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红许
深夜,终于抵达江西上饶广信区华坛山镇的樟涧古村,择一民宿而居。
回想来时,惊喜中有点后怕,数九隆冬,一路风雨,车窗外寒气刺骨,以缓慢的速度匍匐行进在浓浓夜幕里,车大灯也显得力所不及,穿不透茫茫前路,只有导航在寂寞地陪伴。
在淅淅沥沥里奔向樟涧,还来不及看山村的模样,来不及触摸山村的脉动,密集的雨声早已遮盖了山村的呼吸,我就不明不白地把自己交给大山,权且做一回风雨夜泊人。
在不相熟的地方借宿一夜,尤其是在如此时节如此寒夜,有樟有涧相待,别有一番意味。
这一夜,我很久没有入睡,遂撑伞走出来,任凭风雨敲打,想去找个地方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听听夜雨,房东善意地告知村里没有做夜宵的。我不气馁,坚持寻找,可除了民宿还是民宿。看着夜色中灯光迷离的樟涧,数十户人家依山临水高高低低错落而居,廊桥、石拱桥、篝火塔、宗祠、祈雨广场,古樟、瘦水,环视夜色里的良辰美景,灯火阑珊处,独独少了一杯酒点缀。
迈着怯生生的脚步,走在陌生的山村,雨一直在或深或浅地滴落,黑夜无边,把村庄挤压在一条溪流边。村庄借助灯彩抗拒黑夜的侵蚀。一个人在溪畔踟蹰,凭栏顾盼,对岸是黑黢黢的群山,应当是春有桃花秋有月,也有凉风也有雪。它就那样看着形单影只的我,如同看着一片荒芜,直到看着我身体里长出石头。白天我就能看清它逶迤起伏的身姿,领略它突兀铿锵的骨骼。然而,此时是夜里,真希望山那边升起一团绿火或蓝焰,充斥着夜空的悠然、虚无。我不会畏缩、逃离,问心,也没有什么胆怯。
为什么来这里住一宿?是因为樟涧的美,樟涧的神秘传说?还是想短暂逃离尘世?我无法回答自己。
多年前,每次回老家鄱阳,常常选择途经华坛山,也就常常与樟涧擦肩而过,一次次错过樟涧,那时,我并不知道走过的线路旁有个山环水绕的樟涧村,如同我以为一起长大的人生不会有很多的分别,否则我之前就不会一笔带过樟涧的。
一棵枝繁叶茂的粗壮樟树立在村庄的水口,怕是有几百年了,樟涧的记忆在枝蔓间绵延,溪水绕着村庄,在大樟树这里拐了个弯作别小村,似乎是深情款款地回眸,又似乎在向过往致敬。
折身回屋,静坐案前,浅斟一盏温茶,细品半生岁月,打开心扉叩问。窗外的樟涧溪,时隐时现,泛着若有若无的粼光,像是与路灯漫不经心交谈时溅落的余韵。
斜风冷雨低吟浅唱,浮名今夜不会敲门,最初的我离自己很近。“滴答”“滴答”,雨依然在落下,像是在提醒我,该放的一定要放下,轻装前行。回首走过的路,回想经过的人,心思如山涧溪流在上涨,错过的人事、错过的风景,七彩斑斓重重叠叠交织眼前,最后定格成漆黑的夜空,唯有几道简单的光影在闪动直至泯灭。
不经意选择樟涧,一处不曾到过之地,看来选对了。扯一块黑夜的幕布铺成跑道,让思索驰骋,借一爿风雨荡涤心境。樟涧,悉数给予。
很多人来樟涧,不外乎是因為在樟涧便于抬头“望仙”,还可倾听“龙潭瀑布”,我也是因此才闻其远播之名。
樟涧,悠然躺在山水的怀抱里。我静静躺在樟涧的怀抱里,品茶、听风、听雨、观夜、行走、静思……
夜已深,风雨更冷。“滴答”“滴答”,那是流年坠落的声音,就那么轻轻巧巧把我砸疼。
雨收住了些阵脚,灯光通透了夜空。有星星该会很精致,不过即便这样,也已经美得清虚,美得空灵。草叶上的露水使月光也想磅礴而出了吧?干脆把自己心事放空,统统丢进樟涧的空夜,自在寻梦去。这一夜,我的梦在樟涧化开来。梦里,那座山的桃花已然盛开,落瓣浮在流水,不用寻找去向哪儿。
雨是压倒人间的重量,而细雨如丝则有了红袖添香,绿蚁新酒的温情和轻快。
翌日一早起来,风和雨依旧在碰撞,也会撞倒自己,它们想起自己身上有远山有河流,还有数叶帆航,便有了更宏伟的担当。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瞬间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在樟涧可以离泥土很近,可以把自己撒进泥里发芽或冬眠,可以从土里长出芬芳。层楼的瓦楞上蹦跳着雨滴欢快的身影,小村的装扮喜气洋洋,似乎每天都在过节。这样的村庄,赋予了诸多文旅融合的元素,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村道两旁,摇曳着一串丰富多彩的定义,春天的脚步已越来越近,时光在这里为任何一个人慢了下来。