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愿

2023-03-26 09:26王云轩
娘子关 2023年5期
关键词:亚洲象皮皮重生

◇王云轩

天气格外反常,前一天出门还是热浪扑面,今天却是凉风袭人。

瑟瑟寒风中,饶是男人早有准备,提前穿上了皮夹克,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冻得止不住打喷嚏。

“人类还真是脆弱啊,”男人抹了一把鼻子,略带自嘲地说道,“一点环境变化就承受不住了。”

远远的,男人看到了向他走来的那个女人。趁着尚有距离,男人急忙左右开弓,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为了御寒而被他抻得皱皱巴巴的夹克衣领,又一把拂过面前,让自己冻僵的脸庞稍微有些气色。即使男人已经很认真地打理自己的外形了,却仍然掩盖不了他日渐沧桑的面容。

女人走近了,男人也停止了整理。

然后,女人打开了铁栅栏门,将男人迎了进去。

“小娜。”男人打了声招呼。

女人微微一愣,继而脸上绽放出了无法掩盖的笑容。

“朝铭。”女人如此称呼他。

言朝铭,男人的名字。从大约十年前开始,已经没什么人这么叫他了,人们更喜欢称呼他言教授、言专员。

在欧阳娜的带领下,言朝铭很快走进了铁栅栏内的小世界。起初,他能够看到的只是大大小小、突兀立在道路两旁的空房子,屋内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门窗上都装有单面透光的玻璃;后来,房子逐渐变大,玻璃门窗也被弃用,取而代之的是间隙很窄的铁栅栏门,给各个独立小房子围了个四面透风;直到穿过一条青石板路,两侧的大小隔间不再透明,其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声音中带着令人不安的音色,仿佛愤怒的低吼。

一声高亢的嘶鸣从远方传来,言朝铭被吓了一激灵。那个方向刚好被一面巨大的幕墙挡住,幕墙背后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视线完全遮挡,言朝铭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欧阳娜也并没有带着言朝铭往那个方向走,而是在径直走到幕墙下后,一个转弯,走到了旁边的小树丛里。言朝铭这才注意到,这几棵灌木是一种伪装,专门为了遮挡住在这背后的一片场地。这块场地用木制的栅栏围着,住在这里面的,是一只小象。

“这就是皮皮?”言朝铭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抽动,瞳孔也有了一瞬间的闪烁。

“没错,它就是皮皮,是不是很吃惊?”

“何止是吃惊,简直难以置信!”从走到木栅栏边开始,言朝铭的视线就再也没有从那只名叫皮皮的小象身上移开过。

说是小象,其实也算是亚成年个体了,四足站立的情况下就至少有一人高。虽说它的外表仍旧透着些许稚嫩,让人毫不怀疑它还能继续成长下去,然而当言朝铭看到它那一对巨大的象牙时,却又不得不怀疑,它的发育是不是已经到头了,甚至于早就超过了一头成年亚洲象的上限。

在皮皮的长鼻子下面,是一对长度不输鼻子的巨大象牙。这对象牙格外狰狞,不仅巨大无比,而且比寻常的亚洲象象牙更加平直向前,就像一对直挺挺平举着的银色长枪。

除此之外,皮皮的脑袋在身体比例上比一般亚洲象也要小很多,但背部却隆起得更加明显,前肢格外长直。凡此种种,都让言朝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仿佛在他面前的这头小象并不是他预想中的亚洲象,而是一头别的什么种类的动物。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想法罢了。

而言朝铭之所以如此肯定皮皮是亚洲象,甚至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先入为主地预设了它亚洲象的身份,不仅仅是因为它圆润的体态和高耸的背部——那是属于亚洲象的常见体貌特征,更是因为,它的血统无比纯正——它的父母都是亚洲象。

亚洲象与非洲象虽然同属长鼻目象科,但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存在着地理隔离与生殖隔离,亲缘关系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近。所以说,皮皮的长相如此奇特、与其父母之间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距,这用混杂了其他种类大象血统的说法显然是说不通的。

事实上,现今存世的象科也不存在哪个物种有着它这样的外貌。

“皮皮的畸形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不见好转,恐怕我也要送它过去了。”欧阳娜担忧地说道。

“问题出在哪里,找到了吗?”言朝铭问道。

“没有啊……我每天都给它体检,但是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对。其实之前总部是派过动物学专家来给它全面检查的,甚至做了基因测序,但都没有什么收获。好在皮皮看起来很健康,如果不影响生存能力的话,其实畸形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是啊,总比毛毛的情况好一些……”言朝铭四处张望,突然问道,“对了,你已经不再照顾毛毛了吗?”

“毛毛啊……”欧阳娜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毛毛的情况比较严重,无论是畸形的程度,还是不适应的状况都远远超过皮皮。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比如夏季给它剃毛、用搅碎机处理草料和在食物中拌入高钙食材,但是都没见什么成效。迫于无奈,总部已经把毛毛送往国际救助中心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与救护了。可以说,如果还用传统养象的方法照顾毛毛,它的生命可能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了。”

“是啊,毕竟毛毛可是一头长毛象。”言朝铭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这句话却让欧阳娜愣了好一会,脸上真诚的笑容也突然僵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欧阳娜才张了张嘴巴说道:“哈哈,言教授在讲歧义笑话对吧?怎么说笑话还这么严肃……毛毛的确长毛,长的毛也确实是长毛,不过毛毛只是一只先天基因突变的亚洲象罢了,怎么可能是那种长毛象呢?”

“是啊,毛毛和皮皮都是亚洲象才对。”言朝铭含含糊糊地说着。

短暂的交谈过后,言朝铭提议要离开了。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近距离地观察这只名为皮皮的畸形亚洲象,现在目的已经达成,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这里是联合国“世界动物保护协会”设置在亚太地区的动物安置所,用以收容出现在泛亚太地区的珍稀动物问题个体,并对这些动物提供救治与保护。欧阳娜是这个安置所的所长,说是所长,可平时这里也没有多少人归她管辖,照顾每个动物的工作人员分别隶属于动物来源地的环境保护机构,与安置所之间不存在事实上的上下级关系。

而言朝铭教授,则是联合国“世界生态环境保护研究所”的特派专员,他所在的组织,正是动物保护协会,乃至全球一切有关环境问题的官方组织的最高上级。值得他亲自跑一趟的事情并不多见,欧阳娜也明白这一点。

在送言朝铭到门口后,欧阳娜却迟迟不愿告别,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直到来接言朝铭的车已经在附近鸣笛催促了,欧阳娜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说道:“朝铭,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如果有调查需求,我会再来的。”言朝铭说完,挥挥手告别。

欧阳娜站在门口望着言朝铭的背影,迟迟不愿离去。

“情况如何?”回到车上,开车的年轻人立刻问道。很显然,他并不是言朝铭的司机,他们之间的地位是对等的。

这个来接言朝铭的年轻人一边发问一边启动了车子。他身穿一件宽大的长袖黑风衣,头戴黑色鸭舌帽,还带了一只黑色口罩,正是时下流行的年轻人穿搭。看得出来,他与言朝铭之间有着不小的年龄差。

“可以确认了。”言朝铭略微停顿,继而果断说道,“是哥伦比亚猛犸,活着的猛犸象。”

“果然。”年轻人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如果放在三年前,我绝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放在那个时候,我宁愿承认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说罢,言朝铭长叹一声。

“然而,在有毛毛的前车之鉴后,任何学者都要对自己的判断打个问号了。”年轻人半开玩笑地说道。他开车开得漫不经心,扶方向盘的手一只在上,一只偏下,并没有老老实实握在方向盘两侧。

毛毛,是一只真实活在现代的森林猛犸,或者叫真猛犸。它还有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字——长毛象。

那是一次撼动整个古生物学界的重大事件,时至今日,仍有学者对此表示怀疑,可是铁证当前,实在无力辩驳。

三年前,国际救援组织在云南原始森林地区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象。那时候它全身脏兮兮的,浑身都是泥,躺在水塘里奄奄一息。救援人员没有多想,立刻把它带回了救援中心。可是直到给它全身上下清洗干净,救援人员才发现不对劲。

它竟然全身长满棕红色的长毛!

一只生活在云南地区的亚洲象,怎么可能全身长满御寒用的厚重体毛?注意到了这一点后,救援人员才开始重新审视这只小象,并最终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它根本就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亚洲象,而是早已灭绝了四千年的古生物,森林猛犸。

一时之间,学界震动,流言四起。世界动物保护协会意识到了这背后代表着的巨大影响,立刻封锁了消息,将这头小象收容在附近的动物安置所,并对外声称这只是一只因为基因突变而长出长毛的亚洲象。

然而猛犸象并非灭绝很久的生物,它们尚且行走于大地的时代,大禹已经治完了水,金字塔也在打地基了。

在西伯利亚的冻土层中就曾发掘出过猛犸象的冻尸。经过二者基因比对,几乎可以确定,这只来自云南的小象毛毛,就是一只幼年期的森林猛犸。

灭绝的生物就这样活着出现在世人眼前,还是这么大的陆地动物,既不是生活在深海也不是地底洞窟,隐匿行踪类的猜想完全行不通。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其实不是第一例灭绝生物再现事件了,在世界各地的动物安置所中都收容过有类似情况的史前生物。

它们突兀地出现,大摇大摆走进了现代人类的视野,将生物学常识践踏得支离破碎。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地球上,它们的生活如此平静而自然,就仿佛它们属于如今地球的环境,它们就应该生活在这里一样。没有任何现有的学说能够解释这些古生物的再度复生,甚至有学者提出了时空穿梭假说,认为它们是穿越时间长河而来的——显然,在这位学者的眼中,大量灭绝生物无端复生是比时间旅行更加难以置信的。

“世界生态环境保护研究所”为这一系列事件制定的代号是“重生”。就像个体的死亡一样,灭绝的意义,便是永不复生,而灭绝的生物再次出现,便是如起死回生一般的不可思议。比起重生更无法理解的,是这些史前生物出现的无迹可寻,仿佛凭空出世,这也难怪时空穿梭假说会有市场了。

直到皮皮的出现,这一切才有了转机。

“小安,这次多亏你们了。”言朝铭冲着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道。

“哪里,能帮到你们,我们的努力就有意义。更何况,回溯者组织成立的初衷就是调查重生事件的真相。”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他们所做的只是举手之劳。

年轻男子名叫安思捷,是回溯者组织的代表性人物。不过不同于言教授所在的“生态环保所”,“回溯者”组织是遍布全球的纯粹民间组织,由重生事件的民间知情者与相关领域的自由学者组建而成,是受到联合国认可的合法组织。在调查重生事件的过程中,这个民间组织居功甚伟,皮皮的存在就是被他们率先发现的。

皮皮的出现,是重生事件调查过程的转折点,因为与以往的众多重生古生物不同,皮皮是有明确来源的动物。就在刚刚,专员言朝铭亲自确认了,皮皮是一头哥伦比亚猛犸的幼崽——这是已灭绝的古生物猛犸象中的一支,与大众传统认知中的不同,绝大多数的猛犸象种类并没有身披长毛的特征,真正符合影视形象的长毛猛犸象,或许就只有真猛犸一支而已,也就是毛毛那一族群。

可是皮皮这样一头被确认为已灭绝生物的小象,却是在人类眼皮子底下诞生的。因为它出生在动物自然保护区,当时刚好有志愿者在附近守候分娩的母象。可以确定,它的父母均是纯正的亚洲象,不存在任何混血串种的情况。

那几个志愿者中便有一人属于回溯者组织,且刚好掌握丰富的古生物学知识,一眼便认出这头“畸形”小象并非亚洲象,而后很快便通过组织反馈给了生态环保所总部,这才有了安置所收容皮皮,和今天言朝铭前来确认其血统的契机。

如此一来便至少确定了一点,那就是重生生物并非凭空出现,而是像其他现代生物一样,由普通生物繁殖而来的。

可即使如此,依旧说不通。

“亚洲象生不出猛犸象才对,即使强说是返祖,猛犸象也根本就不是现代亚洲象的祖先,猛犸象只是生活在史前且已灭绝的象科动物罢了,最多算现代亚洲象的表亲,是吧?”安思捷问道。

“不错,这二者之间并不存在直系的亲缘关系,也不存在谁进化成谁的说法。”

“最早的重生事件发生在什么时候?”安思捷问道。

“这实在不好说。不过,有官方记载的最早的重生事件应该是加拿大美洲拟狮重现事件,只不过我们并没有成功捕获那只疑似美洲拟狮的动物。更以前的案例,很多都属于民间传闻,缺乏证据,可信度存疑。比如尼斯湖水怪、刚果恐龙和神农架驴头狼等等,由于信息驳杂不清,目击者描述前后矛盾等问题,并未被我部收录在案。”言朝铭回忆着说道。

“言教授,不知道你这位官方大学者是否瞧得上我们这些民科的研究。”安思捷微微一笑说道。

“小安,你就别跟我来这套了。你们回溯者虽是民间组织,但是你们的学术水平,学界都是认可的,更何况你们组织中的很多人本身就是学术界成员,科研水平是值得信任的。有什么发现,还请赐教。”

“上一次我们在内部会议中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我们组织内部一致公认,老挝岩鼠的二次出现才是有迹可循的第一次重生事件。”

言朝铭迟迟没有回应。

安思捷稍稍偏过头去观察言朝铭,竟发现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仿佛是在与巨大的心理波动做斗争。

良久,言朝铭开口了:“你们应该清楚这个结论的意义,这与从前的每一起重生事件之间都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非常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对这种猜想慎之又慎,不敢妄下结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皮皮的出生代表着这些重生生物都是被现生生物繁殖出来的,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生物会繁衍出跟自身物种完全不同、甚至存在生殖隔离的新生命,但是这至少说明了一点,这些重生生物在自然界中并不是那么的突兀,它们完全能够从自身诞生的种群中逐渐分化出来,重新在自然界中占据一席之地。”

之所以言朝铭会对老挝岩鼠是重生生物这一点产生如此波动,完全是因为老挝岩鼠与猛犸象、美洲拟狮这些动物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老挝岩鼠根本就不是公认的灭绝生物,而是一种在老挝的集市上都能轻易见到的现生物种,和猫猫狗狗一样,是如今自然界中的一环!

在2004年以前,老挝岩鼠还曾一度被学界认定为灭绝物种,是1100万年以前的远古生物,那个时候它们也还不叫这个名字。直到2004年的一天,有学者在老挝的集市上见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啮齿目动物,并以老挝岩鼠的名字为这个“新物种”命名。在经过了漫长的后续研究后,学术界终于确定了,所谓的“新物种”其实根本就是一种已经被考古发现过,但又绝迹了一千一百万年的“古生物”。

因为在被确认为灭绝后又再度出现,老挝岩鼠瞬间名声大震,一跃成为生物学界知名的热门生物。至于他们“死而复生”的原因,却是不甚清楚。发现它们的学者认为,这些啮齿动物生活在人迹罕至的老挝原始森林,地处偏僻,无人敢踏足此地,因而当这个物种在世界其他地方绝迹千万年后,还能在此地保留有一片净土,不被人类发现。

然而这种说法却只能解释它们不被人类发现的原因,却无法解决其他问题,诸如这样一种千万年前的古生物为何能丝毫不受环境变迁的影响而保持形态至今,又为何只生活在这样一小片森林之中。由于时间跨度达到了千万年级,人类活动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不能作为理由。

那么如果接受回溯者组织提出的说法,老挝岩鼠根本不是潜藏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苟活至今的古生物,而是早已在千万年前灭绝,却又重生在老挝森林中的重生古生物种群……

不是一只两只的个例,而是一整个物种,是融入现代生态系统中的一个动物种群……

相比起那头猛犸象,这对生物学界的冲击无疑是更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单一个体的存活并不代表物种的延续,但一个完整种群的重新出现却代表着物种的真正重生。演化与灭绝,这一生物学领域的基础理论,很有可能因此告破,存在过的生物会灭绝,而灭绝的生物……或许还能再次出现,重新繁衍生息?

“如果你们的研究是正确的,那或许我们对生物演化史的整体认知都要改写了。生物的演化历程将不再是我们之前认为的演化树,而是一个个闭合的环,就算暂时离开主干,也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是啊,真的很难以理解。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被环境淘汰的生物怎么能在彻底改变的环境中突然出现并继续生存。”安思捷说道。

“这样说来,问题将会进一步扩大。”言朝铭咬了咬后槽牙说道,“重生很可能不是如今才发生的突发现象,甚至是远在人类出现之前,便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很可能是地球生物演化史的一环,自然进化过程中被我们忽视了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地层中发现的那些化石,有多少是属于那个年代的古生物,又有多少是早已灭绝,却又在某个时代重生的呢?或许我们看到某个物种存在了亿万年,而其实它们根本没有存在过多久,只是在最初出现过一段时间,而后遭遇灭顶之灾,又在亿万年后短暂地复活过一段时间?我有种预感,重生谜题一旦解开,生物学大厦将为之倾倒。”

“只是不知,言教授是期待着那一天,还是恐惧着那一天?”

“我不知道。”

车上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车子彻底停下。

机场到了,言朝铭是时候回联合国总部复命去了。他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再回到这片故土之上。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工作性质,言朝铭当年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与欧阳娜分开,独自走完接下来的人生。只是他没有想到,欧阳娜会在那个动物安置所一直等着他,直到如今。或许下次回国,还有机会再去看看她吧,言朝铭这样想着。

“送到这儿吧。”言朝铭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这次合作就先到这里了。我们回溯者组织会继续在世界范围内追踪重生事件,直到解开谜题的那一天。等有新消息,咱们再碰头。”安思捷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语气。

“但愿咱们下次碰头,是为找到真相而庆祝。”

“希望如此。”

言朝铭登上了返回研究所总部的航班,本想在飞机起飞后小憩片刻,可闭上眼睛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和安思捷讨论的那些事。身为生物学领域顶尖的学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生物学对人类的意义,也更清楚,生命的玄妙无边无际,还远远不是人类能够参透的。人类在整个生态系统面前,依旧无比脆弱,无比渺小。

隐忧渐渐浮上心头。

言朝铭不再闭目假寐,转而取出笔记本,写下几行字迹。每完成一次考察都必要留下一段文字记载,这已成为他的习惯。这些文字说是考察报告也好,日记也罢,往往只代表着言朝铭的内心所想,而与严谨的学术内容无关。

“就在今天,我见证了灭绝这一概念的灭亡。

灭绝,何为灭绝?

灭绝就应该是永不复生!我们厌恶任何一次灭绝,尽全力挽回每一个物种的存在,但是一旦灭绝成为既定事实,我们就应该坚决维护这样的新世界——没有它们的新世界。重生不应该存在,就像死者不该复活。地球资源是有限的,生态位更是有限的;地球环境就像人类社会一样存在着承载力的上限,脆弱的环境平衡一旦被打破,消失的就不只是那些古生物了。如果死灭变得虚假,新生将无处容身。

如今的生态系统是完备而脆弱的,禁不住这些突如其来的古生物横插一脚。如今的世界,没有它们的位置。

当然,最后这些重生的古生物或许还是能够与如今的生态圈之间达成平衡,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达成新的生态关系,但那必然后患无穷。毕竟保护环境,说到底还是保护人类所需要的环境。一个人类不适应的生态圈,不是理想的生存环境。

对。

人类应该阻止重生。”

三年后的某个清晨,言朝铭收到了安思捷发来的消息。

“重生之谜或将告破,速携差速分质器前来西北化石盆地会面。”

看到消息的刹那,言朝铭不由得一愣,继而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三年了,是该揭晓真相了。不过会是他们先一步到达终点,出人意料啊。”

自从上次动物安置所一别,言朝铭三年来再没有踏足过这片故土,也没有再与安思捷取得过联系。不过这只是私人层面上的失联,研究所与回溯者组织之间的联系与合作是从未断过的。也正是如此,如今的言朝铭得知真相即将揭晓,做出的反应并非诧异和激动,而是无限感慨。

三年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了,当年令全人类生物学家毫无头绪的诡异现象,随着这几年不懈的努力,已经变成了学术领域的一个研究课题,褪去了神秘色彩,逐渐规范化、科学化。可以说,这个谜题何时被破解都不会让言朝铭感到意外了,只不过这一天是今天而已。

在这三年时间里,生物学界与考古学界取得了重大突破,针对重生现象的相关研究也设计了很多新式设备,安思捷点名需要的差速分质器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种能够快速从任何溶液中提取,并快速、大量制取遗传物质的便携设备,常规情况下,只需一支钢笔容量的生物体液,便能从中提取出数十万个完整的DNA链,无论那生物溶液是动物血液、植物汁液还是微生物培养液。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会到来了,但言朝铭依旧感到一丝兴奋,对待安思捷的请求也毫不怠慢,立刻带上差速分质器登上了专机。等他到达机场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了两天多。

要不要去亚太区动物安置所看看?这个念头无端地从言朝铭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那里和此次任务无关,去那边没什么事要做。最多,也不过是能见故人一面罢了。这事不急,大可以等办完正事再说。

于是言朝铭并没有选择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动身前往化石盆地,并且放慢了行进速度,以便在路途中能够同时研究他手上的资料,那是他为了此次西北之旅特意搜集的信息。

青海的化石盆地是近些年著名的古生物化石考古发掘地,许多对生物学研究意义重大的古生物化石都出土自此地区。这其中就包括为常人所熟知的草原猛犸、化石犀、草原野马和古鲸等动物,而在近几年内,该地区又陆续出土了诸如古猿、穴居人等灵长目动物的化石,为古生物学和古人类学体系贡献了宝贵的拼图。同时,化石盆地最新出土的穴居人化石更是改变了学术界一直以来对古人类活动的认知,曾经一度被认为仅生活在欧洲、北非和西亚地区的穴居人,其中竟然存在一个亚种,一路向东迁徙,并最终在西北地区留下了化石。

说起来,穴居人的狩猎很可能是导致猛犸象最终灭绝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受制于穴居人的重大缺陷,其严重程度远不及另外两大因素。而那另外两大因素,则是环境变化与晚期智人活动。晚期智人,也就是如今统治地球的人类。

穴居人与智人身体构造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臂尺桡骨。智人上肢自然下垂时掌心朝向身体内侧,穴居人则是掌心朝向身体正前方,由此带来的后果是穴居人可以手握长矛戳刺,但是却无法投掷;同时也让他们不擅长精细手工制作、甚至无法钻孔,这也是穴居人石器几十万年没有进步的原因之一。也就是因为这个缺陷,虽然穴居人无论是在体魄还是脑容量上都要胜智人一筹,但他们无法使用远程武器,最终在与智人的斗争中输掉了地球王座,遗憾出局。同样因为这一点,他们狩猎猛犸象这样的大型猎物时效率远不如智人,所以他们虽然将猛犸象视作主要猎物,但在猛犸象的灭绝过程中并非最重要的一环。

言朝铭闭上双眼,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上古修罗场一般的画面。横行的凶暴巨兽、强壮的持矛穴居人与手持投掷武器的智人,随着凛冬降临,各个种族为了争夺日趋减少的珍贵物资,在濒临破灭的上古世界展开血腥的种族灭绝战……新时代的暖阳越过地平线的那一天,只有智人屹立在重获新生的大地之上,成为全世界的主宰。而那些昔日的狰狞巨兽与其他诸多种类的“人”,全部随着历史的洪流烟消云散了。

不出所料的话,西北化石盆地便是那残酷的上古战场的最前线,是巨兽、穴居人与智人各方栖息地交汇的地域。

当言朝铭从自己的冥想世界中回过神来时,临时雇来的司机提醒他,他们已经到达西北地区化石盆地附近的城镇了,前面的道路崎岖难行,他的车过不去,不能再送了。言朝铭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付了车钱,独自抱着差速分质器步行前进。

由于时间宽裕,即使言朝铭刻意放慢了脚步,最后还是提前到达了碰头地点。这里是早已荒废多年的石油开采地,近些年由于化石开发曾短暂的复兴过一段时间,然而当化石挖完,这里便如同当年石油枯竭的时候一样,再度被无情抛弃了。

言朝铭在这里遇见了提前过来安排的回溯者组织成员,对方将他安置在了临时搭建的屋棚中。据说是为了能够更快到达调查地点,对方并没有选择在当地旅店居住。

第二天一早,回溯者组织的大部队终于赶到,言朝铭也在其中找到了他熟悉的身影,回溯者组织的代表性人物安思捷。

“咱们的下一次碰头将是为找到真相而庆祝,言教授,我们做到了。”安思捷老远便冲言朝铭挥手示意,并在走近的途中如此说道。那份自信,分明是胜券在握。

“这么说,你们已经建立了能够自洽的逻辑体系,并且找到了决定性证据?”言朝铭眉头微微上扬。

“前者一点不错。”安思捷微微一笑,“而后者,正是我们请您来这里的目的。”

言朝铭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愿闻其详”。

“最开始,我们还是从那两头象说起吧。”安思捷轻轻咳嗽一下,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森林猛犸、哥伦比亚猛犸,这是如今已经重生的两种象科灭绝动物。而通过皮皮的案例,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一点了,重生的猛犸象需要通过亚洲象的繁殖行为诞生在现代。值得注意的是,现存的三种长鼻目象科动物,即非洲草原象、非洲森林象和亚洲象,其中亚洲象与已灭绝的猛犸象属亲缘关系最为相近。从这里,我们引申出了一个关键点,也就是重生的先决条件。怎样的古生物可以获得重生?答案是,其必须是一种有性生殖的生物,且必须有同科亲族仍然存世,同时,这个亲族与它们之间没有过大的体貌差距。”

言朝铭点了点头,对这个推论表示认可。迄今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一点。

“当然通过这一点,我们也可以确定了,那些关于恐龙复活的传言几乎都是不实的。虽然现代仍然生活着鸟类这样一支恐龙族裔,但是鸟类与我们所熟知的那些已灭绝恐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貌差距,其亲缘关系也仅仅能追溯至恐龙总目,并不存在同科级近亲。”

言朝铭依旧是点了点头,等待安思捷说到重点。可是安思捷的演说却戛然而止。

“言教授,后面的内容都是我们的主观臆想罢了,私底下说说可以,但你是官方学者,跟你说话,要讲科学严谨,要有真凭实据。所以我们想请你亲自用差速分质器解析这份材料。”说罢,安思捷向言朝铭递上一份黑乎乎的黏稠溶液。

“愿意效劳……这样本哪来的?”

“就地取材。”

言朝铭一手持样本试管,将鼻子凑到管口,用标准的动作扇闻,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如同烧焦橡胶一般的味道太刺鼻了,几乎不会认错。

“这是原油?”

“不错。”安思捷回答道,“油井枯竭后,这边几乎没有这个东西了,收集这一小瓶耗费了我们不少精力。”

言朝铭没再多问,将这一试管的原油倒入分质器中分析。很快,仪器便从黑乎乎的黏稠原油中分离出了一层清亮透明的物质,这是用萃取液萃取出的含有生物遗传物质的溶液层。石油中会存在生物的遗传物质,这并不奇怪,因为石油本就是生物死后深埋地底,其中组成生物的有机物在地质作用下变性转换而来的,这其中自然也会保留部分“DNA 化石”一般的物质。只不过,石油形成的过程中必然经历过极其严酷的高温高压环境,以致让组成细胞的蛋白质都彻底裂解变形,更不要说比蛋白质还要脆弱的遗传物质了,就算侥幸残余了一部分,也必然是支离破碎到不再包含任何遗传信息的程度。

在仪器解析的过程中,言朝铭想到了一种可能,却又觉得实在过于荒谬。不过,他还是决定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们认为是石油保存了灭绝生物的原本的遗传物质,才让它们在新时代重生?”

“当然不是。”没想到安思捷斩钉截铁地反对道,“形成石油的那种严酷环境,根本不可能有完整的遗传物质保留下来。就算真的有这种机缘巧合,也无法解释这些基因是怎么让它们出现在其他动物的肚子里的。当然还有一点更加直观,那就是我们目前看到的重生生物,如猛犸,只灭绝了不到四千年,根本不足以形成石油。”

听罢,言朝铭点了点头,对安思捷的说法表示认可。他们的组织中毕竟是有不少真正的学者参与研究的,还不至于说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言论。

然而接下来,仪器分析的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明明预想的是石油中不可能存在完整的遗传物质序列,无论是从常理推断还是回溯者组织的说法都是如此,可是在即时分析报告中,言朝铭却清晰地看到,“完整遗传物质序列数”一栏中的值并不为0,甚至不是一位数,而是整整五位数。

这么小小一试管的原油中,竟存在着数以万计的遗传物质?

言朝铭扭头看向安思捷,期待一个合理的解释,后者则向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研究成果,重生事件的真相。”

“不应该是这样……”

“的确不应该是这样的。事实是,遗传物质并非随本体变成石油的过程被保存在了石油中,而是自己找到了早已成型的石油,然后躲在了里面。分质器中检测出来的那些带有遗传物质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往生序列。”

“那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逆转录病毒。我们都知道的,RNA 病毒因为其遗传物质为单链,极不稳定,容易发生遗传物质丢失,将自己的遗传物质遗漏在宿主细胞内,或是将属于宿主的遗传物质错误地转录到自己的基因序列之上,意外‘窃取’宿主的基因片段。

同时,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类病毒——逆转录病毒。这种病毒的繁殖方式相对特殊,它们会将自己的遗传物质序列嫁接到宿主的基因序列上,让宿主细胞在用基因合成蛋白质的过程中合成出这些病毒所需的蛋白质外壳。而这种病毒一旦发生基因遗失,就会将自己的遗传信息直接留在宿主的基因序列上,这便是自然界中存在的转基因现象。

这些基础知识言教授应该都不陌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某种巨大的机缘巧合之下,将这些要素全部集中在一种病毒身上——它们是某种逆转录病毒,会窃取宿主的基因,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片段,是将宿主的完整基因序列压缩打包,嫁接到自己的基因序列中。当它们离开原宿主,再次进入某个新宿主的体内时,又会重复上面的步骤:窃取宿主的完整基因,并将自己的遗传信息通过逆转录的方式换上去,顶替这个位置。这个时候,前一个宿主的基因便完整出现在了新宿主的体内。如果二者差异过大,新宿主的细胞无法识别这一基因序列,细胞将会坏死;而如果二者存在较近的亲缘关系,那么新宿主的细胞就会按照这一串基因合成蛋白质,导致局部病变;再如果,这个被往生序列寄生的细胞恰好是一个生殖细胞,那么,它将会从新宿主的体内孕育诞生,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形成的新个体完全就和老宿主一模一样,而与新宿主毫无关系。”

“这便是重生!”言朝铭的面部肌肉都有些扭曲了,“通过无数的机缘巧合,在几率几乎为零的情况下,早已灭绝的生物通过往生序列夺舍了其现代近亲的生殖细胞,最终完成借腹生子?”

安思捷点了点头:“这便是我们的研究结果。”

“何等疯狂……”言朝铭喃喃自语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无比紧迫的事情,言朝铭立刻再次问道,“往生序列病毒的宿主范围是什么,你们有研究清楚吗?”

“往生序列百无禁忌,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细菌、真菌,都在它们的目标宿主列表上。”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任何灭绝古生物都有可能通过往生序列重生?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中的生物,不受任何约束,随意地往返于时间长河之中,肆意降临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还要强行挤进生态圈中,占据一席之地?如此一来,如今的生态岂不是会被这些重生生物冲击得七零八落?而且这种恐怖的重生现象为何没有在过去的生物进化史上留下显著痕迹,反而是在如今突然爆发?”

“这种病毒传染性极差,由于会窃取宿主大量的基因,所以往往在一次转录后自身变得非常庞大,难以脱离宿主细胞,最终被迫随着宿主死亡沉入地底。不过往生序列还有最后一招保全自身的手段,就是在沉降到地底后,主动寻找有机物,并进入其中陷入休眠。毫无疑问,石油便是它们能够在地底找到的最多的有机物。是人类对石油的大量开采释放出了往生序列,才导致了重生现象的集中爆发。”

“也就是说,从开采化石能源开始,无穷无尽的古生物才开始重生在地球上?重生现象根本不是经过大自然验证过的生物演化环节,这根本就是人类活动带来的自然灾害!”

“言教授认为这是灾害吗?”安思捷眉头紧皱,“冰河纪的巨兽与牛羊共同驰骋在草原之上;泥盆纪巨虫与飞鸟于空中共舞;上古之花绽放在雨林之间……每一个物种都有重来的机会,向大自然证明,它们的存在不是一个错误,它们不是进化的弱者……这样童话般的世界,难道不是更美好吗?”

“不!”言朝铭突然激动地喊道,“每个物种都只能有一次机会!要是古生物真的源源不断地复活在这个世界,那它们将会是比如今的任何入侵物种都更加恐怖的生物危害!我所想象到的,可不是你描述中的童话世界!在那个严酷而冰冷的世界里,上古病菌带来的瘟疫横行肆虐;古老的巨兽肆意杀尽眼前所见的一切猎物,直到自己也饿死在一片荒芜之中;那些前所未见的杂草骗过重重识别,植根于田亩之间,侵吞着每一寸土地的养料;动物,植物,人,依次倒在饥荒与疫病之中,无可奈何……如今的这个生态环境——属于人类的生态环境,绝对不容它们破坏!”

“您是对的。”安思捷似是妥协了,“要怎么做?”

“彻底消灭往生序列!就从化石盆地开始。这里既是石油产地,又是化石产地,正是滋生往生序列的圣地。首先灭杀这里残余的病毒,而后将真相向全世界宣扬,迫使全人类达成共识——以后所有的油井开采都必须加一道检测并灭杀往生序列的工序,绝不能让这些旧时代的幽灵借尸还魂!”

忽然,言朝铭瞥了一眼撂在旁边的差速分质器。

“这种东西,以后必须限制使用,不可再由私人带出研究所。一个这个东西就能制取成千上万个灭绝生物的完整基因序列,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言罢,言朝铭立刻有了动作。他起身冲向通讯台,就要通知青海政府提供支援。消灭西北地区的往生序列,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然而计划到此,戛然而止。

回溯者组织的成员拦在了他的面前。

言朝铭还想转身绕过去,可是不知不觉间,回溯者组织竟已然对他形成了包围圈,用人墙将其彻底围在了中间。倏忽间,言朝铭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至少应该先去赴小娜之约呢?好像是的。

“言教授,你要知道,人科也有不止一个物种。”安思捷缓缓说道。

言朝铭紧锁的眉头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原本一张一合的嘴巴,也彻底合不上了。他转过头,茫然地看向身后的回溯者,全身僵得像被冷库冻过一样。

不知何时,回溯者组织的人已经全部站到了安思捷身后。安思捷伸出右手指向言朝铭,做了一个“你”的手势,随后又摊开手掌向上,平着一滑,做了个“你们”的手势。

紧接着,安思捷收回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前,又手臂后扭,手掌向上侧滑,隐隐扫过他和他身后的众人,做了个“我们”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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