逃过一劫。燃烧着的房屋前,围了一圈人,有的人指着燃烧的房屋不停地叹惋着,有的则在一旁安慰着那家人。
十五分钟后,消防车到了。消防员们跳下车,打开车厢,拉出消防水枪。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用时不到一分钟。巨大的水柱一下从消防水枪里喷出,从窗口窜出的那火舌一下就退进屋子里了。刘希媛站在人群的最边缘,远远地观察。走得匆忙,她忘记戴眼镜了,五米以内的事物还能看得清,五米以外的事物就像蒙了一层浓雾一样,模模糊糊的。
半个小时后,火彻底扑灭了。但是,那房子也只剩了一个黑黢黢的框架,屋里的所有都已化为灰烬。
几名消防员相继从里面走出,他们的衣服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他们走到消防车旁,抬手脱掉帽子,露出一张张疲惫的面容。
刘希媛虚着眼睛看向他们,心跳如擂鼓一般,左手不禁紧拽着领口。目光落在第四个人的身上时,她的睫毛轻颤,那人硬朗的面容,一下坠入她的眼中。
刘希媛唇角紧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杨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刘小姐。”
刘希媛猛然回神,来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她双颊绯红,喃喃道:“杨衡……”
一阵风袭过,在远处的树林里掀起了一阵喧闹。一片艳丽的山茶花花瓣,随风翻滚着,最后停在了刘希媛的脚边。
继邻居家着火后,那颗名为杨衡的种子,在她心中日益壮大。
她无心创作,每日都要乘坐那第五路环城公交车,往市区去。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后,刘希媛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她躲在墙角处看一眼站岗的杨衡,也就心满意足了。有时,她也会扑空。那时,她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消防大队门前,肆无忌惮地往里瞧。
随着秋意的加深,天空愈发地寥廓澄澈。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黄澄澄的,人行道上铺满了金黄的银杏树叶。几个小孩子,手里捏着一大叠银杏叶。
一阵微风袭过,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金黄的树叶从树枝上脱落,在空中打着旋,慢慢落到了地面上。
刘希媛觉得头顶上掉了一个东西,她抬手拿下来,是一张形状较好的银杏叶。刘希媛随意地转动着树叶,走到一处花坛边,把它放在了青色的草丛上。
刘希媛看着安静躺在青草丛上的银杏叶,思忖半晌,还是伸手将它拾起来装进了包里。遇见便是缘分嘛,何况它还落在了自己的头顶,那就更有缘分了。
哨亭里的人不是杨衡,刘希媛踏着轻快的步伐往消防大队走去。她今日也准备同往常一样,到大门口去瞧一瞧。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杨衡从大楼的旁边走出来了。刘希媛转身便想逃,刚踏出一步,就听到杨衡在叫她。
刘希媛只得转身,脸颊通红地看着他,“杨衡。”
杨衡走出门,站在她跟前,举起手,摊开手掌,“刘小姐,你的耳环。”
刘希媛看着躺在他手掌中间那闪亮的耳环,很是疑惑这小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杨衡解释着:“上次在你们那边救火的时候。它掉在了我的脚边,因为要归队了,没来得及给你。”
刘希媛的记忆慢慢清晰,那天她本想再与他聊聊的,她突然记起自己屋里还炖着汤。等她关了火再出来时,路上早已没有了消防车的影子。
“我叫刘希媛。”刘希媛漾起唇角。
杨衡点头。
刘希媛拿起他手掌里的耳环,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刘希媛从兜里拿出手机,“可以……加个微信吗?”
杨衡顿了顿,说:“当然可以。”
公家车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高楼和树木快速往后退。刘希媛心下一片明朗,眼含笑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头像。卡通消防车,挺可爱。
朋友圈一条动态都没有,刘希媛撅了一下嘴唇,指尖在屏幕上往左一划,回到了聊天界面。刘希媛编辑了一串文字,随即觉得不满意,又悉数删了。
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字,“杨衡。”
杨衡很快就回复了,“在的。”
刘希媛一下便乐开了花,她抱着手机对着车顶一阵傻笑,车上的乘客纷纷看向她。十几束炙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立即敛起了笑容,缩进了座椅里,偷偷乐着。
院角的那株山茶花开得正当茂盛,地上的花瓣新旧交叠。刘希媛本想打扫,但见那散落一地的花瓣竟有些美丽,倒也就懒得打理了。
刘希媛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随意地翻看着,忽然瞥见自己刚搬来时买的那枚戒指孤零零地躺在墙角。这戒指她可是寻了好些日子,她上前捡起那枚戒指,套在了右手中指上。许是许久未戴,戒指竟有些小了,将手指挤得紧紧的,甚是难看。
刘希媛想将那戒指戒指取下,可她想尽办法,也未能将它拔下。她看着被勒得红肿的手指,一下慌了。她举着手指到外面拦了辆车,匆匆赶到消防队。
她眼里噙着泪水,举起肿得发亮的手指,说:“它弄不下来了。”
杨衡及同事很快找来了工具,他们将她围在中间,商讨着怎么取下来。
刘希媛听着他们的对话一下哭了出来,可怜巴巴地问:“我的手指还能要吗?”
闻言,几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唯有杨衡沉重地说:“照你这么抖下去,多半保不了。”
刘希媛侧过头不去看,“咔”地一声,刘希媛一下便扑进了杨衡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的手指是不是没了?”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杨衡的耳尖通红。刘希媛丝毫没有撒手的迹象,周围的人说着吓唬她的话。闻言,刘希媛哭得更厉害了,抱着杨衡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杨衡哄了好久,刘希媛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泪水将她的头发糊满了全脸,模样好生可怜。她用余光瞄了眼自己的手,手指好像还在。她又看了看,手指确实还在!
刘希媛笑开,对着杨衡兴奋地说:“手指还在!”
她眼眶红红地,像极了一只小兔子。
许是周末的原因,街上人群熙攘。今日的刘希媛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站在商场门口,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刘希媛时不时踮起脚尖,视线在人群里,来回跳动。
忽然,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中。黑色羽绒服, 黑色长裤,白色球鞋,今天的杨衡是不一样的风格。
周四的晚上,刘希媛在入睡前,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她想和杨衡一起看最新上映的那部电影!
她的脑袋还未发出指令,她的手就已经拿过手机,并快速地编辑了一串文字发出。她紧张地看着绿色对话框,心想如果他两分钟之内没有回复,那就不去了。
就在刘希媛觉得他不会回复的时候,绿色对话框的下面多了一条白色对话框,“好啊,周六下午怎么样?”
刘希媛激动地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睡意早已不见了踪影。
“刘小姐,等很久了吧?”他低沉的嗓音漂浮在她的耳周。
刘希媛的双颊透着淡淡的粉色,眼波转动,“没有,我也刚到一会儿。”
电影院在四楼,直梯人太多,刘希媛提议走扶梯。刚上扶梯,杨衡就和她换了位置。
刘希媛有些疑惑地看着杨衡,后者目不斜视地盯视着正前方。刘希媛环顾四周,最后弯身看向自己穿的短裙,恍然大悟!
不偏不倚,正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他们到的时间比较晚,电影都已经开始了。荧屏上的光亮在观影者的脸上来回跳动,这电影前半部分很轻快,后半部分便有些伤感。
其实,刘希媛的注意力根本没在电影上。
电影的主题是关于母亲的,电影高潮处,刘希媛看到了杨衡眼里闪烁的泪光,胸口处顿生一股沉闷堵塞之感。
一滴温热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黑暗中。电影结束,观众们陆续离场,唯有杨衡坐在座位上久久未动。刘希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劲,她没有打扰他,无声地坐在他的身边。
直到管理员进来催促,杨衡才缓过来一点,他眼眶里满是红血丝,低声说:“对不起。”
刘希媛摇摇头,“饿了吧?”
杨衡点头。
杨衡站在门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侧身朝刘希媛笑了笑,再次说道:“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刘希媛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就在刘希媛以为他不会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她听见他低落地说:“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她。”
刘希媛呼吸猛地一窒,说不出的难受。她不该带他来看这电影的。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杨衡轻快地说:“谢谢你。我妈妈很爱我的。”
刘希媛薄唇轻启:“现在,她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爱你。”
闻言,杨衡轻轻地点头。
刘希媛提前在网上订好了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最近比较火的烤肉馆,店家给留的位置是靠窗的双人位。
刘希媛划到点菜界面,然后将手机递给杨衡,“来,你先点。”
原本在等服务员菜单的杨衡有些讶异,现在都是电子化了么。仔细算算,距离他上次出来吃饭,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杨衡选了几样食堂做过的菜,便将手机递回刘希媛手里。刘希媛扫了眼小黄车里的三样素菜,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家的招牌全选了。
最后,刘希媛要了瓶果酒,杨衡则要了杯柠檬水。
冬季的夜晚比其他三个季节来得早些,黑夜像一张大网,罩在了城市上空,绚丽的霓虹灯照亮城市。
街道上人头攒动,烤肉馆里人声鼎沸。馆中间柱子旁放着一盆山茶花,红艳艳的花朵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美。
烤肉的香味游走在鼻尖,刘希媛的肚子猛然传来一阵饿意。好在菜上得很快,服务员将肉片一片一片放在烤盘上,薄薄的肉片触碰到高温的盘面,一下就滋滋作响起来。
杨衡将果酒拧开,替她倒了大半杯,说:“少喝点。”
刘希媛握着筷子,倾靠着桌子,乖巧地点头。
杨衡夹了一块熟了的肉放在她的碟子里,又低头认真地翻着盘里滋滋冒油的肉片。
整场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来是两人都有些拘谨,二来是刘希媛饿了,顾不上说话。一整瓶果酒下肚,刘希媛也饱了。
她放下筷子,目光投放到杨衡的碟中,不自觉地想笑,他盘里的食物残渣排放整齐,像是在站军姿。
“吃饱了么?”杨衡温声问她。
刘希媛点头,“你吃饱了吗?”
杨衡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商场,夜色又深了几分。寒意扑面而来,刘希媛不禁拢了拢领口。
杨衡问她:“回家吗?”
刘希媛看了眼时间,九点十分。
她双手插在上衣兜里,思索一会儿,说:“才吃了饭,要不再逛逛?消消食?”
杨衡担心地问:“那么晚回去,没关系吗?”
刘希媛挥了挥手,笑开,“今天不怕。你会送我的,对吧?”
杨衡轻咳一声,“走吧。”
他们沿着江边的栈道信步走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刘希媛走得有些累了,他们便择了一处椅子坐下休息。
江水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堤坝,橘黄色的灯束站立在栈道上。
路灯光下的杨衡让人格外着迷,许是那果酒的缘故,刘希媛竟倾身上前吻住了他温热的唇瓣。杨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心脏跳动的节拍乱得一塌糊涂。
少顷,刘希媛退开,眼神诚挚,“杨衡,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杨衡怔住,他心下乱作一团,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父亲、母亲相继离世……对于爱情,他是胆怯的。杨衡从未想过有一天爱情会降临在他身上。
所以,他慌乱了。面对刘希媛的直接,他彻底慌乱了。
他需要时间。刘希媛深知这一点。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刘希媛打开车窗,窗外的冷空气迅速灌进狭小的车厢,她的长发随风起舞,柔软的发丝时不时掠过杨衡的脸颊,撩拨着他的心绪。
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车子停在了大门前。刘希媛无言地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调头,调了头的车在她跟前停下了。
杨衡降下车窗,轻舒一口气,说:“早点休息。”
刘希媛点头。
院中的山茶花悄声开放着,一阵风袭过,掀落几片红艳艳的花瓣。
刘希媛躺在床上,刚才的那一幕,像狂风暴雨般,在她脑海里激烈翻滚。不安掠过她的心孔,她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微信,快速编辑了一串文字,沉吟半晌,还是点了发送键。
“杨衡,我是认真的。”
“刘小姐,我……”
“叫我刘希媛。”
刘希媛等了一夜都没有回音,这消息像是沉入了幽静的水潭。纤细的手指缓缓拂过窗台,渐渐地,刘希媛红了眼眶。
夜晚,刘希媛接到了杨衡的电话。
“刘,刘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
“刘希媛。”刘希媛纠正。
听筒里传来低低的呼吸声,静默了一阵,杨衡磕磕绊绊地叫了她的名字。
刘希媛低笑出声,静等他的下一句话。
“对,对不起。”
刘希媛的心猛地一沉,她的心破了一个洞,悲伤从那个洞涌出,快速窜至她全身细胞。她眼前雾蒙蒙地,脑袋昏沉得厉害,喉间酸涩至极。
“那天的事,对不起。”杨衡小心翼翼地说。
温热的泪水涌出眼眶,刘希媛拼命地摇着头。
“刘希媛……我们在一起吧。”杨衡一字句地说。
刘希媛愣住了,脑海里瞬间绽放百束烟花,心脏快要跳出胸口。那感觉,像黎明前的寒光,在黑暗中越来越亮,有说不出的明朗。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入云围,云和烟一样,快要燃烧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彻底陷入云山,院角的那株山茶花静默地开放着。
年关将近,回家过年的人们陆续启程。
刘希媛成了最后一批归乡人,她本想带着杨衡一同回家过年的。但,杨衡他们队有一个十九岁的队员离家远,杨衡便把休假的机会让给了他。
新年期间,火灾频发,杨衡他们出警的次数自然是比平时高出了一倍。常常他们两个刚通一会儿电话,杨衡就出警了。刘希媛收到最多的消息就是出警了。刘希媛经常调侃他,不是在出警的路上,就是在出警的路上。
大年初三的晚上,她俩刚通上电话一会儿,尖锐的警铃声就响起了。杨衡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刘希媛怔怔地看着手机,忽然内心惶惶不安。
许是昨夜未睡好的缘故,刘希媛觉得头颅里像是灌满了水一般,大脑胀鼓鼓的。她打开手机,头条新闻滑入屏幕中间,心脏猛地颤动起来,手指轻颤着打开那条新闻。
“B 市食品加工厂发生火灾,N 市消防战士奋战一夜……”
她坐在椅子上发呆发了半天,茫然若失。只听得从体内很深很深的地方传来心脏“突突”的跳声,手重得出奇,口中就像吃过飞蛾似的干苦干苦。
她一遍遍拨打着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他。最近的航班是下午两点,四个小时,度秒如年。看着起起落落的飞机,她坐立难安。
下午四点,她终于降落在N 市机场。出租车听说她要去城东食品加工厂,都摇头拒绝了。有好心的司机告诉她,那边已经封锁了。
无奈之下,刘希媛扫了一辆电动车。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好几辆警车停在警戒线内,特警与警察站在警戒线外。一名特警看见她后,立马喝止了她。
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远处的食品加工厂发出低低的噼啪声。
刘希媛不禁上前焦急地询问情况,“警察同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特警没有回答,示意她退后。
刘希媛哭着乞求道:“我男朋友在里面!求求你们告诉我,行吗?”
那名特警思忖了一会儿,问:“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刘希媛带着哭腔说:“杨衡。”
闻言,那名特警脸上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他低低地说:“目前还未有伤亡。”
刘希媛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她双脚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没有伤亡,就是最好的消息。
食品加工厂的火是在第三天凌晨扑灭的。
刘希媛是在吃早餐的时候接到消防大队队长电话的,别的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只听见:杨衡同志于X 年02 月15 日凌晨一点十五分牺牲了。
不是说没有人员伤亡吗?
刘希媛悲伤得不知怎么才好,脑袋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一种像活力凝聚那样的东西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孤零零地置身于一片废墟之中。
天空下起了小雨,院中的那株山茶花上缀满了晶莹的雨珠,红艳艳的花朵更加妖艳了。
刘希媛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她任由雨水砸在她身上。
原来,他既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难怪面对自己的示爱,他会那般小心翼翼。难怪他过年不回家,原来他早已是孤儿。
整个消防大队漂浮着悲戚的气息,队长红着眼眶将他的遗物交予她。她无声地将他穿过的衣服,他睡过的褥子放上车的后座。
她折身,走到队长面前,平静地问:“队长,能告诉我,他……是怎么……”
队长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沙哑着声音说:“仓库放了煤气罐,那老板没有告诉我们……”
刘希媛点点头。
队长将手中的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她,“此刻,他肯定不想我将这东西交给你。我想,还是该给你的。”
刘希媛接过那文件袋,转身上了车。
她拆开文件袋,一本红色的房产证,上面的日期是X 年01 月20 日。
房产证后面有一张粉色便签,上面的那串文字让她瞬间泪目。
“刘希媛,我们结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