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楠,金承志
(安徽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党的十八大以后,如何把握中国迅速变迁的社会现实,引起了学界的深入思考。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马克思的现实观逐渐成为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热点。从知网、读秀等学术网站进行检索可知,目前对马克思现实观进行直接论述的论文有80余篇,涉及马克思现实观的相关论文约有100余篇,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吴晓明的《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1)参见吴晓明:《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0期。当前马克思现实观研究主要围绕其发展历程、主要内容和当代价值等主题展开,总体来说还未成熟,研究成果也不是很多,涵盖领域也不甚全面。但是这些研究成果仍有助于我们夯实正确把握现实和改造现实的理论基础,为我们深入了解马克思的现实观,准确把握当今时代的社会现实提供了一定的理论支撑。
从发表时间来看,国内最早的马克思现实观研究成果是吉彦波的《试论马克思主义的现实观》(1992年)一文,而吴晓明的《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一文使马克思现实观成为学界热点话题。从研究内容来看,通过梳理相关成果,可归纳出学界研究马克思现实观的几个缘起:
第一,对中国道路的诠释与谋划。步入新时代,我国的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中国未来该走怎样一条现代化道路成为学界讨论的重点话题。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学者们开始从哲学角度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进行诠释和把握,试图寻找出马克思把握现实道路和未来趋势的方法启示。吴晓明认为,理解中国道路最大的障碍在于主观主义的外部反思,而对外部反思的坚决拒斥和对中国道路的未来筹划都依赖于马克思的现实观。(2)参见吴晓明:《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0期。袁祖社认为,中国道路开启了文明转型新时代的新历史和新现实,唯有“秉持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之‘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的实践逻辑,依照人类文明道路的先进价值理性规制,依靠一代代中国人的辛勤与智慧”,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才能继续大步迈进。(3)参见袁祖社:《“现实”的实践性反思及其价值论澄明——马克思新哲学观的确立及革命意义》,《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第二,对哲学社会科学的时代化建构。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应该体现继承性、民族性、时代性等特征,紧扣现实问题,解决现实矛盾。(4)参见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第2版。可见,随着中国的发展步入新的历史时期,时代对哲学社会科学提出了新的要求。吴晓明认为,当前哲学社会科学面临着一个根本性转折,即摆脱亦步亦趋的“学徒状态”并实现“自我主张”,而哲学社会科学唯有从社会现实出发,才能成为“能思的和批判的”学术。(5)参见吴晓明:《论中国学术的自我主张》,《学术月刊》2012年第7期。孙琳琼认为,深切把握住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实性品格,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具有重大意义。(6)参见孙琳琼、刘子飞:《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形态需把握现实性本质》,《重庆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
第三,对以往理论研究的继承发展。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的现实观研究根源于改革开放以来的伟大实践,根源于传统哲学理论难以解释现实的自我革新,因而它是“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和“打破传统哲学教科书的思想桎梏”两个研究的纵深发展。(7)参见王海锋:《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实性品格——改革开放40年来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反思》,《哲学动态》2018年第10期。学者张军就借助马克思的“实践”现实观解读共产主义,指出了共产主义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合题”地位,说明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课程将共产主义置于次要地位的不合理配置。(8)参见张军:《共产主义理想的“实践”现实性——兼论其在〈原理〉课中的“合题”地位》,《江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
第四,对“现实”的哲学追问。此缘起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现实”本身的追问,二是对“现实”概念的追问。关于前者,侯衍社认为,关注现实是马克思主义的优秀品质,马克思的现实哲学不仅给我们追问现实的维度和方法,更启发我们用哲学思维理解“时代的两重独特现实”。(9)参见侯衍社、侯耀文:《马克思的现实哲学变革及方法论遗产——重思哲学中的现实与现实中的哲学》,《山东社会科学》2021年第8期。关于后者,李昕桐认为,“现实”是马克思哲学的支配概念,但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却往往作为常识性概念使用,其哲学意义被极大地忽略了。因此,重新澄清马克思哲学的“现实”概念,探究“现实”的内在逻辑,对我们重新解读马克思的思想具有重要价值。(10)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7页。
虽然学者们对为什么研究马克思的现实观有不同的看法,但可以肯定的是,任何理论的兴起都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现实基础,马克思现实观研究的缘起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新时代的现实需要。
马克思现实观从萌芽到确立经历了一个很长的过程,学者们主要通过梳理马克思现实观的内容逻辑、批判逻辑、方法论逻辑和语义逻辑等方面来研究马克思的思想进路。大部分学者都根据马克思现实观的内容发展来分析其逻辑演进。如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实”的理解分别经历了感性存在、感性活动的对象化存在和历史性的存在三个阶段,并且这三个阶段的“现实”涵义相互依存。(11)参见周龙辉:《哲学革命与现实概念的嬗变:从黑格尔、费尔巴哈到马克思》,《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伴随着对“现实”的理解不断深入,马克思的现实观逐渐形成。也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现实观是在对西方传统现实观的批判中形成的。(12)参见章道德:《马克思对传统现实观的变革及其当代价值》,《集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马克思通过批判传统现实观的主体、动力、存在论和方法论等方面,实现了对其现实观基本框架的逐步构建。
李嘉谊从方法论演进的角度研究了马克思现实观的发展,认为马克思最初反对黑格尔对现实的思辨抽象和政治经济学家对劳动的经济抽象,最终又重新肯定了合理抽象的方法。正是在对方法论的否定之否定中,马克思确立了用合理抽象再现“现实”的历史科学。(13)参见张正、李嘉谊:《从反对抽象到“合理抽象”:马克思现实观的逻辑演进》,《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
李昕桐认为“现实”在马克思那里是一个描述性概念,并从语义学的角度对马克思现实观的发展进行了分析。在她看来,马克思在早期著作中常用“现实”与“感性”“自然”“抽象”“思辨”等词汇对照使用来呈现“现实”的内涵;在借鉴了费尔巴哈的哲学之后,马克思用“现实的人”来凸显“现实”的感性对象性特征;在发现了费氏“现实的人”的非现实性后,马克思用“现实的个人”取代了“现实的人”,指出了“现实”的历史和活动原则。(14)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第68页。
关于“现实”概念的界定,学者们往往从以下几个角度展开论述。
马克思通过批判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形成自己的现实观,是学界公认的发展主线。基于这一首要前提,大部分学者认为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现实”概念的两个规定:一是“实存与本质”或“内与外”的统一;二是作为“必然性”的未来指向。但马克思的“现实”概念与黑格尔的“现实”概念具有本质性区别。吴晓明认为马克思的“现实”概念突出了感性和活动原则;(15)参见吴晓明:《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0期。刘森林认为马克思的“现实”概念更加注重实存的先在性和现实的未来发展。(16)参见刘森林:《马克思现实观的四个维度》,《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年第5期。
除此之外,许多学者还试图用“现实”的特征来规定“现实”概念。贺来认为,马克思从实践出发理解现实,赋予了现实以“历史性”“自我改造性”“价值指向性”等基本特征。(17)参见贺来:《超越“现实”的“现实关怀”——马克思哲学如何理解和关注现实?》,《哲学研究》2008年第10期。也有学者认为,现实和哲学具有同一性,现实在人类社会中表现为从感性具体出发的“思维的具体”,在历史领域则表现为总体历史的产生过程。(18)参见韩志伟、马淑琴:《论马克思的“现实”概念》,《理论探讨》2021年第1期。学者敖琴则认为,马克思使用“现实”的不同语境决定了“现实”的四重含义,即决定意识的感性存在、经过实践实现发展的感性存在、本质与现象统一的感性存在和标志客观必然的历史性存在。(19)参见敖琴、彭坚:《论马克思哲学的现实概念》,《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
总体而言,学界对“现实”的界定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学者们更多的是沿用了黑格尔对现实的规定,再用马克思的批判加以补充,或者用“现实”的种种特征规定现实。也有部分学者从“现实”与“生产”“资本”等概念的关系角度对马克思的“现实”概念展开分析,但其基本观点依然没有脱离上述结论。
马克思的存在论革命决定了马克思现实观与传统现实观的根本分野。学者们在研究马克思现实观的存在论基础的过程中,普遍肯定了实践对于马克思存在论革命的重大意义。
吴晓明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现实观的重击,就在于把现实的本质置于市民社会,从而使之摆脱了绝对唯心主义的桎梏。黑格尔认为市民社会的矛盾只是现象的矛盾,而现象的矛盾可以通过“理念的统一”来解决。马克思则指出市民社会的矛盾就是本质的矛盾,并且只有通过实践才能解决。马克思的这一批判“彻底重建了社会现实的本质性向度”。(20)参见吴晓明:《黑格尔的哲学遗产》,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303页。夏莹认为马克思以实践为主题的哲学革命彻底打破了理性与现实的和解,摆脱了形而上学思维的束缚。在这一哲学革命的基础上,改变现实才成为可能。(21)参见夏莹、崔唯航:《改变世界的哲学现实观》,《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8期。李昕桐也肯定了实践对于马克思现实观的存在论意义,她认为要从实践的角度理解现实,在经济的领域理解人的劳动实践,从而提出了现实的“劳动—经济—实践”的本体论结构。(22)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13页。周婷认为,以往哲学家所研究的现实在本质上皆属于“物自体”的范畴,是“哲学的现实”;而马克思研究的现实已经不是“能够与理性实现和解”的现实,而是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之内人的实践活动及其产物,因而马克思哲学可被称为“现实的哲学”。(23)参见周婷:《哲学的现实与现实的哲学——论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基石》,《天津社会科学》2016年第5期。也有学者认为,承认“实践”对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重大意义不代表要用实践本体论取代物质本体论,马克思语境中的现实也是“物质”的具体表现,因此,马克思现实观的存在论基础是物质本体论。(24)参见敖琴、彭坚:《马克思现实观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理论地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19年第2期。
马克思的现实观以社会现实为对象,而社会现实的变动性和复杂性决定了马克思现实观特殊的方法论原则。
吴晓明指出,马克思把握现实的方法是抽象的方法,即从把握感性实存出发,经过思维的抽象,使具体历史的现实在人的思维中再现。(25)参见吴晓明:《马克思的现实观与中国道路》,《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0期。刘森林等也持相似的观点,认为马克思把握现实的方法就是用合理的抽象把握具体的现实,这样才能把更复杂的因素考虑进去。(26)参见刘森林:《马克思现实观的四个维度》,《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年第5期。陈先达认为马克思能够准确把握社会现实的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局限于哲学领域,而是积极地关注政治经济学和其他反映社会现实的领域。(27)参见陈先达:《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现实的方式》,《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夏莹认为,马克思用辩证法对古典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批判改造,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揭露现实,既发现了现实的经济维度,又没有陷入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性质。(28)参见夏莹、崔唯航:《政治经济学批判与社会现实——关于鲍德里亚对马克思批判的一种回应》,《哲学研究》2009年第7期。
还有学者认为马克思揭示和认识现实的方法是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曾德华解读了伯特尔·奥尔曼对马克思现实观的评价。奥尔曼认为,内在关系哲学和抽象方法作为辩证法两大支柱,是唯一能够在思维中再现现实的方法。(29)参见曾德华:《社会现实:来自奥尔曼的观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2009年。王福生、丁文华认为辩证法是马克思揭示和改造现实的根本方法,而辩证法的现实表现方式是批判和革命。(30)参见王福生、丁文华:《开显现实的马克思辩证法》,《江西社会科学》2021年第6期。李昕桐认为,马克思现实观的方法有二,其一为结构的方法,即把现实看成“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或“社会经济形态”的静态结构和“历史中的过程”的动态结构;其二为辩证总体的方法,即用辩证法思想把现实把握为“结构的、自我展开和塑造的整体”。(31)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91页。
也有学者从其他角度分析了马克思现实观的方法论。徐瑜霞研究了马克思把握现实的思想逻辑,她认为黑格尔从绝对精神出发的反向建构只会遮蔽现实,只有从现实的开端——市民社会出发才能开启“现实”。(32)参见徐瑜霞:《“现实”困境的双重突围:从黑格尔到马克思》,《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8年第1期。
“现实”是马克思在对旧事物的批判中逐步发现的。马克思以批判绝对精神的理性运动来揭示革命的现实运动,以批判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来揭示现实的总体性和过程性,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来揭示共产主义社会。立足于马克思对“现实”的批判性理解,学界普遍认为马克思现实观具有感性直接性、实践改造性、社会历史性、有机整体性、未来指向性等特征。
夏莹认为,马克思现实观蕴含着理想诉求性、实践活动性、整体性和历史性等基本特性,体现了马克思改造现实的理论旨趣。(33)参见夏莹、崔唯航:《改变世界的哲学现实观》,《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8期。崔唯航认为马克思现实观蕴含着必然性、社会性和具体性三个维度,实践是切中现实的现实武器,而“实事求是”是马克思现实观的当代表达。(34)参见崔唯航:《马克思的现实观及其中国表达》,《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4月27日,第5版。牛云芳认为,马克思现实观从实践的角度理解现实,体现了立足现实的实践性;从人的生产生活出发揭示社会历史的规律,使共产主义思想成为科学,彰显了规律的科学性;为人的全面发展指明现实道路,体现了追求解放的人民性;以历史发展的整个过程作为对象,体现了面向未来的开放性。(35)参见牛云芳、干成俊:《马克思社会现实观的思想特质》,《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2月25日,第4版。李昕桐研究了马克思的现实观的辩证总体性、经济本质性、劳动实践性三原则和历史性、社会性、主体性三维度,她还从“身体现象学”的角度分析了现实的身体特性。(36)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第145页,159页,182页。
从研究成果来看,学者们从“现实”概念的不同规定以及马克思现实观的存在论和方法论出发,对马克思现实观基本特征的概括已经比较全面,但是有些学者没有对马克思现实观不同特征之间的关系展开分析。
马克思现实观的研究对象是处于既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因而学者们往往从马克思现实观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中对其进行理论定位。
吴晓明认为,“社会现实的发现”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整个理论思维的真正枢轴和生命线”,因此,马克思现实观是唯物史观的实质和核心,构成了马克思历史道路理论的基石。(37)参见吴晓明:《黑格尔的哲学遗产》,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370页。李嘉谊研究了“现实”范畴在唯物史观中的特定含义,认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到的“真正的知识”(wirkliches Wissen)应翻译为“现实的知识”。“现实的知识”要说明的是人的现实的历史存在,而马克思对这个概念的使用体现了唯物史观的现实性、批判性和历史性。(38)参见李嘉谊:《如何理解马克思“现实的知识”概念?——兼论唯物史观的现实性、批判性、历史性》,《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毛华兵认为,马克思的研究视野最初从国家理念转向市民社会时,就为唯物史观的创立提供了方向前提;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蕴含着唯物史观的逻辑出场;从实践的角度理解“对象、现实、感性”标志着唯物史观整体呈现。因此,马克思现实观和唯物史观的发展具有共时性。(39)参见毛华兵、王宇红:《马克思现实观与唯物史观的创立》,《湖南社会科学》2021年第4期。
也有学者从马克思的现实观与实践观的关系入手对马克思现实观进行定位。其观点有三:第一,实践观是现实观的逻辑前提,而现实观是马克思哲学的理论前提,因此,现实观构成了实践观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中间环节。第二,现实观帮助马克思克服了旧唯物主义本体论的缺陷,因此,马克思现实观决定了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革命。第三,马克思现实观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阶级性、科学性等特征。(40)参见敖琴、彭坚:《马克思现实观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理论地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19年第2期。
基于中国各方面发展的现实需要,深刻地认识并把握社会现实,在现实的基础上展开面向未来的道路谋划成为一项亟待完成的重大任务。因此,如何运用马克思现实观指导我们的认识和实践,成为马克思现实观研究的一个重点。
第一,马克思现实观帮助我们认识社会现实。吴晓明认为,把握中国社会的性质,要从社会现实的观点出发。中国社会与西方社会具有本质的不同,它应该被称为伦理社会而不是“市民社会”。(41)参见吴晓明:《黑格尔的哲学遗产》,第356页。李昕桐认为,当今中国社会现实的本质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任何实践活动都要围绕这个本质来展开。(42)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62页。
第二,马克思现实观帮助我们认识当今时代。李嘉谊从马克思现实观和时代观的角度出发,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处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大时代,是一个包含我国各方面成就多重叙事的时代和开辟人类发展新纪元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代。(43)参见李嘉谊:《从马克思“现实”观点把握“时代”概念》,《广东社会科学》2021年第3期。袁祖社认为,以社会新现实定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澄明了人类共同发展的价值追求,确证了人类发展进程的历史真理,彰显了人民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44)参见袁祖社:《“现实”的实践性反思及其价值论澄明——马克思新哲学观的确立及革命意义》,《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
第三,马克思现实观促进社会科学的时代化。吴晓明认为,随着中国社会的快速变迁,中国的学术也将迎来一场决定性转折,即实现其“自我主张”,就其形式而言是哲学社会科学开始讲中国特色、中国体系;就其内容而言是哲学社会科学根植于社会现实,解决实际问题。(45)参见吴晓明:《论中国学术的自我主张》,《学术月刊》2012年第7期。孙琳琼认为,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形态,需要把握马克思现实观反思现实、批判现实和超越现实的理论逻辑。(46)参见孙琳琼、刘子飞:《建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形态需把握现实性本质》,《重庆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刘日明也认为,马克思的现实观关注现实并把握现实的特征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自身时代化的根据。(47)参见刘日明:《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代化特征》,《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第四,马克思现实观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李昕桐研究了马克思现实观的内涵和方法对国家治理的指导意义。从内涵的角度来看,国家治理的前提是切中社会现实、把握理论—现实—实践的内在关系、明确中国的社会性质和基本国情;从方法的角度来看,国家治理的关键是从历史性、实践性和辩证总体性的角度出发理解我国社会现实,思考治理路径。(48)参见李昕桐:《马克思的现实观》,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58页。陆建猷认为,当今时代需要我们以建设和批判的态度参与现实,关注并批判消极因素,建设和改善合理的现实。(49)参见陆建猷:《马克思主义现实观的当代实践意义》,《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
综上所述,马克思现实观研究至今为止主要涵盖了马克思现实观的发展过程、主要内容和当代价值等方面,产生了许多优秀成果。通过对马克思现实观相关研究成果的梳理,在厘清马克思现实观基本研究现状的基础上,可大概推测出马克思现实观研究的几个可能性趋向。
关注“现实”是哲学的永恒主题,但近代(modern)以来哲学史上对“现实”的态度经历了一个根本转换,即从旁观者转换为参与者。自笛卡尔到马克思之前的近代哲学用形而上学思维,将现实世界抽象为科学世界,以旁观者的态度面对现实。现代哲学则旨在拒斥形而上学,揭示科学世界的抽象性和非现实性,回归真正的现实世界,走向现实的人。
现实世界就其本质而言,就是人的世界,但不同的哲学家对现实的理解不尽相同。马克思把现实理解为“人的现实生活过程”,(5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52页。因此我们可以说马克思理解的现实世界也就是生活世界——人生活在其中并为人所感受、把握和改造的世界。胡塞尔则认为现实世界是一个前反思的、为人类活动提供价值和意义的日常可感世界,维特根斯坦认为人的现实存在形式是语言交往和游戏,其他现代哲学家也对现实世界有独到的理解。(51)参见李文阁:《回归现实生活世界:哲学视野的根本置换》,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5页。但是,马克思理解的现实和其他哲学家理解的现实到底有什么异同?哪一种世界能够称得上是人的真正的现实?马克思所说的“现实生活过程”是否仅仅指人的生产生活,是否包括日常生活、精神生活甚至是当代的数字生活,各种现实生活过程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非常具有时代意义,对于今天我们反思现实世界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因此,虽然学界对“现实”及其概念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并得出了许多具有指导意义的结论,但是对“现实”的追问依旧是一项必要的哲学任务。
马克思哲学能够成为现代哲学,就在于他把握现实的思维方式已经突破了近代哲学思维的桎梏。近代哲学和现代哲学的区别并非是时间意义上的划分,毋宁说是思维方式的根本分野。近代哲学以理性为主体去关注现实并追问现实的终极真理。但是,近代哲学所理解的现实是一种“外在于人、独立于人、自我封闭、预先给定的既有存在”。(52)参见李文阁:《回归现实生活世界:哲学视野的根本置换》,第3页。即使是作为近代哲学集大成者的黑格尔,虽然想把现实和理性统一起来,但最终还是塑造出来一个外在于人的“绝对理念”。可见,感性世界和超感性世界的对立与区分,成为近代哲学无法突破的理论困境。
马克思坚决反对近代哲学的世界观,认为完全外在和自我独立的世界是不存在的,现实世界就是人类社会,这非常紧密地关涉到马克思的存在论变革。正是因为马克思以“实践”为主题的哲学变革,贯穿了自我意识哲学的主体“内在性”,马克思哲学才跳出了近代哲学的思维范式。(53)参见吴晓明:《内在性之瓦解与马克思哲学的当代境域——一个批判性的对话》,《江苏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也就是说,马克思以实践打破了感性世界和超感性世界的对立,并实现了二者的真正统一,从而使得马克思获得了一种把握现实世界的全新的、从属于现代哲学的思维范式。由此来看,明晰马克思哲学的思维范式是理解马克思现实观的总抓手。一方面,如果不能明晰马克思把握现实的独特思维范式,就只能捕捉到马克思现实观各个内容若隐若现的联系,而无法内在统一起来,给人一种隔靴搔痒之感;另一方面,不能从思维范式层面对马克思现实观进行理解,很容易陷入实证主义或语言实在论的形而上学,这也是为什么有学者指出要变革旧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的主要原因。因此,充分理解马克思哲学的思维范式,对于我们深入把握马克思现实观,并用其准确把握社会现实具有重大意义。
马克思现实观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学界普遍认为其经历了萌芽、开端和飞跃三个阶段,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以确立。《德意志意识形态》正式提出现实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以及“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并表达了“改变现实”的理论旨趣。至此,马克思现实观基本成熟,并在后来的著作中得到进一步的运用和完善。
但是,从马克思现实观相关研究的文本对象来看,学者们的视线更多地集中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之前,马克思后来对现实观的应用和完善则较少走进学者们的视野。确实,在1845年以后马克思便积极投身革命并开始了《资本论》的准备工作,但他的研究从来没有脱离过对现实的批判。事实上,政治经济学批判不过是马克思对“现实的历史”观点的充分论证,是对历史现实观的科学建构。不仅是《资本论》,在《共产党宣言》《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等著作中,很多地方都体现出马克思对现实观的应用和完善。
然而,由于马克思现实观研究还处于展开过程中,学者们更多地聚焦在对理论来源的介绍、对概念的澄清和对内容的解读上,或多或少忽视了马克思对现实观的批判应用。当然也有学者关注到了这一领域,如李嘉谊的《马克思文本中“现实”与“资本”之间的联系》一文就进行了相关探讨。但是,真正从马克思后期著作出发对马克思现实观进行研究的成果仍屈指可数。因此,从马克思现实观的应用和完善入手,寻找马克思现实观的实践启示,也是马克思现实观研究的一个发展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